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侧身而过，如青烟散去，淡淡开口：“一切都好。对了，父皇驾崩——接下来都会很忙，可能没有时间陪你，你自己注意修养身体。”

龚小陌心里大惊，本来皇帝这种职业死亡率极高，死个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死得如此突然。她定了定心神道：“嗯，小陌会做好分内之事，让夫君无后顾之忧。”

平原雪听完她的话，便毫无留恋地进屋而去。

龚小陌算是看开，无论他心里有没有她，只要她还是定王妃，她就不怕。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此后她竟会为一王妃之名，劳累半生，反而断送性命。

平原雪回到书房中，叫来环佩，问道：“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环佩也想如诗人一般发一番豪言壮语，他的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缓缓开口道：“是啊——结束了。”他突然道：“殿下是否要去对惜禾解释一下那件事——”

平原雪问道：“环佩，你喜欢惜禾？”

环佩摇了摇头道：“不是喜欢，是愧疚。自环佩对惜禾行了苟且之事，环佩每一日，心中都在责怪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道：“那事错不在你，是本王叫你去的。”

环佩道：“此事已过去太久，殿下不必再提。待殿下登基，一切事了，环佩自会娶惜禾姑娘为妻。”

平原雪道：“嗯。”

神鸟凤凰突然从他袖口飞出来，平原雪微笑柔声道：“湾湾，是不是饿了？”

环佩看他家爷半疯不疯对着一只鸟讲话，心中也甚是难过，他道：“湾湾姑娘，就真的这般去了么？凤凰是神鸟，难道就没有办法让她重新化作人形了么？”

环佩虽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好歹也是个建议，因此还是说了出来。

平原雪看着凤凰发神，良久，幽幽地道：“你变一个试试……就这样，她就这样陪着我，我也不会觉得孤单。”

环佩心想：完了，他家殿下，彻底失心疯了。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次日。

平原雪登基，改国号大德。除了受到龚岸、景王、玉王的质疑之外，基本没什么外力阻挠他。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也特意恩准在外守关的将士回乡探亲。

然而，不是平原雪想息事宁人就能如他所愿的，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景王便站出来第一个发声：“父皇几日前还健康活着，怎么突然就驾崩，还把皇位传给你。昨日臣的王府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臣若是没记错，那可是皇上的影卫！今日便传出父皇驾崩的消息，还请皇上解释解释！”

平原雪冷哼一声：“什么父皇？是先皇！朕登基为皇，是先皇的旨意，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朕。要问，你去问墓中先皇，看他会应你么？！”

平原尘火气蹭蹭蹭往上涨，这个十三弟，做了帝王怎么性格就崩了？难道以前的温文尔雅全是做戏给人看的？

他果然是太单纯。

不过，按他的推测，平原雪夺得皇位，一定有异人相助，这个异人……难不成是苏湾湾？凤凰图，出世了么？

平原尘心想：一定不是，一定不是。

他一定要探个究竟。

因为刚才这一番猜想，他降下心中之火，挑眉一笑：“皇上无须生气，臣只是开玩笑，开玩笑，别往心里去，别往心里去～”

平原雪虽初登龙椅，成长经历却使他变得隐忍，也变得宽恕，他微微一笑道：“朕也是与三哥玩笑，三哥，可别往心里去。”

平原尘摆摆手，心想：老子还就往心里去了你要把老子怎的！

他又对众人道：“众卿还有何事？若无事，便退朝罢。”

众臣哪里还敢东扯扯西扯扯说点闲话？他们本以为熬过平原海的死便好，谁知又来个阴晴不定笑里藏刀的主？金饭碗，也不是好端的啊——

李公公刚宣布散朝，众人便一溜烟跑了。平原雪淡然视之，未来的路，还很长，慢慢来。

下朝之后，平原雪坐于龙椅之上，路过御花园，见一处六月雪开得正好，命人停下御辇，驻足流连。忽环佩来报：“陛下，皇太后请您过去，说是有事想见见您。”

抬眸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

他缓缓开口：“去一趟吧。”

说来也奇怪，皇太后秦雪菲知平原海去世之后一夜之间竟白了头，此刻，她蔼然含笑，蹲于花间，看一树山茶垂垂如笑，听到脚步声：“十三，你来了？”

