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八十四话 韶音苑设激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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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了不相干的闲杂人等,与兮云落座下来一通闲谈。

也不怪我们如此兜转,实在是这当下里最时兴的一件事便是公孙酌鸢“魔障”了、“被鬼缠上”了这一件事儿。

清茶润喉,隔着飘渺的伽蓝香雾霭,一切景致恍若蒙尘,以至于我们二人闲然软语都跟着起了惝恍势头,变得恰似梦魇。

“这宫里头……近来可不太平着呢!”美目倩兮,兮云眉眼流转着的浅浅笑意又掺了一缕薄嗔,自然是有所指向的,“关于韶音苑里头那位的传言,啧,都快将这宫阙给吞没了似的多!”

我垂睫去拈果盘里一枚乌梅蜜饯,并不抬眼:“她欠姐姐的,怎么可能不还?”亦是一嗔便浅笑出来,旋即潋滟了眸色顾向兮云,“原本就不是她的位置,她是怎么也坐不住的。”言的风轻云淡,道理却顺势如斯。不是自己的东西,又端得可以久长?倒是真真可笑的厉害!

即便我并不曾多说什么,也即便我面上的神色分明平常的厉害,但碍于素日里相互之间的那份了解、那日积月累所不断滋生出的深浓默契,还是被颖慧的兮云给看出了端倪。

“扶摇。”她蹙眉又展,再启口时忽地绽了一枚梨涡浅笑,“难道那流言,你也……”

我下意识点头,在兮云面前自然不需伪装太多,让她明白是我一手做弄出的也没甚打紧。但很快一个转念,我不觉便给愣怔了住!她道“你也”,重点在这个“也”字上……什么是我“也”?除我之外,莫不是对这事儿上着心推波助澜的还有旁人不成?一时解不过这个意来,兀自颦了眉目直愣愣木在那里闷头去想。

却听她“噗嗤”一笑。我惶然抬眸,对上兮云一双潋滟着天光璀璨的丹凤狭眸,她明了着我的不解,略低了语气吐言幽缓的似过树的微风:“我也有份。”

我又蓦地一愣,沉默半晌后复苏了意识,与兮云那看似清澈实则潜藏渊深内涵的目光再顾一处,二人便会心一笑。

她极随心顺意的抬手将一缕流苏拂于耳后、又就势拆了一圈璎珞把乱发重绾了规整的小髻:“一个人再有理性,也经不住成日成日一通乱心呐!”因了举止的随和,语气也平和淡泊的有如家常,“现下正是那公孙酌鸢最为纷乱的时候,她只需要……一个人去激她。”于此一停,音色定格。

她已将发式整弄了好,以双臂肘关节支撑小几,十指交差在一处,目色定格在我眉目之间,斑斑点点全是如许深意。

我一怀思绪随着她的字句且停且走,她现下言语的这些话儿亦是我所思量到的、所于心里头明白着的。

须臾静默,兮云姿态未变,眸色敛了一下又定定道:“一激之下,这人,不定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来!”临了起了一着重,于前面儿那平常的字句搭配起来便宛似了弥深的告诫,“若等她平复,可就不好办了。”又重回闲闲然语态。

有如剪天光顺了飘摆的湘妃帘一晃一晃的织就进来,把周遭视野织就成如线的惝恍,那是幻似出尘又偏生入世的奇怪感观。置身其中,那么那么的哀伤与眷恋莫名。

“扶摇啊。”兮云一声轻唤牵引着我的神绪重又回归,她眸若晨星,抬手搭了搭我的纤腕,敛眉正色,“污秽多能生物,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薄唇浅抿又启,多了些贴心暖意,“好妹妹,处在世上艰难过活,若顾虑太多,实是举步维艰!”

我展眉不语,心浪却滔天浓郁。

是啊,越污浊的土地往往越能生长出丰饶又繁多的作物,水太清则没有鱼、人太精明则没有了伙伴。身处在世,对人或事的要求不能太高,若不能以一种“宽容”的精神调和于其间,事势就将无法收拾,结局便是人心不附、众叛亲离。

我己自不愿沾染阴霾,可旁人又端得能够与我一个样子的高洁良善?身处红尘,即便心念再怎么大智大成,只要身子还在命还在,又谈何已经超脱了出来了?

归根结底何其无奈……没有办法的事情!

兮云是了解我的,她明白我这种看似“做了不雅事却还想着立牌坊”的看似“伪善”的心境,故她在宽我的心。

妃唇微抿,噙了一丝蜜意浅笑,我正视向她:“姐姐放心,我明白的。”旋即错落了眸光流转向那和风不断上下、左右飘摆的帷幕,一叹茕茕落于心里,成千瓣莲花渐次绽开,“毕竟,都这么久了。”

这么久了,这么久的处于深宫难以脱逃,一些个先前不能接受的、先前不能适应的东西,也早已适应,并逐渐麻木着……直到这一生将将走完,直到腐蚀,直到茫茫天地再也不见了一个我。

这是我的背负,是人生在世的注定背负。逃不脱、躲不掉的……苦痛的背负。

也不知道公孙酌鸢究竟明了不明了是我在算计她,但有一点没有改变,就是她对我的态度依旧不恭谦亦不和睦。

故此,当我亲自登了她韶音苑的门儿巴巴的前去拜访之时,她自然又是那副代答不理的轻慢姿颜。

与以往不同的是,我的态度却显得讳莫如深,既不笑意盈盈一番示好、亦不横眉冷目一副凌人示威,只就那么择了主位自顾自坐下,旋即摆手退去其旁伺候的宫人。

“你做什么?”

