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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发货币,通胀压力

搜狐财经:从00年开始中国经历了比较严重的通货膨胀,您认为主要原因是什么?

许小年:通货膨胀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政府印了太多钞票。哈耶克说过:“通货膨胀是由政府及其工作人员造成的,除此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造成通货膨胀。”中国为什么要发行这么多货币?就是过高的经济增长目标无法实现,所以只要靠印钞票来拉动。目前中国的M/GDP的比例已经高达167.%,之所以还没有引起严重通胀,是因为经济在下行,货币流通速度较低。

搜狐财经:您认为通货膨胀还会持续吗?

许小年:有这么多货币在,就是一堆干柴,就是一个汽油桶,遇上火星就炸。火星是什么?经济复苏。等到经济重新活跃,货币流通提速,通胀马上就来。美国也一样,美联储最近在谈货币政策转向,要加息了,不转不行,他们那一堆干柴、那一桶汽油不亚于我们。

搜狐财经:美国好一点的地方,是有中国帮他们兜底?

许小年:中国经济体量比起美国还是小的,兜不了它的底。最近联储的副主席耶伦就在谈什么时候加息,实际上已经给市场放风了。美国除了财政悬崖以外,经济复苏的迹象很明显,一旦复苏,货币流通加速,就是周转次数增加,比如说从一年周转一次增加到两次,货币存量就一块钱当两块钱用,通货膨胀压力马上显现。

搜狐财经:这几年人们对恢复金本位的呼声比较高,您对金本位怎么看?

许小年:我也一直在呼吁恢复金本位。金本位应该说是一个技术性手段,在超主权货币不能达成共识时的一个替代方案。超主权货币就要说到这次金融危机,危机凸显了世界经济全球化和货币发行本地化之间的矛盾。

经济全球化了,从理论上讲就需要一个全球化的货币,但是现在货币发行还是本地化的,这一对矛盾无法解决。谁应该成为国际货币?美元是第一候选,可是大家现在不信任美元,因为美联储发货币的时候根本不管其他国家,它只看自己国内的经济。大家要求美国人负起责任来,说美元是国际货币,不是一个国家的货币,不能滥发。美国人说,我的货币关你什么事,我爱发多少就发多少。国际社会呼吁美国控制货币发行,但美国人不会同意。为此我们曾提出超主权货币,但反对的还是美国,因为超主权货币等于挖美元的墙脚,有货币发行权就有利益,美国不愿意放弃这块利益。

其他货币没有美元那样的国际地位,而且用任何国家的主权货币来做国际货币都有同样的政治问题,就是彼此之间不信任,既然美国人可以滥发货币,伤害其他国家的利益,换了任何一个主权货币来做国际货币,都有这个问题。打破困境的一个办法就是金本位制度,黄金作为货币发行的依据,和具体的国家脱钩,谁也不可能滥发。

搜狐财经:其实不管大家认不认,黄金还是有那个作用,如果是美元或者欧元太糟糕,大家就起用黄金了。

许小年:但现在黄金只是起储备作用,它不流通,不是结算货币。储备货币和结算货币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搜狐财经:奥地利经济学派认为不必建立中央银行,认为货币应该去国家化,主张将发行货币的权利交给个人和市场,对此您怎么看?

许小年:这个我也同意。我最近在做一项研究,想说明一个奥派的观点:货币超发引起了这次美国的金融危机。美国的学术研究要求你拿出模型,没有数学模型的文章很难发表,好吧,我做一个模型来证明,格林斯潘的货币政策是这次金融危机的直接起因。证明了这一点的话,我们就多了一个关闭中央银行的理由,既然你是一个祸根,既然你的货币政策引起了金融危机,我留着你干什么?

搜狐财经:这也是罗斯巴德对美国大萧条的解释。

许小年:是的,但罗斯巴德有点太极端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米塞斯和哈耶克。罗斯巴德有它的贡献,但是变得有点像宗教狂热,这不太好。

搜狐财经:经济学到底还应该是科学,不应该是宗教。

许小年:不应该是宗教,经济学不是信仰,它是可以表述的,因此就是可以争辩的、可以论证的。信仰没办法表述,即便如此,宗教也还有很多形而上学的争辩。藏传佛教喇嘛都要辩经,经过多少轮的辩论,喇嘛才能提级。经济学不许人家怀疑、争辩,这是不对的,罗斯巴德有点这个味道。

搜狐财经:美国的财政悬崖也是现在大家比较关心的,您认为这问题有那么严重吗?

