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九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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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春暖殿的人,发现太上皇不见了,慌忙去报告夜骐。

他迅速起身出了内室,命全面搜索,但是当来人走了,他却又神色悠然地回去继续睡觉。

魑魅在一边,眼中有抹深思。

次日早朝,他在群臣尚未开口之前,一脸凝重地宣布了太上皇失踪之事,嘱各方力量,共同寻找。

尤其是李玉,夜骐让他动用禁卫府全部人力眼线,查探太上皇的下落。

李玉领旨。

随即,夜骐又严令,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春暖殿半步,里面的人,也要在搜身之后,全部肃清。

众人疑惑地暗暗对视,却猜不透其中的含义。

而那天李玉下朝之后,并未如平时一样回禁卫府,而是七弯八绕,来到一处很隐蔽的院落,悄然进门。

刚走到厢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似是孩童在闹脾气:“我就不吃,我不认识你,不吃你喂的饭。”

李玉推门进去,微笑着说:“那我喂你好吗?”

床上坐着的人,抬起头来,正是失踪的太上皇。

他望着李玉许久,终于没有再吵,看李玉接过丫鬟手中的碗,又舀了粥吹至微凉,再喂到他唇边,却没有张口,只是发怔。

李玉使了个眼色,让丫鬟退下,然后又先吃了一口,语气温柔:“你看,粥里没毒。”

太上皇又看了他半晌,才张嘴吃下他喂过来的第二口粥。

就这样默默地吃完半碗粥,太上皇突然一扭头,表示不吃了。

李玉便将碗放下,又拿了帕子,给他擦唇边残存的饭粒。

太上皇不动,任他擦完,又低下头去玩手中的帕子。

李玉也不言语,只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

突然,太上皇冒出一句话:“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因为这里……嗯……”李玉沉吟了一下:“这里没人会给你吃毒药。”

太上皇将手中的帕子翻来叠去,折成各种形状,忽而抬头冲他咧嘴一笑:“其实我后来吃的不是毒药,是糖丸,对不对?”

李玉微怔,随即微笑着点头:“是,我给你换成了糖丸。”

“你对我真好。”太上皇靠过来,神情天真地握住了他的袖子:“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李玉的眼神中,升起些悲伤的情绪:“因为若是我父亲活着,应该也是您这样的年纪,我不忍心,看着你们到了这个年岁,还这样受苦。”

太上皇愣愣地看了他半天,又是咧嘴一笑:“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那以后……就让我孝顺您吧,您还记不记得,曾经说要收我坐义子?”李玉笑着反握住他的手,殷殷看住他。

他却又低下了头,还抽出自己的手,继续折手帕,仿佛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李玉也不再说话,依旧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看着他,偶尔还会加以指点,教他将手帕,折成一只小老鼠。

他似乎也欢喜得紧,玩闹了好一阵,才揉着眼睛说累了。

李玉便扶他躺下,为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一直看到他睡着,才悄悄离去。

在院子里,他又吩咐丫鬟,一定要尽心尽力照顾屋里的人。

屋内床上躺着的人,忽然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望着那方白墙……

而就在那天深夜,守卫春暖殿的两班侍卫轮岗的空隙,一条黑影,潜入了太上皇曾住的内室,床底墙缝,四面翻找,大约未果,随后又翻入另一侧的书房,也是将案上柜中,翻了个遍,最后失望离开。

他自以为,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直被另一人尾随。

当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墙之外,跟踪的那人,微眯起眼,冷笑着说了句:“果然如此。”

第二天早朝,夜骐又是焦急询问各位臣工,有没有打听到太上皇的下落,但是众人皆是神情茫然,一无所获。

问到李玉时,他也是一脸无奈。

夜骐便又发了一顿脾气,说皇宫的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偌大一个人出宫,居然一无所知。

台下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

可当夜骐下了朝,回到寝宫,却依旧笑呵呵地陪伴照顾苏浅,一派轻松,似乎根本不担心此事。

最后连苏浅都忍不住问:“听说太上皇失踪,到底会去哪儿呢?”