我这反客为主的举止做派终于激起了酌鸢的不悦,她昙然自绣墩上站起身子对着我冷冷一嗔:“即便你高出我半品又如何!这里好歹是我的寝苑,容不得你支使我的宫人!”语气不是跋扈,听来只觉她在歇斯底里。

“啧啧……”我有些优哉游哉的浅然慨叹,转目徐徐淡淡,“多大点儿的事情,韶美人你也至于大动肝火?”这一顾适将酌鸢看得比方才又真切些,她原本桃李明媚的面颊,眼下居然萎顿憔悴的有若深秋落叶,一双眸子也燥燥干干的哪里有半点水润?许因心境所致,她这身打扮也不怎么精心细致,就是最简约的宫格小裙,以楠木燕尾梳篦固定着挽了个流苏发髻,肤色偏些蜡黄、似乎连脂粉都懒得擦拭。

看来“杀人诛心”这一招,还真真是个委实狠毒的阴损之招!所谓“舌根底下有黄泉”,真真也是一丁点儿不差!

兮云断言没错,此时的韶美人该是处在一个最为纷乱、折磨的阶段,也最容易着了有心之人的点火扇风。

她默了言语,愤愤然一个哼声便重落座了下去,抬手拈了茶盏兀自品饮。

我知她是在权衡之后以表面的平静来掩饰内心的波澜,偏要点破,讪讪然继续又道:“好妹妹,火气太大,可是会老得极快。”于此掺笑徐声,“待那时,可别再生了一脸褶子出来,真真儿就成了被厉鬼狐媚拿捏着附了身的模样了!”

“你——”她又一铮然起身。

我侧眸淡淡,一脸无害。

她气颤颤的与我对视半晌,又终究是还有理性强持着,使她扼住了扑上来掐死我的念头。她觉自个奈何不得我什么,狠狠收拳紧握着那琉璃茶盏,又须臾,抡圆了臂膀冲地表重重将茶盏扔摔下去!

我抬袖忙不迭的挡住那蹦溅起的茶盏碎屑,姿态举止依旧闲闲然未见失却半分仪态。

方才我那话太过直白露骨,字字句句直抵着毫不兜转的刺向她心底最柔弱处。她近日已被鬼怪之说折磨的不像样子,于内她自己也忌讳着、于外旁人也都指点着,又哪里惊得起我如此公然一番直言挑衅?

她沉默不语,一双目色犹如可以喷出火焰。

我亦不语,唇畔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反倒拈了手边儿一盏清茶悠悠然品饮。

如此对比鲜明的两种心境、两怀姿态,心知这只会令得意者更得意、而愠恼者愈愠恼。

“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良久过后,她终于讪讪一扯唇角开言诘问,眉目染起些微薄蔑清光。

这时才忽觉,如此情态的韶美人才是我所熟悉和认识的韶美人,心里不由跟着有些隐隐痛意。其实我与她何其相似,我们都是残喘于深宫下层的苦命之人,为了那一点点可以看到的星火光辉而不断攀爬努力,千方百计想要使得自己冲出命运的禁锢、登临所谓的自由的顶,来以此换取片刻的安宁与所谓的福德,以此苟活与安身……

只是命运注定将我与她捆绑一处,将太多太多的人捆绑一处。故此有些时候,谁也身不由己。

我将茶盏极轻的往桌面儿放了,唇畔糯糯的一笑讥诮,眉弯亦挑:“没错,我‘就’是专程来看你笑话的。”越是这般轻言徐语,便越使她一口气憋在心里浓郁欲焚。尚不待她一通怒气再有发作,我已起了身子以目光往这四处流转一圈,有意还是那副看笑话的神情语态,“也罢,谁叫你命苦的摊上了这么个苑名儿?”呵声一嗔,“之所以诸多不顺,一切皆是这名儿不好。”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三两步行于我身边,一扯我衣角使我与她对立在彼。

我亦凌厉了声色:“什么想做什么,你自己好好儿想想!”于此一顿,略缓下了一息语态,“‘韶音苑’,‘少姻缘’呐!”做了一叹状,旋即又道,“故这地儿不吉利,前有倩舞涓的事情,后有美人你……你若真有本事,不妨让皇上做主为你移居、或换匾额去?那时不是便可彻底摆脱这份晦气!”语尽折身便向外走,极其嫌厌般的。

我这话儿言的似损又似正式,该会引她动些什么心思才对。

“我见不到皇上!”

忽听身后她一声似无奈又似嘲讽的言。

我心间微动,足步却没有停歇,启口持着不可捉摸情态的调子偏些讪讪:“看在同出于秀女宫的情分上,时今你又落得这般狼狈,我便予你一个人情。”临近门边,我方驻足转身漠着神色,“明日我伴驾往御花园,你若有胆子半路过来,那自是能够见到陛下的面儿。”

淡淡的口吻虽平缓寡味,又总觉带些若有若无的挑衅气息,做弄的酌鸢一张面孔明灭变幻不歇。我没再多滞留管顾,径自回身,一路行出进深过道便出了去。

直到确定自己已离开了酌鸢的视线范围,才惊觉拳心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收拢的极紧。迎那阳光一米缓缓舒展开,掌心处已印下指甲斑驳的刺痕。

一口悬着的气与此同时缓缓氲出,似松了一怀长长的郁结,周身发软,心境却已悲喜难辨却……只是,有些黯然,有些不知算不算是哀伤的寡淡感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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