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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蝶停在奚止发间,奚止恍若不知,木然不语。欧小山收了灿烂的笑,转眼看冰蝶翩跹。空气凝固几秒,流月笑道:“姐姐,你真香,冰蝶都被你吸引。”

欧小山弯嘴角不屑:“冰蝶能闻着味?”流月讪讪,奚止更是不答。

雪狼王瞧出尴尬,却说:“蝴蝶不听话,往不该去处去。”哗得收了冰扇,冰蝶飒然消失。

他潇洒回眸,看一眼夕生:“你回来了?”

按照往日,夕生必然老实行礼,恭敬叫大人。可他这声“大人”堵在嗓子眼叫不出,傻看着雪狼王。

他与平日无异,长眉入鬓,黑眸如星,棱角方正的唇,下颌一道玲珑沟,若隐若现。

“他和我像吗”夕生呆想。

雪狼王黑眸一闪,皱眉问:“怎么了?”本是质问,夕生听来三分像关怀。他要说什么,又不肯张口。

刺溜一声,司蒙刷得闪来,一揖到地:“大人!”雪狼王冷面瞅他:“今天顺利吗?”司蒙恭敬道:“小的赶去危阑楼,奴人说大人在这。今日去研习所,辛多亲自教了凁冰。”

雪狼王哦一声,指了夕生问:“怎么傻了?”司蒙道:“辛多大人说,殿下起步迟,四十九天方有小成。”他看看夕生,小声说:“也许是累了。”

雪狼王轻笑:“才几个时辰,就累了。”司蒙不敢多话。雪狼王盯他问:“辛多没说别的吧。”司蒙道:“辛多记着大人恩情,细细瞧了,说殿下并非可造之材。”

雪狼王满意,得意负手:“没指望他是可造之材。”

他又问夕生:“今日学了什么,说来听听。”夕生勉定心力:“辛多说了一大串,我记不住。总之是叫我画圈出冰轮。”雪狼王点头道:“你练出来我瞧瞧。”

夕生无法,只得走到院子正中,学着辛多模样,曲膝提力,体似波浪。雪狼王笑道:“架势不错。”夕生接着往下演,伸腿挥臂,喝一声:“出!”

他在研习所表现再差,总能弄个囫囵冰环,此时哧得一声,只喝出冰蓝彩光,刷得消失无踪。夕生愣了愣,提掌瞧瞧手心。

雪狼王冷笑:“你在雪屋还能画个圈,这学了两三个时辰,是学回去了。”

夕生默然无语。雪狼王淡淡道:“我问你话。”夕生过渊薮耗尽体力,得知身世惊惶躁郁。拿神典,聚守护,穿结界,打破头的烦恼怼在一处,偏偏又加上欧小山。她分明在向雪狼王撒娇。

黄嘉雨选了大导演,欧小山自然要选雪狼王,总之他何夕生是最没用,谁肯跟着他。烦躁直冲上来,夕生冷冷道:“我累了。”

雪狼王被顶的一愣,打量他道:“银针松林遇着你,虽说百无是处,还有一样好,很是圆滑知礼。出去两个时辰,这都不剩了。”

他并不回目,点了司蒙问:“遇着什么事了?”

司蒙小声道:“辛多,咳,咳,辛多有些严厉。”雪狼王嗤笑道:“好啊,本事不济,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冲我发火,彼澳馆原是这个规矩!”

他越说越厉,像动了真怒,院里悄静无声,人人不敢大喘气。司蒙求助看泥鸿,泥鸿哪敢接眼色,只当不知。正僵着,忽听着擦冰之声,霜南转进院子,叫道:“大人,平常将军来了!”

雪狼王向泥鸿道:“带他去见。”泥鸿巴不得一声,轻扯夕生:“殿下快走。”夕生会意,转身就出院子。雪狼王阴脸瞅他背影。

司蒙微咳:“大人,平常此来,或是为了赴东境的事。”雪狼王嗯一声,漫声道:“墨灵骑总要跟着。”司蒙道:“殿下练得辛苦,被骂得也辛苦,只怕会说错话。”

雪狼王脸色越发阴沉,半日气道:“这真成了殿下,处处要伺候着他!”想想无法,挥手道:“你跟着去,教他说话!”司蒙正求这一声,立即道:“是!”