夜骐玩着她的手指,毫无所谓:“自是去他该去的地方,不用担心。”

一旁的魑魅,眼神一闪。

苏浅却理解错了,瞪大了眼睛,以手掩口,压低了声音问:“你该不会是……”

“你放心,都到太平盛世了,我不会傻到背弑父这种坏名声。”夜骐勾勾嘴角。

苏浅看了他片刻,决定不再问,反正他做事,总是诡异难测,她也管不了。

眼下她最关心的,便是腹中的孩子。

“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好不好?”她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手。

“这么早就取名字?”他失笑地刮刮她的鼻尖:“你真心急。”

“取了名字,就会更感觉到他真的来到我们身边了,你不觉得吗?”她噘嘴。

对她而言,这个孩子太来之不易,她常感觉幸福得像是在做梦。

“那……就叫宁儿吧。”夜骐的眼中,浮起些怅然:“希望孩子的这一生,都能安安宁宁,不像你我,半生苦楚。”

“好。”苏浅靠进他的怀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功名利禄虽好,但她最希望的,也是他们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出生成长,一世幸福无忧。

她的手,按在腹部,在心中说:“宁儿,爹娘的祝福,你听到了么?”

而这时,夜骐眼角的余光,瞟到站在一边的魑魅,便抬眸问了句:“魍魉呢,怎么还没回来?”

魑魅一愣,随即回答:“路上有些耽搁,今天夜里应该能到。”

夜骐点头:“嗯,那就好,你们兄弟二人都在朕身边,朕就安心了。”

苏浅听着他的话,心中好奇,自始自终,她都未见过魍魉的真实样貌,就连魑魅,也是经由夺宫一役,她才认清真面目。

夜骐身边的人,似乎个个都不简单,除了她自己。苏浅自嘲地笑,不过她也甘愿,只做他身边,平凡安心的小女人。

只是她不知道,命运之轮,在不久的将来,又将再次无情地逆转……

果然,在那天夜里,魍魉如约回到了皇宫。

那时,苏浅已经睡了。夜骐起身,在隔壁的厢房中,召见了他。

魍魉依然是普通得能没入人堆的扮相,一双眼睛,也温和平静,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底细。

他对夜骐跪下:“主子,奴才此次,耽误良久,请主子恕罪。”

夜骐抬手让他起来,沉声问:“交代你的事,查得如何?”

魍魉面有难色:“说来奇怪,奴才在西桀,四处打听,仍无半点线索。”

“这夜垣,事情倒也真做得隐秘,居然没漏出一丝半点痕迹。”夜骐摸着下巴:“若不是你当初暗中跟在他身边,只怕还不容易拿到他的把柄。”

魍魉哂然而笑:“是啊,夜垣这个人,有时候愚笨,有时候倒又像是很精明。”

夜骐摆了摆手:“也罢,反正现在人已经死了,倒也无需太过计较,眼下最要紧之事,是拿到那第四份东西。”

“可听魑魅说,太上皇已经失踪,这东西要如何找?”魍魉反问。

夜骐神秘一笑:“失踪?那是外人如此看,我自然知道他的去处。”

“原来是主子设下的计谋,主子的英明,真是无人能及。”魍魉赞道。

夜骐往后靠进椅背,双手摊在扶手上,神态极为自得:“手边上的东西,朕岂会失手?”

“是,只要主子出手,无往不利。”魍魉仍是盛赞不已。

“你倒会说话,这点比魑魅强。”夜骐大笑:“长途颠簸,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其他事,明日再议。”

“谢主子。”魍魉躬身告退。

夜骐又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出门,经过大厅时看见魑魅魍魉,还打着呵欠挥挥手:“都去歇着吧,如今这宫里已经安宁多了,也不需要你们夜夜亲自守着。”

待他进了内室,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魑魅深深地望了一眼魍魉,也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第二天早上苏浅发现宫中多了个新侍卫,而且看似和魑魅颇为相熟,估摸着大概便是昨日他们口中所说的魍魉,和善地点头微笑。

魍魉便也对她笑着致意。

这时,魑魅匆匆过来,对魍魉耳语了几句,两人一同向苏浅告辞离开,过了片刻,魑魅回来了,魍魉却一直到晌午时分,才重新出现。

刚进门不久,夜骐也回来陪苏浅用午膳,对那二人出门之事,似浑然不察,而苏浅只以为他们是去为夜骐办事,也未多嘴……

而当日,李玉下了朝,又再次去了那个小院。

那天的阳光,出奇地好,穿过雕花木格,映到屋中的青石地面上,有种温暖幽静之感。

而那屋中,有一人正在甩着水袖,用低而娇腻的声音唱戏,依然是那两句:“良辰美景谁人伴,孤月对影空余欢……”

唱着唱着,起了呜咽,李玉忙推门进去,柔声问:“太上皇,您怎么了?”