许小年:财政本身的问题比较严重,但是对美国的私人部门影响不会太大,起码不会像欧洲那样。欧洲的政府财政危机连着银行,当政府债券价格大幅度下跌的时候,银行资产负债表中“政府债券”这一项缩水很厉害,导致银行资不抵债,西班牙、意大利的银行,都需要外面的救援资金来补充资本金,因为在国内已经筹集不到资本金了,大家对银行没信心。银行瘫痪,欧元区经济就衰退。

美国的银行没有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问题的程度没有欧洲那样严重,反映在美国国债收益率上,虽然也随着“财政悬崖”的讨论上下波动,但波动幅度并不大。欧洲就不一样了,西班牙国债收益率可以从%跳到7%,你想它的债券价格要跌多少,债券价格一跌,银行就麻烦,因为银行资产中0%、0%都是国债。西班牙的银行蛮糟糕的,已处于危机之中,欧洲央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救援计划中,有一部分资源是用于救助西班牙的银行,因为西班牙政府拿不出钱来。

搜狐财经:中国现在也在搞很多福利政策,会不会有一天也这样?

许小年:中国的情况跟他们不太一样,中国的金融化程度没那么高。我们的泡沫在实体经济中,实体经济泡沫破灭不会通过金融体系放大。我们是慢性病,他们是急性病。金融化程度高,政府财政一出问题马上拖累银行,银行一出问题马上拖累经济。

我们楼市泡沫如果破灭,银行估计会有一点损失,但损失不大,遭受损失的主要是老百姓,是付按揭贷款的人。我们经济中有泡沫,主要是实体经济中大量过剩产能,但这些产能泡沫的破灭不会是雪崩式的,它表现为钢价的下跌,水泥价格下跌,企业的经营困难,不会像美国、欧洲那样,通过金融产品和金融市场,迅速扩展到经济的每一个角落。

奥地利学派抓住了经济活动的实质

搜狐财经:在中国的经济学家当中,您是对奥派评价比较高的一位。

许小年:是的,我对奥派评价比较高。

搜狐财经:您认为奥地利学派和芝加哥学派的主要区别在哪里?和凯恩斯学派的又在哪里?

许小年:奥地利学派和芝加哥学派有很多观点相同的地方,比如说政府的作用、市场配置资源的效率,这两派的观点都是很一致的。

奥派和芝加哥学派的区别,主要是在方**上。芝加哥学派的基本分析方法是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编者注: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是1874年法国经济学家瓦尔拉斯在他的《纯粹经济学要义》中创立的。瓦尔拉斯认为,整个经济体系处于均衡状态时,所有消费品和生产要素的价格将有一个确定的均衡值,它们的产出和供给,将有一个确定的均衡量。他还认为,在“完全竞争”的均衡条件下,出售一切生产要素的总收入和出售一切消费品的总收入必将相等。该理论的实质是说明资本主义经济可以处于稳定的均衡状态。在资本主义经济中,消费者可以获得最大效用,企业家可以获得最大利润,生产要素的所有者可以得到最大报酬),和一般均衡相关联的是微观层面上的完全竞争理论,对于芝加哥学派的这两个理论基石,奥派都不赞成。

奥派认为,经济从来不在均衡状态,虽然市场的力量总是把经济推向均衡,但经济永远不可能达到均衡,因为在到达均衡之前,经济内部的结构就发生了变化。像一条船在河流里面一样,原来向东,从侧面冲来一股水,船就转向东南方了,趋向另一个均衡,还没有到达新的均衡时,又过来一股水,把船冲向南方。

奥派说最重要的不是研究经济运行的终极目标,而是趋向那个最终目标的过程。这是奥派和芝加哥学派在方**上的不同,由于方法上的不同,他们得出了不同的结论。奥派认为,世界上不存在理想的瓦尔拉斯一般均衡,也不存在所谓的“完美竞争”。哈耶克对“完美竞争”的批判是最到位的,他说“完美竞争”实际上就是没有竞争,你读他这篇文章,就会觉得“完美竞争”的概念真的如同垃圾一样,可以彻底抛弃掉。

