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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一场秋雨一场寒,工地不能上工,二渣子又与工友篡换两个工班,集中几天帮尤梅收完了山上的沙果,又和二弟用车拉进城里批发给卖水果的摊贩;虽说少卖点钱,但及时出手了。随后几人很快收拾完那点地。他回工地继续干活。工程一如既往地进行,但因日短同样的工作定额他就要尽量节约哪怕几秒钟的时间。这天未到中午,工作量已过半,他让小工去食堂打饭,俩人在工地胡乱吃了一口,接着又开始焊接钢筋。反正早干完早休息,同时也利于下道工序钢筋绑扎的完成。剩下最后一根水泥柱子了,里面包裹着十六根还需接上的钢筋。他跳上小工搬过来的马凳,才感觉与柱子靠近了,但凭借手法的娴熟还是把焊把儿卡到要接的钢筋头上。他又接过小工递到手边的将要接上去的钢筋,三五下倒手使钢筋竖起,就势塞进焊把儿并保证接口吻合。他使焊把儿咬紧接口,并固定好焊料盒倒进焊料,然后拿过焊枪敲击钢筋,使电路短暂闭合,强电流通过接口处产生火花引燃焊料。他盯着急剧燃烧的焊料,并摇动焊把儿,确保两个钢筋头紧紧地熔合到一起,过后像一根完整钢筋般抗拉。待焊料基本燃尽,高温使对接的两个钢筋头熔化,见到铁水浮上来并出现流动状,他才打开焊料盒,让多余的铁水裹挟焊料残渣落下。这时钢筋对接处露出一个红红的算盘珠般的园状体,被焊工们俗称‘糖葫芦’,表明焊接成功。他要等上一小会儿,让过千度的钢筋褪去红色,才能摘下焊把儿,再进行下一个焊接。为了不浪费这点宝贵的时间,他技术熟练后就开始同时使用两把焊把儿,多劳多挣一份工钱,一人可以挣双倍工钱。看天光尚早,他没有去接小工递上来的另一把焊把儿,决定用一把焊把儿焊完最后十几根钢筋,慢慢地焊让小工也能够仔细地看到操作要领。每当焊完一根钢筋在等候的过程中,看着钢筋上铁红的糖葫芦退去颜色,他会联想到尤梅冬天还要卖糖葫芦;那几棵树的混杂果又被她留了下来。她每卖一串糖葫芦不如他焊上一根钢筋值钱,他不忍心看到她站在冷洌寒风中把手里的糖葫芦换成几毛钱,再兑换成整钱一点点攒起来。过去几年里给他存下的地钱中,不敢说没有这样的积蓄,今年她完全可以不再需要那几个钱了,但仍坚持要卖糖葫芦,为什么?继续攒钱是为防老吗?他的手机械地完成每一个动作,忘了下面脚的躲闪,流下的铁水和残渣落到脚背上,瞬间烧透了鞋面,烤塾了皮肉。他一下蹦到地上,一屁股坐下扒鞋。以前嘲笑过工友被烫伤,这回自己也没能幸免,他光着一只脚,咬牙提示小工把剩下几根钢筋焊接完。他一瘸一拐回到工区,在诊疗室作了简单的包扎,找工长请假回家。工长听说他回家?不仅准假而且很高兴。这里的施工期即将结束,漫长的冬季处于停工状态,问他想跟随施工队赶往其他工地干活,还是愿意留下来照看工地?出生地在这里,从小就未惧怕过寒冷,打更下夜对他来说过于轻闲了。他也正好利用冬日把山上的石头拉回去,为盖房子做准备。工长解决了项目部的后顾之忧,派办公用车把他送回家。

二渣子下车,跛脚走进自家院里。他摸出钥匙,打开那把老锁;屋内很温暖,秋日还有一抹斜阳照到炕墙上。他随手把钥匙扔到炕上,又捡起装进衣兜。这里是他的家,也是尤梅的家。为了他回来随时进屋方便,尤梅特意嘱咐带好钥匙的话,他不可忘记。他坐在炕边,抬腿把伤脚放到炕上,仰身靠在几天前二弟给捎回来的赃行李上,环顾屋内。尤梅新添置的几件日常用具,让他感到了家的温馨。尤梅不知他突然回来,今天或许不会来这边了;妞妞生孩子没有满月,她还要住在那边。他的心有些空落落,多么希望尤梅能早日回这儿住。那样,每当他回来就会有个奔头,对家的盼望不再是悬念而是满怀喜悦。他坐起身翻看一下行李,脏行李没有洗,替换到工地的行李铺盖在身上,清新的皂香令工友们羡慕;他尽情地舒展身体入睡,好像尤梅就在身旁。他站起身想去找尤梅,来到外边向远处凝望一会儿,那里是二弟的家,不是她的家;对她来说也只能是短暂的庇护,他冒然走去,非但不方便,偶然间又平添了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他回身进屋舀了半碗米,要给自己煮点粥吃,随后又使自己吓了一跳,忙掀起水缸盖,幸好里面存水足够煮粥用。他等候粥煮熟,呆视着电饭锅盖被气鼓动得上下跳动,耳边回响清脆的拍击声仿佛婴儿和妞妞在哭叫。上些天收沙果时他曾在二弟那里吃过一顿饭,就再也不想去了,宁可和二弟在卖店随便吃一口。他拿去沾有米汤的锅盖放进盆里,舀净缸中的水冲洗,心想明天还要去卖店,让二弟给挑水来。他吃了一碗粥清淡无味,放下碗打开二弟家原先的旧电视,模糊的黑白画面还不如听声让人明白播放的内容。他放下筷子,出屋在自家已多次看过的园子里再扫一眼,种过的庄稼早已收完,尤梅根本没在这里种菜,空荡荡地确定连根葱也没有。他抬好脚迈过园里相隔的矮院墙,到邻居家园子拔了几根葱,又摘了一把青辣椒;大忙时节,地多的人家还有好多人在地里。他回到屋里找盐,大葱辣椒蘸盐花儿吃也好喝粥。在两个坛罐里他惊异地发现了咸菜,用秋后结的嫩黄瓜小茄子腌制,应该是近两天尤梅在二弟那里做成拿来的吧?今后一段时间里她难道单靠吃这个度日!他意外地吃着咸菜喝粥,折腾半天还是没吃出啥味来。