“我想她。”他的眼中,竟然真的含着泪。

李玉一怔,问他:“她是谁?”

“她就是她。”他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将脸埋进双膝之间,肩膀颤抖,明显在抽泣。

李玉走过去,蹲下身来,去扶他的肩膀:“您别伤心。”

“我真的好想她。”他抬起脸来,满眼是泪,蓦地捉住李玉的袖子:“你不知道,她长得好美,声音也好美,最爱唱戏,我的戏,就是她教的,可是我太笨,只学会这两句。”

李玉轻轻“哦”了一声,也坐了下来,和他并肩,侧过头轻声问:“那你愿意跟我说说你和她的故事吗?”

太上皇望着窗外的阳光,眼神渐渐变得空灵,讲述也如同梦呓;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站在荷花池边,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很像仙子。”他的脸上,出现虚幻的微笑。

李玉屏息聆听。

“我以为她是在赏花,可是,她却突然……”他比了个姿势:“跳进了湖里。”

“是你救起了她吗?”李玉低声问。

“是。”太上皇连续点了两次头,眼中又出现怅然之色:“可她并未感谢我,反而骂我,不该救她。”

“为什么?”李玉又插了一句。

他却突然恼怒起来:“究竟是我讲故事,还是你讲故事?”

李玉立刻笑着道歉,随即噤声。

他似又陷入回忆之中,许久才再开口:“后来,我便经常偷偷去看她,开始她不理我,后来,会跟我说话,对我笑,还在空房子里,教我唱戏。”

李玉凝神看着他,只见他的神情,逐渐悲伤起来,却不再言语。

等了半晌,李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后来呢?”

他却垂下眼睑:“没有后来,她不见了。”

“哦?”李玉眸光闪动,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而他过了片刻,又忽然兴奋起来:“但是前不久,我又看见她了,还是那么美。”

李玉眼神一滞,试探地问:“您是说……皇后娘娘?”

他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对,她就是皇后。”

李玉微怔,又听见他说:“如果我再看见她,我会送她一样宝贝。”

李玉的眼中,立刻划过一点光芒,反问:“什么宝贝?”

“不告诉你。”他笑嘻嘻地摇头:“我只给她一个人看,其他谁也不告诉。”

李玉垂下眼睑,再抬起时,又已只剩下怜悯,哄着他:“好好好,谁也不告诉,饿了吧,我喂您吃粥好吗?”

“好。”他转眼间,也似完全忘了刚才的事,一骨碌爬起来,拉着他直嚷饿。

当李玉喂他吃完饭,又将他哄得睡着,便又匆匆返回宫中,去找夜骐……

“老东西,果然还在打歪主意。”夜骐听完,咬牙恨骂。

李玉长长叹了口气:“只怕皇后娘娘不去,他是绝不会开口说出那样东西的下落的。”

夜骐拂袖:“那便不要了。”

李玉只望了他一眼,便垂下眸去,再未言语。

夜骐过了片刻,重新冷静下来:“试试别的办法。”

李玉摇头:“只怕很难。”

夜骐的胸膛,微微起伏,其实心中也同样明白,若是撬不开那人的口,或许就算等到他死,自己也休想拿到那样东西。

而眼见胜利在望,他又如何甘心?

李玉也看透了他的不甘心,轻声说:“其实……陛下若是往开了想,让他见一次皇后娘娘,也未尝不可。”

“不行。”夜骐直觉地排斥,又想起当初,皇帝看苏浅时,那种狂热露骨的眼神。

李玉一叹:“那臣再试试其他的法子吧,看能不能让他开口告知。”

话虽这么说,可仅是听他的语气,便能感受到其中希望的渺茫。

夜骐沉吟不语。

李玉顿了片刻,又出言劝他:“其实若是你我在场,他对皇后娘娘,也不至于造成伤害,即便他说了什么,你也可以告诉娘娘,那不过是疯人诳语,亦不会有大碍。”