凯恩斯主义的问题是逻辑的不一致性,奥派的理论体系是逻辑一致的(Consistent),一致性或一贯性的概念在中国很淡薄,甚至没有这个概念。讲自相矛盾的话,大家都觉得很正常,比如领导经常说“既要……,又要……”,他想要的两件事自相矛盾,熊掌和鱼不可兼得,但中国人会觉得领导讲话挺全面。比如“多快好省”地发展什么事业,自相矛盾啊,“多、快”就不可能“好、省”。凯恩斯学说有严重的内在自相矛盾,它假设市场失灵,但政府就不会失灵。在基本的经济分析上,奥派强调长期供给,凯恩斯强调短期需求。奥派接受萨伊的观点,萨伊说供给自身创造需求,而凯恩斯认为需求创造供给,从根子上就不一样。

奥派比芝加哥和凯恩斯都深刻,抓住了经济活动的实质,效率的源泉是创新,创新来自垄断竞争,而不是“完美竞争”,把竞争看成一个过程,而不是静止的状态。对奥派也不要百分之百肯定,百分之百肯定就可能造成一种宗教情怀。

搜狐财经:您曾经说宏观经济学是伪科学。

许小年:我说过凯恩斯的宏观经济学是伪科学。本来经济学不分宏观、微观,凯恩斯之后才分开的,如果你非要分宏观、微观,那我认为微观比宏观重要多了。宏观经济学假设经济像一个人一样,有独立的意志,有思维能力,可以做出选择,可以做出决策,这怎么可能呢?你怎么能假设1亿人就像一个人那样决策呢?但宏观经济学就是假设有这么个“超级人”,然后把个人决策的模式套到这个“超级人”身上,50万亿的经济总量就像一个公司的产值一样。

搜狐财经:有些经济学家认为如果没有政治改革,经济改革也会很难推进,您赞成这种观点吗?

许小年:我赞成,政治和经济是不可分的,两者的分离正是凯恩斯经济学的问题。凯恩斯经济学只研究个人的行为,只研究企业的行为,从来不研究政府的行为。在它的理论框架中,一边是企业,最大化利润,一边是消费者,最大化效用。在这个框架中没有政府,政府是隐含地出现在背板上的,当企业和消费者的活动使经济偏离最优的瓦尔拉斯均衡时,政府就来干预市场,把经济拉回最优均衡。“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多完美的图像啊。

政府就是凯恩斯理论中的上帝,而且是仁慈的上帝,体现在政府的目标是社会福利的最大化,是慈悲为怀,以天下为己任。这个政府不仅仁慈,而且法力无边,想做什么都能做到,用经济学的话讲,就是它的政策成本等于零。

这下问题就来了,政府为什么要以公众利益为自己的利益?如果政府谋求自己的利益呢?消费者最大化自己的效用,企业是最大化自己的利润,为什么政府官员最大化跟他不相干的社会福利呢?如果官员最大化自己的利益,我们就得把政府也纳入到分析框架中来,不是两极的结构,而是一个三角结构。三方博弈就是政治经济学,两极结构叫作纯经济学,也就是凯恩斯经济学。为什么说宏观经济学是伪科学?因为不存在一个超级的理性经济人,也不存在一个仁慈和无所不能的上帝。

企业家最大化利润,老百姓最大化自己的幸福感,而政府官员最大化社会利益,这在逻辑上就不一致!难道官员是用不同材料制成的?

搜狐财经:不符合现实。

许小年:不仅不符合现实,就是形而上学地说,你都说不过去。经验主义者会说,没见过一心为公的政府官员,这是经验主义的批判。形而上学的批判是,不管你怎么假设,你应该保持假设的一致性。官员、小老百姓、企业家都是人吧?人的行为应该是一样的,为什么你追求你企业的利润,他追求他个人的幸福,而政府官员最大化别人的利益呢?逻辑上不一致,你构造起来的理论体系是什么东西呢?

