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寝殿中，惟有几案上一灯如豆，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宛央与薄城无言对坐，北地寒冷，茶盏中的热气早已没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像已经凉了的茶水般，有些涩口。

良久，薄城才涩涩道：“你是宛国的长乐公主？”

宛央轻轻点头，方才在大殿上，泄露身份本是她临时起意，却未曾想到此举会让薄城介怀。毕竟这一路上她与薄城间的情谊已经不浅，但她却始终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最后还在那样一种情况下昭然揭示，薄城心中不爽快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不起……”她微含歉疚的开口。

然而薄城脸上却露出了愕然的神情，“你有什么好向我道歉的，”她脸上满是爽朗的神色，“我啊，从小就听说过你，却没想到有一日能与你相识。”

她如此的反应却是宛央不曾料到的，薄城见状亲热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薄城认定的朋友，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之前我以为你与那谡朝皇帝彼此有情，没想到他竟是你的大仇人，放心啦，大不了我领兵去把他灭了，帮你复国！”

宛央唇角弯出些许苦涩，“复国……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复国的念头，我的父皇兄长都死在那一役中，纵然复国又有何用？”

薄城瞪大了眼睛：“那你为什么还要回皇宫去，既然不想复国何不自由自在的去过自己的生活？”

宛央抬头看着薄城脸上不加掩饰的惊讶，顿时心中百味陈杂，往昔的恩仇如流水般淌过眼前。父皇母妃、六位兄长、微芷……还有念念……他们都是因了萧源逐鹿天下的野心，才会无辜惨死，而自己亦不算无辜。倘若没有自己，大不了是成王败寇战场上见真章，然而只因了自己的错爱，就亲手葬送了所有的亲人……

她的故事并不长，却字字句句都蕴着千回百折的无奈和哀伤，这是宛央第一次将她与萧源的过往告诉别人。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洛天昀，也不是相伴三载的李珉，竟是认识了还不过一个月的薄城。

或许只有薄城能够明白，一个女子心中怎样深刻的爱意，才能让她背弃所有，只为了追随那个倾心爱恋的男人。然而这一场倾世的爱恋，最终换来的不过是国破家亡身心俱毁。宛央的语声很是平静，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痛哭流涕，或许是已经被凌迟的太久太久，在深刻的伤害也无法在她千疮百孔的心底留下疼痛。

然而提及念念时，还是有泪水从脸颊汹涌滑落，模糊了她清明的眼眸。薄城忍不住伸手去替她拭泪，“你不要哭了，都已经过去了，我帮你好不好，不管你想怎样做我都帮你。”

她起身站到宛央身后，替她将已经散乱的发髻轻轻理好，将那支自制的木簪重新在她发顶插好。“你不是要帮那个什么世子复国的吗，我帮你啊，你也知道，我很会打仗的，保证那个萧源见到我就要逃走。”她呵呵一笑，重新坐回到宛央对面。

宛央却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话还未说完，薄城已经含怒甩开了她的手，“你说什么呢，你的事和我的事有什么分别，你若是再这样说，我就不理你了！”她将脸偏过一边，忿忿道：“人家拿你当知己，你却总是藏着掖着不说，如今还这样的生分起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和无双……能够幸福，不要像我这样……”

见她语气哀伤，薄城的口气不由得又软了下来，“好啦，我不说你了，你放心啦，我和无双当然会幸福的啊，谁敢阻拦我们，我就……”她的手迅速抬起来向下一斩，狠劲十足。

宛央见她那样子，也禁不住笑了。两人又说笑了一阵，薄城虽是女眷，但宫中规矩还甚是森严，眼看宫门就要落锁，薄城便匆匆告辞。

深夜的王都，薄城一个人走在回府的路上。清淡的月光拖长了她的身影，亦在青石路面印下她眉间淡淡的惆怅。脚下的路面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影子，她略带迷茫的抬头，那个在心底镌刻过千百次的身影便落入眼中。

“无双，”她微有愕然的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双没有说话，自从上次在浴池他们那样亲近过之后，薄城一直忙于军务，无双的伤势也未好透，一直没有跟在她身边。这似乎是那天过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彼此都有些尴尬。无双还好一些，有面具能挡住面容，薄城看不到他的表情。

两人就沉默的一前一后走着，原本漫长的路途似乎也变得短了。无双一直将薄城送到房门口，才开口道：“你好好休息，这些日子事情很多，莫要累着了。”

薄城还未及答话，他便匆匆转身离开。薄城咬着红唇，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无双身子微微一阵，却固执的没有回头。他闷闷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薄城，很晚了，你明日还要上朝，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罢。”

薄城眼中竟渐渐有泪意，她紧紧捉住无双的衣袖，“无双……”

那样娇软的声音，是薄城很少会用的，平日里的她英姿飒爽，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儿，都和她很说得来。久而久之，薄城说话做事的风格都十分明朗，鲜少有女儿家的娇态，她亦深以为傲。但今日情之所至，连带着声音也娇软了起来，仿佛撒娇一般。

“无双，五年前是不是我救了你？”

“是。”他不能否认，那天若不是她的突然出现，他可能早已丧命于那些杀手的刀下。

“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薄城认定了你，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能抛下我！”她几近于蛮不讲理的说，一把将他拉过来，拽进了房间。

无双被她重重的推到榻上，眼眸沉静如常，深处却盘旋着薄城看不懂的情绪。

薄城果断地扑到他身上，两人的脸近在咫尺，暧昧的气息迅速升腾起来。薄城清明的眸子里如今已满是柔情，最爱的人就在眼前，他们已经荒芜了五年的岁月，如今这一刻的相聚，怎能轻易错过？

无双的面具被她粗暴的扯下丢在一边，薄城如八爪鱼一般紧紧扒在他身上，努力解着他的衣襟。她平日用惯了大刀，手指虽然修长却很有力，指端也有着些微的薄茧。

她微凉的手指抚过无双伤痕遍布的胸膛，却激起了灼热的温度。薄城反手将自己发顶的簪子拔出，如水长发立刻落下来，柔滑的发丝贴着无双的胸膛，仿佛她的万缕柔情，将他的整个人连着心一起融化……

“无双，你是我今生认定的夫君，永远不准从我身边逃开！“她既像是在对他说，又想是在对自己说。

深秋夜寒，鸾帐内却因了彼此的温度而暖煦如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