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四十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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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之时,夜骐和刘掌柜,离开了帝都。

经过城墙时,夜骐望着那一排悬吊的幽冥卫尸体许久,忽然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一样东西,然后飞身而起。

刘掌柜的一声“主子”,硬生生地咽下去,不敢出声,怕惊动了守兵。

但夜骐很快便又掠了回来,唇边有淡淡的苦笑:“走吧。”

马车缓缓离开,渐行渐远。

此刻的城门上方,多了一个青铜面具,在熹微的晨光中,不显狰狞,反而似透出沉默的悲伤……

而封玦那晚,并未收到夜骐的密信,因为,没有人找得到他。

谁也想不到,他会独自在掩翠居封璃的书房中,坐了一宿。

那是种说不清的怅惘。

过往的一切,如同挡不住的潮水,一波波涌来,打得心底发疼。

如今回想起来,他的生命中,似乎从未缺少过封璃。

尽管自生下来,在这府中,他们便被分出了高低贵贱,他是正室嫡子,而封璃,却有一个青楼出身的娘,连丫鬟仆役在叫他“小少爷”的时候,都带着几分轻蔑。

可在不懂事的时候,他们还是要好过的,一起玩泥巴,一起捉蛐蛐,一起调皮捣蛋。

直到有一次,因为封璃失手,将他误推入荷花池,虽然之后及时被救起,但仍是受惊发热,昏睡了两天两夜。

而封璃,则被罚在他房门口,跪了两天两夜。

自那次后,他们便被彻底分开,他的母亲,再也不许他去找封璃,而封璃的母亲,也再不敢放封璃,走出他们的宅院一步。

在大人们刻意的隔阂中,渐渐地,两个人便生分了。

他得天独宠,越来越骄傲跋扈,而封璃,则如同暗角里的影子,因为投注在周围的阳光太少,越来越暗淡低微。

然而当他们到了学龄,封玦的优越感却被击破——封璃的功课,永远比他出色,夫子倍加赞赏。

这让他觉得挫败而不服气,终于在某天深夜,任性地冲入封璃的书房,砸了夫子奖给他的那方砚台。

他至今都还记得封璃当时的样子:拳头在身侧握得紧紧的,却最终没有挥出,最后只是蹲下身,默默地捡那些碎片,有眼泪滴下,融开残墨。

从那天起,封璃再不和他说一句话,而他却觉得心中憋闷至极,无法发泄,所以只能更变本加厉地欺负,抢走封璃喜欢的东西。

而封璃,总是沉默地任他抢夺,低垂着的眼中,看不清情绪。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封玦发现,每次他从封璃手中抢去的东西,总会在之后的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变成某个角落里的残渣碎片。

他直觉那是封璃做的,却找不到任何证据,直到有一次,他发现封璃偷偷溜入他的书房,正在撕自己刚刚抢来的那副画。

逮了个正着,他便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于是,封璃又挨了一顿打。父亲指着封璃的鼻子骂,你不配和你大哥抢任何东西,他要什么,你都得毫无怨言地给。

当时他觉得畅快无比,可是父亲走后,封璃抬头那一瞬,眼中的恨意,却让人心慌。

之后,他许久都再未惹过封璃,两个人每天同在一个学堂里念书,却无任何交集。

又过了些时,父亲将他安排入宫,去做年幼女皇的伴读,本没有封璃的份,可夫子却极力举荐,说封璃将来,必是卓越之才。

最终,他们还是一道进了宫,而多了一个活泼的凤歌,相互之间的关系也似乎缓和了许多,却又逐渐添了另一种说不出的微妙。

彼此会计较,她跟谁多说了一句话,对谁多微笑了几分。

两个人渐渐有了某种默契——进宫之后显得亲近和睦,一出宫,便又是形同陌路。

本以为他们会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地过下去,可在那个下雪天,封璃却忽然来了,求封玦跟父亲说,给他娘亲治病。

封玦让他自己去求,他却满脸是泪,说父亲不允。

“那你找我有什么用?”封玦不耐烦地甩手离开,却在进屋之后,看见封璃长久地跪在雪中。

终究,他还是代封璃,求了父亲。

可父亲当时,只说了一句话:“那女人,早就该死,留到如今,已是她的福分。”