雪狼王道:“泥鸿耿直,场面上的事,还是你多费心。”司蒙应道:“小的知道了。”雪狼王不再说,银袍一闪走了,路过奚止却指了指:“带她到危阑楼。”

他拐出小院,诸人皆松口气。司蒙瞪了霜南:“还不快去!”霜南一笑,向奚止道:“小娘子请罢!”奚止无言,跟他去了。

司蒙也不多话,匆匆向正殿赶去。独留小山流月,冰屋小门仍在开合,水声潺潺,小人拎了桶,又浇开一圃花朵。流月拍拍心口:“吓死我了,雪狼王喜怒无常,真不知他何时变脸。”

小山却在发呆。流月问:“小山姐,你怎么了?”

欧小山失了魂说:“他都没看我一眼。”流月寻思了问:“谁没看人?你是说殿下?”欧小山苦笑道:“亏我费尽心思,处处想帮他。怕雪狼王不带我和周泉去苍天部,做饭都用上了。”

流月一笑,劝道:“小山姐,殿下累了,又被雪狼王教训,他心情不好,并非不喜欢你。”

欧小山酸道:“你没看见吗,他盯着奚止发呆。”流月道:“雪狼王弄个冰蝶粘在她头发上,也不只殿下,人人都瞧着呢。”欧小山哼一声:“所以他冲雪狼王发火啊,气他撩奚止啦。”

流月傻了眼,一时笑道:“小山姐,你多心啦。”欧小山皱眉道:“姜奚止干什么要骗雪狼王,说自己是碧姬?”流月吓了摇手道:“小山姐,别的罢了,这事千万莫提。”

欧小山不高兴问:“为什么!”流月认真劝道:“小山姐,各有各的难处,你也瞒着雪狼王,对不对?”欧小山心想:“我有什么瞒着雪狼王,还不是为了何夕生。”想到夕生,她不再多话,流月乖巧,挽着她向厨房去了。

******

危阑楼。

霜南送奚止进殿,就退出去了。雪狼王坐在木榻上,取了奴人适才送上的苦酽,努力半晌,搁了碗道:“舅舅为什么喜欢这个。”

殿中无人,他也许说给奚止听。奚止垂头不接话。雪狼王一撩银袍,歪在榻上,瞧她道:“自从入了关,你越发不像巫女碧姬了。”

奚止心跳猛一停,旋即砰碰乱撞。她越要泰然,越是急惶,自恨不争气,横心不说话。只一个念头,他要知道,就叫他知道好了,他要误会她利用他,就叫他误会好了。

他多疑又喜怒无常,知道她为了报仇,不会再真心待她。

奚止想:“只要能帮我,随他怎样都行,当他木头就好。报仇复族是大事,我不能只顾自己。”

雪狼王尖锐瞧她道:“巫女掌管阿草国,与四部通商,又是泯尘喜欢的女人,怎么会是你这样,成日里傻呆呆的,真像根木头。”

奚止打断他的诘问,反问道:“你做的小冰屋,很像南境的房子。”雪狼王微有愕然,忘了要审她,搓了指尖不语。

他斜倚在榻上,曲着一膝,半幅银袍曳下来,漫不经心的懒散配了精致的脸,仙人无事,且论闲情。

奚止静悄悄望着他。雪狼王道:“冰屋早先是送给奚止的诞日礼。”他笑一笑说:“冰屋精妙,胜在机关。屋门开合,冰人进出,花朵开放,皆不用灵力,流水触动机关,又仰赖水车车动。”他看了指尖,喃喃道:“仿造它,可真不容易。”

奚止问:“她喜欢吗?”雪狼王摇头:“我不知道。”奚止道:“冰屋巧妙,做工用心,她肯定喜欢。她若知道珍爱之物叫你仿造了,送给别的女子,只怕要讨厌你!”