二渣子一宿辗转反侧,加之脚疼快亮天了才睡一会儿。他起来打开脚上的纱布,看一下又缠上,瘸瘸拐拐走出家门。英子站在院里正涮牙,看他到来忙漱了口。

‘我说二叔,你这是哪儿学地猫步啊?’

‘啥他吗猫步狗步,赶紧给我找点止痛药,吃的上的都行!’

英子开门俩人进屋。英子把他让到诊床上,同时问是怎么伤的。看他慢慢往下脱鞋,英子想帮忙。

‘不用!这点能耐我还有。’

‘该!你咋不穿拖鞋呀?’

‘不冻脚啊!’

‘不会穿棉的。’

‘这么早哪儿买去?’

‘一会儿去我妈那里找一双吧!’

‘你这儿没有啊?’

‘你穿小鞋呀?’

英子搬过脚并摆正,麻利解开纱布。

‘姑奶奶,你轻点!连着皮呢。’

‘我看见啦。’

‘我早看见了,要不来找你。’

英子剪掉多余的纱布,用棉球蘸消毒液润湿沾结处,又用镊子恶意钳了钳。他借故仰躺诊床上,任凭英子去处置。手机从兜里滑落床上,他顺手捡了起来。

‘给我看看,二叔。’

‘有啥好看的。’

‘破玩意儿!’

‘那你还看。’

‘我看是不彩屏的。’

英子把手机还给他说:‘躺着吧,等纱布润透再往下揭。我先洗洗脸。’

‘一会儿我也洗洗。’

‘你家没水呀?’

‘有水在井里呢。你帮我抬一桶去呗!’

‘你咋不帮我抬呢!当我这儿是自来水呀?’

‘正好我摇上来,你挑一挑儿!’

英子弯腰洗了一把脸,没笑上来,只感到一阵恶心。妊娠反应令她干呕了几声,眼泪呛了出来。

‘这把你矫情的,我脚丫子有那么臭吗?’

‘你懂啥!我能挑动水吗?’

‘还不矫情!你妈她们谁没挑过水。’

‘我妈她们挑水,我们就得跟着挑水?我看你躺在那儿才瞎矫情呢!一个大男人还好意思让女人挑水。’

他侧脸望着窗玻璃上淌下的潮气水,没了言语,脑子里一下想到了吃力挑水的尤梅。她无法与英子相比,英子可以不客气地指使或请求别人为自己挑水,她却不能,甚至找二弟都不肯去。英子擦脸,也不好叫他用剩水洗脸,她问:

‘二叔,你们工地那么多人,平常吃水用水咋办啊?’

‘给送屋去!’

英子笑道:‘没给你洗脚啊!你给领导送屋去了吧。’

他想到工地自来水管线结冻前将被放水停用,人们会到水房去打水,而且还有现成的开水。他说:‘听说你们结婚,搬到城里去住,不也用上自来水了吗。’

‘有啥办法,我五叔要房子了。’

‘他也就那么说说,能来撵你呀。’

‘那倒没有。可这也不是长久办法呀!’

‘有办法!?’

‘你有啥办法?’

‘趁曹村长没走,你去找他把房子买下来,你五叔不就傻了。’

英子梳着头,在镜子里瞪了他一眼。

‘瞪我干啥?能不能快点!借你点光儿吧,比医院里的小姐太太还难请,不怪要走。’

‘二叔,盖房你多盖一间呗!我搬你那儿去。你要不在家,我还能照顾我姐。’

他一下坐起来,盯着英子看,想确定她说的是否真心话。英子或许顺嘴一说,但绝没有诳他的意思。他不由得想到当年老妈生病时,若有这般条件多好,或许就不会住院到最后使自己一贫如洗。

‘你看我干啥?我们想把她接走,她又不干。’

‘有房子你的卫生室就不会搬走呗?’

‘那也不一定!’

英子像模像样地穿上白大褂,开始给他收拾脚。英子用镊子挑动纱布,难免牵连皮肉。

‘是不不疼?’

‘手脚连心,知道不?你还是给我吃两片止痛药吧。’

‘那叫十指连心!吃药就能一下止疼啊?要不打针吧。’

‘好姑奶奶,你还是接着收拾吧。’

‘都一样,总想吃药,实在挺不过了才想打针。是怕打针呢,还是怕花钱?’

‘我有那么抠门儿吗?’

‘没说你!说我爷呢。’

‘你爷病了?他才是怕花钱。’

‘谁不怕花钱?可我也不能总拿药片给人治病啊!’

他看英子手上的镊子慢慢挑动着纱布,只顾说话,没想到英子突然一挑,到底掀翻了坏死的老皮。他疼得咬牙咧嘴,差点儿叫出声来,哭笑不得用一手指着反而乐呵呵看他的英子。英子给剪刀消毒,干脆剪掉老皮,这样更利于伤处结痂,快些长出新肉。他提醒英子这回上药包扎可别再让纱布沾上。英子踌躇了一下,伤处不是感染所致,只要防止感染即可,因此无需上消炎药;想起给小公主治烫伤的药或许还有,快去快回,她匆匆走出卫生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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