他从未见过神色那样阴鸷森冷的父亲,再不敢言。

封璃的娘,终于还是死在了那个冬天。

而封璃,再也没有真心地笑过。

后来的岁月中,他们之间,便只剩下明争暗斗,直至今日。

可是当听人回报,说封璃已经永远离开帝都,那一刻,他的心,竟骤然抽痛,仿佛空了一块。

他们毕竟是……兄弟。

哪怕本无血缘,哪怕恩深怨重,也彼此相伴了二十年。

窗间,渐透初晓,悠悠忽忽地沁进来,慢慢覆盖笼罩这里的一切,旧时事,隔年影,如虚浮的纱,在那淡光里,轻轻地打个回转,便又飘远不见。

仿佛在某个角落,隐隐约约地响起一声“大哥”。

封玦蓦然回头,却又转瞬醒悟,那不过是幻觉,半合起眸,唇边泛起一抹酸涩的笑……

当他终于走出那间屋子,掩翠居的仆役,都惊愕地望着他。

封玦没有言语,走出了这个属于封璃的地方。

这里,还是为他留着吧。

即便,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当封玦回到卓然馆,一直等着的属下立刻迎上前来,呈给他那封密信。

他看完,紧蹙起眉:“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天半夜。”那人的回答,让封玦眼神滞了滞,然后立即上马,直奔城门口。

当他看见那个高悬的青铜面具,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转而策马进宫。

此刻的苏浅,正准备上早朝。

看见封玦急匆匆地赶到,问了句:“怎么了?”

封玦走上前一步,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叹息:“他走了。”

苏浅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昨天已有人向我禀报过。”

她以为,他说的是封璃。

封玦将那封信递上:“这是他临走前转交给我的,怕叛变的影卫,会对你不利。”

苏浅的嘴唇,顿时一白,手指僵住。

“其实……”封玦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不绝。

苏浅却深吸一口气,立即打断:“什么都别说了,现在既然其他事已告一段落,今日下朝后,我要去安葬父亲。”

封玦的话,顿时被堵在喉间,无法言说。

而苏浅则逃也似地匆匆离开,甚至不肯等封玦一同去上朝。

一直到拐过那个回廊,苏浅的脚步才慢了下来,仰起脸,望着头顶花架上垂下来的那一串翠绿,缓解自己眼中的泪意……

那日下朝之后,她乔装改扮出宫。

当马车渐近城门,她看见了那个青铜面具,顿时全身一震,心剧烈地痛。

她明白,他是想告诉她,戴面具的恶魔,已经和所有的幽冥卫一样死了。

可是,即便他现在摘下面具,曾经发生过的事,却仍旧无法抹去,心中的伤口,永远存在。

行至郊外,封玦在等那里等她,苏策的墓,已经砌好。

她一步步走过去,在墓前跪倒,握着袖子,缓缓横洒过一杯酒,伏下叩首。

今日她能给父亲的,只有这样一处简陋的孤冢。

有些事,他毕竟是做错了,她也无法屈意为他正名,为他风光厚葬。

许久,她才直起身来,眸光穿过树林,看向远处的另一处孤冢。

“我还要去拜祭……”后面的称呼,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提了篮子,慢慢往前走。

封玦挥手让其他人暂避,自己默默地跟上。

越接近那座墓,苏浅的脚步越沉重,眼中泪光莹然。

终于到了坟前,她跪了下来,指尖颤抖着点燃纸钱,火苗在风中凄然摇曳。

“对不起。”她低低地吐出这三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直到一切揭开,她才终于明白,当初为何嬷嬷对她的感情,那般复杂。

她的这张脸,和母亲一模一样,嬷嬷每次看见的时候,该是怎样百感交集的滋味啊?

可最终,嬷嬷还是放下芥蒂,将她当做了女儿。

“娘……”她痛哭失声,连磕了三个响头。

只愿来生,我能真正成为你的女儿,侍奉孝顺您一辈子。

风过树林,似在呜咽,孤雀在空中盘旋哀鸣。

二十年前那段恩怨情仇中的两位主角,如今在这荒野中,坟墓遥遥相对,不知他们的魂魄若是偶然再相遇,又会是怎生一番光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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