雪狼王哧得一笑:“没有这事,她一样讨厌我。”奚止哼一声:“她说给你听的?你怎么知道?”雪狼王仰面瞅着高而深的梁柱:“她还在母亲腹中,便指定嫁我为妻。她生时神奇,四极艳羡,只说我母亲会选。谁知第二年,我便被放出关去了。”

他说罢了,阴鸷盯着奚止:“换了你愿意吗,没得选,指定要嫁个罪人。”

罪人,他自称罪人。奚止心软了提不起,像块豆腐塌在危阑楼。

她轻声说:“有的人不讲常理。”随即掩饰了:“她生的神奇,就该不一样。”

雪狼王提了嘴角一笑:“你像是讨厌她。”

奚止心想:“我讨厌的是欧小山!”却说:“我配得上讨厌她吗?她是王女,生而高贵,我不过是个烂木头精。”

雪狼王情绪里团起的阴云,叫这话啪得打散了,忍不住笑了笑。他撩袍子起身,走到奚止面前,抚着她的脸。奚止的皮肤凉而柔软,水滴样落在他掌心,楚楚小脸,盈盈在握。

“知道是烂木头精就好。”他轻声说,手指拂过她的脸,握在她的后颈上。热力脉脉,顺着奚止的大椎穴汩汩透入,直侵百骸。奚止舒服得如同浸在热水里,异香猛涨,殿里飘散香气。

她的香怪,越是浓郁,越是清淡。雪狼王嗅着,身入百花丛,暗香浮动,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他微生悸动,挽住奚止的纤腰。

奚止躲一躲,小声说:“干嘛。”

她向来冷冰冰的,把浮玉之湖的冰砸碎了,取出的冰碴也不及她冷硬。她在雪屋扮出的妩媚也透着冷和硬。可她说“干嘛”,软绵绵的,软得雪狼王找不着事物恰当这股柔软。

他控制不住低了头,吻了她花瓣似的唇,她没有躲。

他又后悔了,于是说:“泯尘喜欢你,为着你手段高,是不是。”奚止飞红的脸刹时雪白,她悲伤着闭上眼睛,不肯抬头看他。雪狼王轻笑道:“知道我喜欢冷淡,讨厌巴结,做这模样,是高出一筹。”

奚止直恨他一个洞。他忽然吻她,奚止不回应,也不反抗。他吮了她的舌尖不动,于是僵着,奚止坚持不动,头发丝都不肯动,她怕动了,会钻进他怀里。

时间漫长,雪狼王终于放开她,转身上楼,说:“跟我来。”

他银袍微闪消失了。楼上是寝殿,奚止想,我总之是要嫁给他的。她慢吞吞跟了,上了二楼。

上楼先见着硕大澡桶,足能塞进两个人,搁在一角,白绫屏风展开着,桶边搭着条布帕。本不关她的事,奚止心虚脸红,也不知她想什么。雪狼王背向她坐在几案前,像在雕花。他的肩平展宽厚,手上刻刀用力,蝴蝶骨便支出来,顶着银袍。

奚止想,他究竟胖还是瘦。她转目打量摆设。沿墙放着他的榻床,很窄,只能一人仰面抱臂躺着,翻身就掉下去了。

他在雪屋,床是冰花蕊房。奚止睡过,他比她高的多,她仍要屈膝侧身。奚止看着床,看见瘦弱的少年,曲身抱肩窝在上面,不敢*大,空荡荡的害怕。

雪狼王忽然说话了:“小山要带的奴人,是什么人。”奚止飘扬的心思猛然被扯回来,还不能适应,应激着反问:“什么?”

