睡梦中，水涵感觉自己身轻如烟，飘渺而起，越过翠云阁高高的房顶，朝着繁星璀璨的夜空飘忽而上。阵阵清风呼啸着从她的耳鬓划过，将她像尘埃一样托起，眼前黑暗的夜色渐渐隐退，白光乍现，雾气缭绕，如梦似幻。

水涵垂下头，发现翠云阁已经在阵阵白雾中化作了一个黑点，那缕清风带着她冲破眼前的层层云海，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而去。她眯起眼遥望前方，似有一座巍峨的雪山在云海间若隐若现。水涵心下一动，凝目极望，那飘忽不定的影像一点一点映入她的眼帘，连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窜入她的胸口，翻涌不息。

水涵怔怔地望着前方，脑海里空荡荡的一片。那雪山每离近一步，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收紧一次，最后，当那皑皑连天的漫山白雪完全呈现在她的眼前时，她的心口处莫名地揪痛，慌闷得快要窒息。

水涵颤抖地呼了口气，风没有停，她也没有停。她绕过了雪山，来到了封顶，那是一个群山巍峨，云雾环绕的地方。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映着天边一抹惨淡的余辉，刺得她双目生生作痛。

封顶的一端，一名女子跪坐在地上，面对着天边大朵大朵的浮云愣愣出神。那面容素白清秀，犹如她身上白衣，是狂风骤雨中的一缕清幽与安然。女子眸色清透，却是暗淡无光，神情中隐隐含着一缕挥之不去的迷惘与神伤，好像眼前的一团雾气，漫天漫地，透着一股子飘忽无依。

水涵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她别开头，银装素裹的峭壁之上，一面冰镜映着周身的雪雾，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辉。水涵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已被送至冰镜的面前。镜中的她发上插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一抹模糊的白影从她身后慢慢靠近，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知道这花的名字吗？”

水涵怔仲失神。那抹白影继续说道：“这花的名字，叫‘雪’！”

轰隆一声巨响在水涵的耳鬓响起，那轻柔的声音带着隔世的悲凉划过她的脑海，直刺中了她的要害，天地顿时一片漆黑。水涵如被雷击，慌忙挣扎着想要向后退去，然而她全身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寸步动弹不得。

那抹白影立身云端，在茫茫云雾中默然地望着她，最后凄然一笑，在她的视线中慢慢隐退，只留下一滴清泪，缓缓滚落她的脸颊。

水涵急切地挣扎着，她不知道自己是要去追，还是要躲，她只感觉到在她瘦小的胸腔内，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缠绵悱恻，势要暴化成灰。

扑通一声闷响，一阵剧痛由心头散布直至全身。水涵慢慢睁开眼，天已大亮，那一袭白衣幻化成天水之蓝，由梦中追到现实，背对着她，无声无息地站着。

水涵狼狈起身，仓皇地走至男子身后，双手颤抖地扯住他的衣袖。蓝衣一闪，男子转过身来，定睛一看，却是鸿漾。

一瞬的失落泛在胸口，水涵垂下眼帘，问道：“你怎么在这？”

鸿漾的嘴角向上杨了杨，笑得没有丝毫温度：“我不可以在这？”

水涵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平地有了些慌乱：“不……不是……”

鸿漾看着水涵，那笑容凝在他的眼角，仿佛刚刚梦中的雪山，让人有些莫名的心寒胆颤。水涵扫了眼四周，赫然间想起这里是洛烟的房间，赶忙说道：“快入秋了，天有些凉，我……”她看了眼鸿漾，似乎并没有打算接她的话茬，越发心虚道：“我怕冷，就吵着洛烟陪我一起睡。”

“好一对姐妹情深，当真没有错看了你们两人。”鸿漾点了点头，语气中透着几分寒气。水涵一个哆嗦，她垂下头，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此时的她，已经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了。

鸿漾道：“你随我来。”

水涵低着头，跟在鸿漾身后，穿过厅堂和后院，在花圃中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那座青砖矮房的门前。鸿漾推门走了进去，水涵来不及多想，快步跟了进去。

庭院内，还是那晚所看到的景象。不过白日的院子不似夜间的那般阴郁沉闷，隐隐的，透着一股子尘封已久的荒凉与沧桑。

鸿漾站定脚步，问道：“好奇吗？”

水涵垂头不语。

鸿漾转过身，直视着水涵：“喜欢这里？”

水涵依旧不语。

鸿漾看了看湛蓝如洗的天空，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说给水涵听：“自建翠云阁起，楼中姑娘去留无数，却从没有一人到过这里，甚至是知道这里。”他幽幽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到水涵身上：“知道为什么吗？”

水涵摇了摇头。

鸿漾道：“因为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家？！”水涵诧异地抬起头。

鸿漾苦涩地一笑：“是宝妈拼劲全力为我安置的一个家。”

水涵看着鸿漾，眸底徘徊着疑惑与不解。

鸿漾别开眼，扫视了一周：“当年我随着宝妈流落到此地，为了生计，她曾去富贵人家做了下人，然而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属难过，不得已，她将自己卖入了烟花之地。年复一年，不知多少年过去，才为我拼凑出了这么一个家。”

水涵哑然。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宝妈那胖墩墩的身影，一股情绪油然而生。

鸿漾缓步走至墙边，探出手指慢慢抚过墙上的一砖一瓦。水涵说道：“宝妈是好人。” 鸿漾回身看她，她又说道：“你也是。”

鸿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寒冰退却，淡化在眼角：“别急着恭维，我带你来这，不是为了听你说这几个字。”

水涵泄了口气，她知道该是问罪的时候了。

鸿漾拍了拍手，说道：“我喜欢话不多的人，因为往往这样的人都想得很多，可是你似乎想得太多了。”

水涵说道：“都是我的错，随便你怎么发落。”

“发落？”鸿漾摇了摇头：“你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了，我只是打算让你在这好好想个明白，如此而已！”

水涵猛地抬头，惊疑地看着鸿漾。鸿漾毫无回避，继续说道：“这里很安静，不会有那些闲杂的人前来打扰，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明白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找你。”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深吸了口院内独有的空气：“如果有什么需要，记得告诉我。”

水涵追在鸿漾身后：“那雪球怎么办？”

鸿漾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我留你在这不是要你担心这些无谓的东西，别太杞人忧天了！”

水涵站住脚步，目送着鸿漾走出门口，一个声音沿着低矮的院墙飘了回来：“有你的好姐妹在，断不会亏待了它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