平原雪看她满头白发，惊讶道：“母后，您的头发……”按理说不会啊，他昨日已对所有被下蛊的人解除了蛊毒，怎么自己的母后还……

秦雪菲给山茶浇灌了些许水，微微一笑道：“十三，母后老了，来，坐下来陪着母后好好聊聊。”

平原雪陪着她坐下，说些家常话，他道：“母后，您歇着吧，这些花，儿臣来浇灌便好。”

秦雪菲摇了摇头，“只这最后一次了，母后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他急道：“母后，您说什么！难道您也要走！”

秦雪菲微笑看他，见他身着五爪龙袍，一身贵气，气宇轩昂，眉间凛然正气，不由欣慰道：“皇儿，做一个好皇帝……你的父皇，从前也是一位年少有成的帝王，许是前半辈子太成功，后半辈子便注定要颓靡，过得很糟糕……算了，逝者已矣，多说也没有什么用……只是他，怎么就一个人有了呢？”

她长叹一声，落下泪来，“你的父皇，心里从来没有我，但母后依旧把你们、把姐姐当做最亲、最爱的人，还是不能金石为开。母后啊，是一个失败的妻子。”

平原雪道：“不，母后，在朕的心中，就属母后最好，只有母后把诸皇子当作孩子对待，您的好，一点一滴，十三都记得……母后，还记得吗？有一次十三不小心落水，母后奋不顾身，自己跳入水中，把十三救上来……”

秦雪菲勉强止住泪水，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是啊，姐姐那时候还骂我不要命了呢，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恍若隔世……母后这辈子，其实过得很失败，作为一个妻子，始终得不到夫君的心；作为一个母亲，终究阻止不了孩子们的互相残杀……”

“不，母后，您是一个值得我们尊敬的好母亲——”

秦雪菲摇摇头笑道：“无论如何，都不重要了……”她突然朝着平原雪跪下，以头触地。

平原雪赶紧扶起她，急忙道：“母后，您这是做什么！母后您快起来！”

“皇上，我有一件事想求求你——”

平原雪道：“母后，您起来再说。无论什么事，十三都答应你！”

秦雪菲依旧跪着，落泪道：“十三，你是诸位皇子里最小的一个，做起事来，终归没有其他皇子成熟，所以，对于你的哥哥们，你要善加运用，一定不要闹到兄弟残杀的局面，知道么？”

“儿臣谨记母后今日之言！母后，您快起来！”

秦雪菲推开他欲过来搀扶之手，望着居处的灼灼山茶，喃喃道：“姐姐，您的嘱托，妹妹终于完成了。”

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平原雪，和蔼道：“十三啊，就这样看着你这样长大，母后，知足了……儿啊，你初为帝王，要勤于政事，母后也不耽搁你——母后要嘱托的，也说完了。你，回去吧。”

“母后，让朕再陪你坐一会吧。”

她假意责怪道：“忘了母后方才说的？要做一个好皇帝，才答应母后，可不能言而无信。”

他这才道：“嗯，那好……朕就先离开，明日再来探望母后。”

她一直望着平原雪走出去老远。

暮色苍茫，他坐于御书房，刚批改完一堆奏折，里面大多是说些新皇登基应该有修养，要勤政爱民之类的；也有不少是拐着弯骂他的。他都淡笑视之，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他不会如此不理智。

凤凰飞过他的头顶，他伸过手，让凤凰停在手指之上，温声道：“湾湾，你也觉得，朕的处理方式是对的，是吧？”

平原雪颇有点走火入魔的味道，尽管面前这只鸟不言不语，他依旧说得津津有味，仿佛那是他全部的情感寄托。

环佩敲门而进，叩首道：“陛下，皇太后去了！”

他身形一怔，问道：“朕下午过去的时候，她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环佩道：“一刻前去的，是服毒自杀的。死前，有一句话带给陛下——”

他低声道：“说吧。”

“皇太后说，先皇逝去，她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念头，便随先皇去了。”环佩对其中事情也有所了解，此刻，他在心里总结到：真是一场悲情、忧伤的三角恋。

他垂眸欲泪，良久，他缓缓抬眸，哑着嗓子道：“以皇族之礼，合葬先皇与皇太后吧。”

环佩看了一眼停在他手上的凤凰，问道：“湾湾姑娘要吃些什么么？”

“它想要的，是自由罢。可是，朕舍不得放她走。”

环佩道：“陛下，您这又是何必呢？湾湾姑娘的性子，是不喜欢喧闹的，陛下您又何必苦苦抓着不放？苦了的，终究是您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