雪狼王静了静,漫不经心说:“昨晚夕生到了厨房,有人见到他和奴人说了很久的话。”奚止脑子飞转,却支了话问:“谁看见的。”雪狼王吹了吹浮起的冰沫:“那你不必管。”

奚止道:“不要我管,就问小山好了,她选定的人,我如何知道。”雪狼王惊讶转过脸,鄙视着看看她,冷冷道:“待你们好些,一个个真当自己是主人了。”

奚止不敢再说。刻刀“夺”得扎进几案,雪狼王搓了手指说:“你之前真不认识夕生?”奚止不知他掌握多少,比如夕生和周泉躲在厨房说话,她就不知道。

她于是含混说:“比见到你要早些。”雪狼王不说话,静静瞅着她,一会笑一笑:“弄个来历不明的人,让他替我周旋,也许冒失。”奚止道:“你查得细,于他不是坏事,万事终结,兴许留他一命。若是不问,总之有刀等着,到时候就杀了,管他什么底细。”

雪狼王奇道:“你又说我不杀无辜之人?”奚止圆不了,雪狼王问:“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奚止轻声说:“殿下何时是殿下,大人几曾是大人。”

雪狼王微笑颔首:“这么说来,我们很像,都是贱人。”奚止听着刺耳,说不出话。雪狼王却说:“我不想去东苍天。”奚止鼓起勇气看他的眼睛,他漠然没表情。

“为什么?”奚止问。雪狼王道:“见了她,我说什么。难道摇了尾巴去讨好!”奚止道:“也许她善解人意,像小山那样。”

过了很久,雪狼王才说:“我怕她像你这样。”奚止的心又开始跳,低头不说话。雪狼王问:“喜欢一个人,她却讨厌你,是什么感觉。”奚止勉强道:“会讨厌自己。”雪狼王茫然看她:“你遇到过吗?”奚止却问:“殿下遇到过吗?”

沉默猛得攥成一团,劈面砸了过来。等奚止觉出不妥,墙壁已咯咯生响,霜花如春风吹绽,迅速蔓延。奚止惊道:“大人!”雪狼王冷笑瞅她,充满怨恨玩世。

奚止微退半步,雪狼王慢慢起身,慢慢向她走来。

“我不想再遇见,”他狠狠说,“已经够了,足够了。”他额上沁出冷汗,低声急喘,青筋迸得醒目。奚止立时明白他说的“遇见”,是渴望王父的“喜欢”,厌恨已身的“低贱”。

窄小的床,每临深夜,孩子痛恨己身,企求天明,王父忽然回心转意,接他回家。

人心走向绝望,遥迢漫长。

奚止傻站着,看他走过来,用力撕开她衣裳,狠狠咬在她肩头。血流出来,奚止痛彻心扉,软在他怀里,忍不住哭了。雪狼王的急喘缓了,霜花悄然退去。

“哭什么。”雪狼王说,就势吻上她的唇。奚止的哭被压住了,他狠狠吻她,他是低贱的人,高贵的血统如九天星辰,冷眼看他。杀了泯尘,杀了孽,杀尽了四极,他也改变不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永远被唾弃,被指点,被耻笑。

奚止也在其中。

他终于放开她,咬牙道:“我只配和你一起。”奚止的泪哗哗流:“为什么是我,流月不行吗,小山不行吗。”他一愣,没想过这个问题,转而就说:“你比她们还贱,你伺候过泯尘。”

奚止哇得放声大哭,在他怀里揉着,用力踹他,想招出赤刃,一刀杀了他。

她隐隐明白,他即便喜欢她,也因为她低贱。自卑让人骄傲,她做回奚止,他就不要她了。

殿门咣一响,泥鸿直冲进来。雪狼王搂紧奚止,压她在怀里,冰冷扬声:“在下面说!”泥鸿呆一呆,立即道:“大人!平常将军和殿下吵起来了。”

雪狼王用力按着不听话的奚止,稳着声音问:“什么事。”泥鸿道:“平常不许大人跟去东境,说大人是宫正,不该跟着,殿下不肯。司蒙打圆场,说请大人扮作星骑去。”他小心道:“司蒙叫我来问问,大人允不允。”

雪狼王听着,微然一笑:“星骑护卫,行啊,只要不做淳齐,做谁都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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