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眼前这对男女的无知，宁远显然比他们更加了解自己身上的状况。

宁远自自己出生那日，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凝渊莫名其妙的以另一种生命的方式重生了。

若不是这孱弱的婴儿肉身拖累了自己，他在睁眼的那一刻，就应当杀光了这村里的所有人。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凝渊才惊讶的发现他居然要随着这弱小的躯体一同成长，而不得不以宁远的名字活着。

更让凝渊愤怒的是这名为宁远的自己竟是与生俱来的五残之身，这就像是这苍天对这个平凡人族婴儿的肉身所承载的凝渊的灵魂，所降下的天罪一般。

白日里，宁远除了觉得自己行动有些不便外，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只要一到午夜，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感，就会牵动他全身残缺，让他夜夜如受地狱酷刑。

宁远从出生的第一个夜晚就知晓，他并没有正真的获得新生，宁远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五残之身意味着什么，这种身体上各项器官的残缺以及所要承受的痛苦，像极了佛界传言中用以惩戒世间极恶的‘遮那八部刑罚’。

罪刺封眼，佛钉穿舌，千枷锁骨，业火分身所以至他眼盲，口哑，手折，腿跛，魂缺，不得解脱！

不过这也无妨，你不让我自在，我定也不让你安生，我凝渊向来睚眦必报，就算是身为这只有这一目，一手，一足的宁远，也是如此。

“可恼，这弱小的人族之身根本不能直接修行我魔宗的元功。”小院内，宁远暗自恼怒道。

凝渊虽然曾经也是人族，但其天赋之異稟，全身窍穴经脉生来便通灵犀，修行任何功法更是势如破竹，事半功倍，所以才能以不到三百年之身，成就名扬四方的六境魔宗斗战之首的‘罪愆’之名。

像这种情况，他之前根本就没有遇见，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他有朝一日会需要从最基本的筑基开始重新修炼，更可笑可恨的是这副肉身连想要筑基都难如登天。

“我怎么这么笨？”可能是宁远这几年来想的最多的问题。

还有那群叽叽喳喳围着自己乱摸的乡野村妇，以及那个没事就抱着自己痛苦的无知女人，无一不让宁远心烦。

不过就算如此，宁远也没有将任何的情绪表现流露出来，因为他毫不怀疑若是这对男女将自己弃之深山荒野，他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可能，哪怕他尚有一种方法尚未试过。

宁远此前一直在尝试以这幅身躯沟通天地灵气，想以此来取回他原本的修为或者重铸他曾经的圣魔元体，可奈何他无论怎么尝试，他始终都不能与这方天地产生任何共鸣。更何况宁远的尝试始终是有所抑制的，虽然这层担忧目前看来毫无意义，但宁远仍旧不得不小心翼翼，因为若是某一刻他的灵力真的肆无忌惮的暴露出来，那这处于仙佛两界中间的人界，会有无数大修蜂拥而至，而且来的绝对会比他的人快。说到斩草除根，他们正道绝对不比魔宗差在哪了，而且他们还有一个更好听的说法，叫做除恶务尽。

宁山夫妇今天早早的就出门去了，反正他们做什么宁远也不会关心，宁远和往常一样，拖着自己残疾的右腿走到了院子的空地之上坐下。

瞪着这天空，可能是他现在唯一能发泄心中怒火的方式。

院外的草丛一阵悉嗦，宁远连瞥都懒得瞥一眼，事实上在这低等的人界村庄，根本没有任何事能引起他的注意，就像成年人不会去盯着蚁窝看一样，宁远的目光也从来不会在这里停留，哪怕宁远现在也沦为了他自己眼中的蝼蚁，但丑小鸭和鸭子始终不会是同一类。

倒是今天的院外的来人有些让宁远诧异，以往都是三四个小孩一起来，轮番朝他仍一遍石子后，觉得无聊了就会自己离开，不过今天从草丛里探出头来的这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正是昨天向宁山询问自己是否还能来看宁远的鱼鱼。

鱼鱼在院子外东张西望了好久，发现院内只有宁远一个人，同时也没有人跟着自己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鱼鱼拍了拍粘在自己头上的稻草，用自己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宁远看了半天，试探性的问道：“宁远，我可以进来么。”尽管鱼鱼昨天才向宁山承诺过不进院子来，不过小孩子总是一天一个样，见到四下无人，鱼鱼实在是忍不住想近距离的看看宁远。

果不其然，鱼鱼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不过好在鱼鱼早就做好了没人搭理她的准备，她轻轻的推开院子，小跳步的跑到了宁远的身边。

鱼鱼就这样蹲在宁远的椅子旁，抬头看着抬头看天的宁远，眼神温柔。

“我知道你不是傻子，对不对？”鱼鱼皱着自己的小鼻子说道：“你也不是个哑巴，你就是不想和我们玩，是不是？”

不过鱼鱼就像在对一个木头人说话，宁远始终一言不发。

鱼鱼继续自言自语道：“我感觉你和我们都不同，就像李显赫看不起你，认为你不配和我们玩一样，你是不是打心底里也是这样看我们的。”

“哦？”宁远的心中有了些许波动，这个人界的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些她不该感觉到的东西，不过宁远依旧没有理她。

“你跟不跟我玩是你的事，那我想跟你玩也是我的事。”小女孩终于像是没有了耐心，从地上站起身来，插着腰对宁远说道。

鱼鱼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花环，她灿烂笑道：“喏，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也是我们两个成为好朋友的见证。”

说着，鱼鱼就把花环往宁远的头上戴去，“宁远，你喜欢怎么戴？是这样？还是这样？”鱼鱼在宁远头上东动动，西摸摸，玩的不亦乐乎。

这时，宁远的左手动了，鱼鱼看着宁远缓缓向上抬起的左手，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沮丧，她知道宁远可能不喜欢这个花环，虽然鱼鱼也曾设想过这个性格有些孤僻的宁远会把她送给他的花环扔在地上，但正真到了这个时候，小女孩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泪水已经开始在鱼鱼的眼中打转。

就在鱼鱼准备嚎啕大哭的时候，她却惊喜的发现，宁远的左手并没有向他头上的花环抓去，而是轻轻的推了推站在他身前的自己。

虽然这同样不是个什么好的动作，但是仍是让鱼鱼一瞬间破涕为笑，对人事颇为敏感的小女孩马上就意识到，宁远只是觉得她挡住了他的视线，而并不是想要丢掉他头上的花环。

鱼鱼赶忙侧身，绕到了宁远的身后，果然在这之后，宁远又不动了。

站在宁远身后的鱼鱼，在看见了他一头的黑发之后，立马又生出了别的想法，鱼鱼一把擦去脸上的泪水，还带着些许哭腔的说道：“宁远，我给你扎个辫子怎么样？”反正也得不到回应，鱼鱼嘴上的话还没说完，手上就已经动了起来。

宁远依旧看着远方，无动于衷，倒不是说宁远的默认就是代表喜欢小女孩给他头上戴上的花环，和认可小女孩做他的朋友之类的话语。

其实很多人喜欢以伤害来回应对方，借此表现自己对其的厌恶之情，熟不知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在意，而对于宁远来说，伸手去扔掉都上的花环，或者去伤害一个人界的小女孩都是多此一举。

因为他是正真的没有将其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