如果假设官员是跟我们一样的凡夫俗子,也是理性经济人,那么“一心为公”就是非理性的。什么?“一心为公”是非理性的?当然啦。理性是一心为私,理性经济人最大化自己的利益。当我们承认官员最大化自己利益的时候,就得到一个三方博弈,经济学立即变成政治经济学,所有宏观经济学、公共经济学都应该是政治经济学。

搜狐财经:政府特别喜欢凯恩斯宏观经济学这样的伪科学,可以说他们是拿它来骗百姓的。

许小年:忽悠百姓吧,用一个不太强烈的情感词就是“忽悠百姓”。

搜狐财经:在现实中,008年的4万亿刺激计划就是凯恩斯的思想和手段。

许小年:现在很清楚是失败的。

搜狐财经:但就在今年,又有人建议再来一轮4万亿,您怎么评价这种经济学家?

许小年:只能说他经济学没学到家,不能说他的动机。讨论问题的时候,你不能质疑别人的动机,动机是说不清楚的,他想替政府辩护,还是自己真心信这个东西,这是没有办法判断的。

搜狐财经:但是不光政府喜欢,包括媒体、百姓都很喜欢这样的经济学家。

许小年:所以我说凯恩斯经济学最大的成功是在社会心理方面的成功。一方面它迎合了政府扩张自己权力的需要,另一方面它迎合了社会大众期待救世主的心理需要。

凯恩斯经济学是所有政府——不管东方西方、外国中国——的官方意识形态。自由主义经济学家不讨人喜欢,他见了政府老说:“你一边待着行吗?你少管点行吗?”哪个政府喜欢你?秦始皇会聘你当他的宰相吗?秦始皇要聘李斯做他的宰相,孟子是当不了宰相的。孟子去见梁惠王,梁惠王说你教我什么治国之道?孟子说:“用得着吗?只要仁就行了。”梁惠王说“仁”听起来挺好,但是寡人能得什么利呢?孟子回答:不要老说“利”。这不讨人喜欢,所以孟子捞不着官,一定要像李斯、韩非这样的人才捞得着官,打着凯恩斯旗帜的经济学家才能够进入体制内。

凯恩斯主义的第二个成功是迎合了社会大众期待救世主的心理,它上下都讨好;而自由主义经济学家上下都不讨好,它跟大众说“没有救世主,只能靠你自己”。老百姓说,我们水深火热的,你过来就说这个?你不给我们弄点正能量,不说点有希望的事,比如政府马上就要采取什么行动之类的?你跟他说没有救世主,对他的心理是个打击。凯恩斯主义着说,你别着急,政府财政政策一上,危机就过去了,政府多发点钞票,大家日子就好过了。老百姓搞不清发钞票是怎么回事,“噢,发钞票就是钱多呗,钱多就好呗”。其实发钞票、通货膨胀是从他口袋里面偷钱,但是他不懂。

凯恩斯对下迎合了大众期待救世主的心理,对上迎合了政府扩张权力的需要,这是他最成功的地方。自由主义经济学家比较惨,因为他们说出来的话没人愿意听,没人爱听,两头不讨好。你们几个追求“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人,找个地方歇了算了,我们还得过日子呢。

民主制度不能保证理性,欧债危机源于福利政策

搜狐财经:我们谈谈民主的问题。

许小年:大家对民主制度有一个误解。唯物主义说,生产力是社会发展最根本的推动力,只要你理解了物质生产方式,你就理解了整个人类的发展,不仅如此,你还可以预测未来的社会发展。和历史唯物主义相关的另一个习惯性思维是“主要矛盾、次要矛盾”说,认为只要抓住了主要矛盾,其他问题全都迎刃而解,于是人们脑子里形成了一个观念,不管什么事,只要抓住了一个最核心的东西,其他就全解决了。

在中国抓什么主要矛盾?老百姓说是道德问题。欧债危机呢?说是民主制度的问题。欧洲人不可能因债务危机而放弃他们的民主制度,那债务危机岂不就没解了?这种思维方式就是受了“唯”的影响。唯物主义有它的道理,唯心主义也有它的道理,“心”、“物”都要看,我们不排斥唯物主义,也不排斥唯心主义,我们反对的是“唯”主义。社会问题的产生有方方面面的原因,一个社会系统的运转,要有各方面的条件相配合,并不是说只要实行民主选举制,这个国家从此一帆风顺,从此走上康庄大道。