夜骐听了他的话,眼神稍有松动,但仍有迟疑。

李玉叹息着告退,给他留下考虑的时间……

傍晚,夜骐回到寝宫,看见苏浅迎上来的笑脸,心中本来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假装无事地与她聊天谈笑,可仍止不住,偶尔走神。

苏浅敏感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关心地问:“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他笑笑,揽着她:“我们一起到园中散散步吧,御医说你要多走动。”

苏浅抿嘴笑:“你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御医说,将御医当夫子了。”

夜骐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尖:“小东西,又嘲笑我。”

两个人的笑闹,正好落在暗处一个人阴鸷的眼中,他的手在身侧慢慢攥紧。

夜骐也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但是没有回头,径自带着苏浅离开。

“再过两天,便是除夕了。”苏浅看着满园的暮色,轻轻说了一句,不禁又想起去年除夕夜的烟花。

今年,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同样美丽的烟花。

可无论烟花同否,她的身边,已是另一个人。

这便是光阴开的玩笑,没有永远,只有物是人非。

但是现在身边的他,会陪她走到最后吧?她仰起头,看他的侧脸,却发现他眉头深锁。

“夜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她摇摇他的手,又问。

夜骐转过头来,笑了笑:“或许,我太贪心。”

既怕伤了她,却又对那样东西,放不下。

他揽了揽她的肩膀,又安慰:“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可说出方才那样的话,怎么可能没事?

苏浅在他面前站定:“是不是有什么事,又与我有关?”

与她无关的事,他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得这么犹豫。

夜骐叹气,她现在,倒是越来越能看穿他的心思。

“说吧,你我是夫妻,本当同舟共济。”她眼神认真坚持。

“浅浅……”他开口,却还是迟疑,可在她那样的眼神中,最终还是说出了口:“父皇他……想见你。”

苏浅顿时一愣:“太上皇?”他在哪儿?为何要见她?

夜骐接下来的话语,十分艰难:“他要求见你,才肯说出……那样东西的下落。”

苏浅的思绪,回到了当初破城前夕,曾经的皇帝派人求和时提出的交换条件。

“是那样……你梦寐以求的物件么?”她轻声问。

夜骐微闭上眼,点了点头。

“那便去吧。”苏浅的笑容平静。

只要是为他,做什么她都愿意,她不想他为难纠结。

“可是……”夜骐握紧她的肩。

“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她的眼神中,并无太多担忧。

“是。”他沉重点头,有自己和李玉在旁边,皇帝并无能力伤她,他最担心的,是那个秘密。

于是,夜骐事先点明,以防万一:“他现在疯疯傻傻地,我们此去,也不过是去试试,所以你对他的言行举动,不要太当真。”

“嗯。”苏浅自是相信他的,乖巧地点头。

次日晚上,两顶软轿,悄悄将苏浅和夜骐抬出了宫门。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李玉已经在那处等待。

“将后面的尾巴引开。”夜骐低声吩咐。

他们即刻进了旁边的院子,再出来时,仍是同样的软轿,只是坐在里面的,已不是先前的人,顺着某条路悠悠离开,果然,有人追踪而去。

而这边,李玉则带着夜骐和苏浅,从另一处暗门出去,经隐秘小道,到达太上皇所住的院落。

刚进院子,便又听见了里屋的唱曲声,夜骐扯了扯嘴角,拉紧苏浅,又强调:“你看,他真的疯了。”

苏浅没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皇家自古凉薄,命运跌宕难料。或许今朝还是万众之尊,明日便沦为阶下之囚。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她收敛心神,随夜骐走到门外。

李玉先进门,太上皇看见他,嘻嘻一笑:“只有你对我最好,天天来看我。”

李玉微笑:“今天我还带了另一个人来看您。”

“谁啊?”太上皇一脸好奇。

原本站在苏浅身边的夜骐,忽然松开了她的手,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下一刻,苏浅只觉得脸上微微一疼,人皮面具已经被揭掉。

“娘娘,进来吧。”李玉转头唤道,眼神中有鼓励。

苏浅转头,望了一眼身影隐在暗处的夜骐,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脚,踏过了那道门槛。

夜骐在那一瞬间,咬紧牙,眼中满是愧疚。

而屋内的太上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手中原本拿着的丝帕,就悄然滑落在地,两眼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蕊……”他喃喃自语,如同痴了一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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