“唯X主义”是在我们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我们想象不出多因素相互作用的系统,受“唯”、受“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的影响太深,以为中国社会目前的所有问题只要政府下决心反腐就全解决了,哪有那么容易?即使在一些主张改革的人当中,也以为只要政治改革一开启,这十年积累的矛盾就全解决了,这都是“唯”的思想在作怪。

一个现代社会,除了民主政治以外,还需要其他的支持。民主法治是它的政治子系统,市场经济是它的经济子系统,个人权利和理性是它的思想观念子系统。三个子系统要相互协调,相互支持。民主政治离不开自由市场经济,也离不开在思想观念子系统中的个人权利和理性。欧洲现在的问题是理性缺失,而不是民主制度有致命缺陷。

民主制度不能保证理性。民主制度如果能保证理性的话,还读凯恩斯干什么?还要哈耶克干什么?学者就是要在思想观念子系统中,不断地重新诠释理性和个人权利,不断重新诠释自由市场经济的基本原理,不断地向老百姓解释宪政民主制度的实质,观念、经济和制度缺一不可。

欧洲的宪政民主制度没有大问题,大问题是在思想观念领域中的理性的缺失。理性是什么?理性就是你对现实的分析和认识。欧洲人如果不反思福利国家,永远走不出债务危机。你的债务是从哪里来的?福利开支,历届政府都承诺增加福利开支,同时又承诺不加税,从哪儿弄钱呢?借债,越借越多,终于被债务压垮。希腊接受了IMF的救援计划,开始执行财政紧缩,结果是全国罢工。罢工有什么用?学学南韩吧,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南韩政府破产,也是IMF救援,韩国人开始不接受,罢工抗议,后来发现罢工解决不了债务问题,还是回去干活吧。

民主制度下,谁也不愿意减少福利,那怎么办?换个专制的政府?希特勒上台的话,他怎么解决?打仗,到外面去抢?和欧洲人开会时,我说不是你的民主制度出了问题,也不是你缺钱,缺的是理性思维。以为靠借钱就可以过舒服日子,做什么梦呢?醒醒吧。

搜狐财经:欧洲福利国家的惯性很难改变。

许小年:不愿意改变就破产,跟希腊一样破产。

搜狐财经:就是要有人告诉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许小年:天上掉不了馅饼,还得自己干活儿,就这么简单,但是他不愿意接受,那你就熬着吧。欧洲人跟我讲,中国那么多外汇储备,为什么不帮助欧洲。我说对不起,我要是当这个家,一分钱都不借你们。你自己把家里的事搞烂了,我凭什么借钱给你?中国人讲“救急不救穷”,你先要把穷的问题解决了,然后我再来救你的急。他说你救一下,欧洲经济恢复了,对中国的出口有好处。我说你想什么呢?有钱我不会直接发给中国的出口工人吗?干吗转道欧洲来帮我自己,这是啥逻辑?

现在欧洲的形势是还不够严峻,再坏下去才能出现丘吉尔那样的人。欧洲人可以自己回忆一下二战怎么打起来的,就是因为刚打完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法国老百姓不想再打仗,希特勒看穿这一点,今天吞并奥地利,明天入侵捷克。丘吉尔严厉批评英国政府的妥协政策,但是没用,老百姓就喜欢张伯伦,张伯伦向英国的选民承诺,不会打仗的,我将给你们带来和平。张伯伦签了慕尼黑协议,回到英国,说我给你们带来了和平,大家欢呼,等到希特勒打进波兰时才傻眼了。

只有到希特勒打进波兰,英法被迫对德宣战的时候(因为英法跟波兰签有共同防御协定),丘吉尔才有机会,才能担任首相。现在欧债危机的情况也差不多,就等炸弹扔到头上时,才知道丘吉尔是对的。

搜狐财经:那您认为希腊是否应该破产?

许小年:希腊破产未必是坏事,希腊脱离开欧元区也未必是坏事。

搜狐财经:如果欧元破产好不好?

许小年:这个无所谓好坏,破产后大家各过各的,发现还不如以前,那就复婚吧,说不定反而推动欧洲的一体化进程。

搜狐财经:欧洲一体化又有什么好处?

许小年:欧洲一体化的好处就是资源的自由流动,凡是能够促进资源自由流动的,一定带来效率的提高。

搜狐财经:现在它们之间有关税吗?

许小年:欧盟各国间的关税早就取消了,但过去有自己的货币,汇率的不确定性是个无形的关税。现在把货币统一了,可以降低交易成本,再往下走就是财政联盟和政治联盟。

搜狐财经:欧洲所有问题都源于高福利,但是我们中国又有很多人呼吁提高福利水平。那么在您看来,中国需要什么样的福利政策才是合适的?

许小年:福利政策的制定,中国和欧洲不一样。公众对财政政策几乎没有发言权,怎么讨论福利政策?什么时候公众可以主导财政税收了,福利政策的讨论才有意义,否则一说福利就是“皇上给好处,奴才山呼万岁”,或者“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又回到老路子上去了。多给点好处,百姓就撑着船走,你把老百姓搞得太苦了,福利太低了,老百姓就把船打翻,还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关系,还是明君和顺民的关系。

首先要强调的是公众在决定福利政策过程中的角色和作用,要提高民众的声音和影响力,福利政策最终应该是由公众决定的,而不是由政府决定,至于什么福利水平并不重要。

搜狐财经:这样的话可能会导致很多福利政策出台。

许小年:预算摆在这里,你要更多的福利可以啊,那就要多收税,你愿意吗?政府是不能创造财富的,只能从你身上收税。

搜狐财经:把所有的条件摆在桌子上。

许小年:对,人是理性动物,要讲理性,想要福利就得交税。跟欧洲的道理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没有免费午餐,除非你出去抢。

搜狐财经:但人的思想观念进步很慢,未必能认识到这点。

许小年:所以在思想观念方面,知识分子的作用、学者的作用是不可缺少的。你喜欢也罢,讨厌也罢,没有知识分子,现代社会是无法正常运转的。

联邦制值得认真研究,“县域竞争”的提法很糟糕

搜狐财经:您以前写过一篇文章说“从秦到清不是封建社会”。

许小年:我昨天晚上还在讲这个事。

搜狐财经:从经济角度看,封建社会相当于联邦制。

许小年:你也很难说好坏。从历史上看,从封建社会进入到资本主义社会,或者叫现代市场经济,比从专制社会进入资本主义要顺利,像日本、西欧都是这样的。**集权社会的转型都比较困难,像俄罗斯、东欧都会困难一些。

联邦制值得认真研究。联邦制不是西周那样的封建制,比西周封建制的集权程度要高,主要是军队和外交掌握在中央政府手里,而西周封建制把军队都放下去了。诸侯手里有军队,东周列国就打起来了,局面就有点乱。

为了保证这片土地上的和平和安宁,军队不能放,军队掌握在中央政府手里。中央政府要养军队的话,就要有适度的财政资源。外交也应该在中央手中,中国对外的声音应该只有一个,外交和军队在中央政府手里,其他的可以放给各省。

搜狐财经:经济方面越自由越好。

许小年:经济上还是全国统一的市场,市场分隔对谁都没好处。公共政策的地方立法权、财政税收可以放下去,没有什么问题,前提是民众的监督一定要跟上,不能形成新的土皇帝,不能像西周那样由诸侯坐大。防止诸侯坐大,在现代最根本的方法就是民众的监督,所以要考虑基层人大代表的选举,媒体的自由也很重要,降低信息的不对称,便于民众监督政府。

搜狐财经:您对地区竞争怎么看?

许小年:现有政治体制下的地区竞争是竞争GDP,竞争数字造假。如果政府成为竞争主体那就麻烦了,政府之间的竞争实质上是内部的利益再分配,这和市场竞争完全是两回事。

张五常教授提的县域竞争有利于经济发展,这个提法很糟糕。市场竞争是独立的利益主体之间的竞争,这意味着获胜者要得到收益,失败则必须承担损失。损失是什么?破产、关门,但政府能关门吗?

改革开放初期,我们介绍过匈牙利经济学家科尔奈的一个概念,叫“预算软约束”。在预算软约束的情况下,竞争是扭曲的和破坏效率的。竞争主体独立承担收益和风险,这才叫市场竞争。

政府之间就像家里兄弟之间一样,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竞争,一家兄弟之间的竞争和两家之间的竞争不是同一性质。市场上企业之间的竞争是讨好老百姓,看谁的产品好,看老百姓喜欢谁。政府间的竞争是讨好老爸,从来不是讨好老百姓,这种竞争所带来的经济增长不是惠及民众的增长。目标不同,预算约束也不同,所以我不知道张教授怎么会提出“县际竞争”的观点,把市场竞争的实质都阉割掉了。

搜狐财经:预算软约束造成了投资过剩等各种问题。

许小年:是这样的。

价格的第一作用是配置资源,而不是分配收入

搜狐财经:您曾经介绍早在1605年,就有西班牙的神父反对限价政策,认为这会扰乱生产过程,会导致通货膨胀。

许小年:是的,有一位西班牙神父讲过这样的案例。

搜狐财经:但是到今天老百姓还是很欢迎各种限价政策。

许小年:限价会抑制供给,供给减少了,价格只能更高,这是明摆着的事。

搜狐财经:中国的价格管制政策无处不在,包括出租车、水价、电价、高速公路,都有价格管制,这其实已经对经济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许小年:是这样的,所以要解除价格管制。价格管制不仅使通货膨胀更严重,还把价格信号全扭曲了。老百姓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价格就是奸商多拿一点我少拿一点,总是把价格理解成为利益再分配的工具。

其实价格的第一作用是传递市场供给和需求的信号,指导全社会的生产,凡是价格上升的地方,厂商就知道一定是供不应求,资源就自动的流过去,增加生产来满足社会需求。所以价格机制的第一作用是配置资源,而不是分配收入。如果你把价格全管死了,企业就成了聋子和瞎子,不知道应该生产什么、生产多少,因为价格不再含有任何对他们有用的市场供给和需求的信息。

价格是市场供给需求信息的汇总,这一点哈耶克讲得非常清楚。我们的经济学家很可怜,他可以做非常复杂的模型,但最简单的经济学道理他没讲清楚。

搜狐财经:您刚才说到,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后资源配置发生了逆转,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许小年:历史的进程往往不是人的有意识的活动的结果,有时正相反,没有意识到的结果成了历史的方向。

90年代中期之所以成为一个转折点,跟强化税收征管有很大的关系。强化税收征管,政府手里资源多了,更多地参与经济活动,从经济活动中获得更多的收益,国进民退就这样开始了。

国企改革也是这样,“抓大放小”,到了“4万亿”的财政刺激之后,我们才比较清楚地看到大国企扩张的危害。制定“抓大放小”政策的时候,总的想法还是缩小国有部门的规模,但是没想到后来越做越大,起了反作用。当初讨论国企改革时,老说它没有股东,没有人监督管理层,于是成立国资委,没想到它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部门,到处抓资源,推动国企扩张,这都是没有想到的。

读读中国历史,可以发现历史上不少的事都是走向初衷的反面。

明朝方孝孺写了一篇文章(《深虑论》,收于《古文观止》),就讲历史如何走向反面。宋太祖吸取唐末藩镇割据的教训,陈桥兵变当了皇帝以后,采取一系列措施,“杯酒释兵权”,降低武将在政府中的作用,让那些将军们享受荣华富贵但没有实权,把全国的军队集中在皇帝一个人手里,他以为这下可以放心睡大觉了。结果宋朝对外战争没有一次打赢的,最后没亡在武将手里,而是亡于外敌。宋朝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败,不是因为中国人突然不会作战了,而是在前方跟金军、西夏兵打仗,军队调动都要报首都开封,那时候是什么通信条件?报汴京皇帝批准之后才能调兵,这能打胜仗吗?

历史既不是一条确定的直线进程,也不是混沌一片,毫无规律可言。历史在偶然和必然性的交互作用下展开,是多种力量之间的复杂互动过程。

(采访时间:01年11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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