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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少女经常出入我们这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有点恍惚,不再想考研究生了,我开始看《读书》杂志和《随笔》杂志,看《小说月报》。

三子长得艳丽、秀气,一朵花亮在西大楼边。西大楼边的老鼠们都安静下来了。她对我们笑一笑,老于回房间就头晕。

老于在等她长大成人。老于天天在房间的小镜子里练习微笑,然后就偷偷地在夜晚,安静地听楼板底下发出一切美妙的声音。

有一天,我正在我住的平房前的水泥地上看《英语世界》,忽然,三子到我面前来。她对我笑着说:“韦雄黄,是你在天天玩吉他吧?好好听哦。”

我有点张皇失措,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她。无城的女孩子说话,喜欢用“玩”这个字,“玩”可以用在很多场合。

她说:“借给我一个梳头,我的梳头今天早上给我梳断了。”

说着,她就在我的漱嘴缸子里找梳子,一眼又看到了我固定在墙上的一块方镜子,她高兴得叫起来,说:“呀?我就在你这里梳头吧!”

我看到了她眸子里的火花,清澈地在那里闪动。

她饱满身体里散发的强烈气味,透过她美妙的身体曲线,袭击我。

等她走后,我把她梳下来的长发扫掉。扔掉之前,我还用手摸了她的一根黑发。这是我生命里的第一根暧昧的女性头发。

一个青春女巫。

石小锁和壮志经常跑到我们西大楼这边来玩,找人玩牌,先在我房间里转悠,转眼就去了西大楼三子房间,把三子捉来了。三子咯咯笑着,跟着石小锁到了我的屋里。壮志和石小锁后来属于三子妈妈手下的,他们早就熟了。

老于最不喜欢打牌,并且可以说是对打牌到了痛恨的地步,他说玩物丧志。

一个月以后,我也决定戒牌。我的豪言壮语被石小锁和壮志猛笑了一顿,然后,他们每天带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来,去三子房间去玩牌。他们在她的房间里很疯狂地叫,玩。

三子也不对我们感兴趣了,她也不想跟我玩吉他了。她第四次到我这里来梳头时曾说要跟我学吉他。

我总能听到他们在那里一边玩牌一边说笑的声音。有时,他们中间有谁玩输了,就从西大楼里冲出来,到我这里来借一只凳子,站在围墙边跟西大街上卖西瓜的阳斌招呼,买只隔墙西瓜请客。

有一天夜里,老于约我到他那里去睡,说要告诉我一桩秘密。

夜里,大约十二点左右,我从老于的单人床上起来,走动,无意中一脚踢倒了地板上的一只胶鞋。胶鞋倒后,我发现了地板上有一个小洞,有光线照上来。老于以非常快的速度扑上去,又用胶鞋把光挡住。

那就是他要告诉我的秘密。

我躺在床上,感到小城的月色之美和老于的幽默。外面,西大街的法国梧桐树长得很高大很密集,月色撩人。透过枝叶的缝隙,照下来花花影子。又半小时后,底下出现了喊门声和悄悄开门关门的声音。有个男人神秘地进了三子的房间。

那一晚我们都没睡。一直到天亮,又听到那开门关门声和围墙上砖头的响声,那个人离开了三子的房间,从西大楼墙头飞走了。

第二天夜里,老于又约我去守夜,我不愿意,说昨晚一夜没睡,劳神伤情,不值得。

老于又拉我一道去找领导老包,说西大楼一带太冷清,夜晚听到有小偷从墙上飞进飞出,要单位用玻璃渣把墙糊好,否则,三子这样年轻的姑娘在这里不安全。

三子妈妈很感谢老于的一挂古道热肠,并要他照顾照顾三子。

老于就笑笑,心里有些惨然。

别人看不出来,只有我晓得。

老于回来,拣了一块活动砖头放在豁口上,希望晚上翻墙进三子房间的人踏松了,一个跟头栽倒,摔死。

西大楼已经风烛残年,是一座危楼,厚实的城墙砖从它的石灰敷面里知耻地露出来。那些曾经刷过文革标语的地方,还有一点痕迹,像一件凋残的艺术品。后来,老于放活动砖的围墙豁口那里,长出了一棵小泡桐树。

只一年时间,树根伸进了围墙里,越长越粗,把砌得整齐的砖体挤得爆裂开来。整个墙体都有了缝隙。泡桐长得就是快。

三子也长得很快,她越来越饱满,妙不可言。她的房间里,总是能飘出许多粗俗快乐的男女声音,让我们伤心,让我们嫉妒,让我们远离她。

老于家贫,抽烟的道痕很深,抽劣质烟的道痕更深。他郁闷地待在他那里。他不刷牙。他是有理论的,他说:“既然吃烟,就不用刷牙。”除了烟味,他嘴里没有别的味道。

他是数学系毕业的,对工程土方疏浚都还在行,又是业余围棋高手。他的东西乱放,房间里的衣勾总是空的,衣服在椅子和床上。他的胃不好,他的胃是对食堂制度的有力控诉,也是小时家苦的直接反映,但他个人认为自己得的是神经性胃痛,与其它无关。

我说:“老于,你喜欢生一些比较深刻的病。”

他说:“是的。”

我说:“凡是与神经有关的病都是很难治的。”

他说:“是的。”

老于有身材,一副骨头架子蛮潇洒气派的,个头一米七三,睡觉后头发总是乱云飞渡。某一天,他的胃里冒出了不少酸水,老于把它们全部采集了,装在一只瓶子里。然后,要我送到县医院化验室去化验。

医院里刚分下来的那些大学生我们彼此都认得。

老于他自己则在房间抽屉里东翻西找,找粮本子去买米回来煮稀饭吃。可能粮本子拿到黄会计那里去核准了,还没有领回来,于是,他就手里拿着一只鞋盒做的容器,带了两斤粮票,到西门粮店去买米。

我从医院赶回来到那里时,他排着队,到他了。可开票的人说要凭粮本子才能供应,没有粮本子是买不来米的。

老于左相相右相相,回头和一位排队的大爷商量,说要在他的粮卡上买一公斤计划米,自己付给他二市斤粮票。老于解释说,自己的胃冒酸水,想吃稀饭,而食堂晚上吃的偏是干饭,那大爷就同意了。

到了取米的地方,磅秤在里面,漏斗开口在外面。大爷用袋口接住漏斗口,老于也用鞋盒来接他的一公斤米。不料,里面称米的人说一公斤米用磅秤称不来的。

老于谦虚地说,能不能想想什么办法?

里面的人说,不能,绝对不能,这是有规定的。

那大爷说,要不,你就随便舀一点吧。

老于同意了。

回去的路上,老于问我:“化验出来的结果怎么样?”

我说:“很复杂,他们还没有搞清楚,送到合肥去鉴定去了。”

老于说:“我就晓得是这结果,他们哪里会干工作,都是吃稀饭长大的!”

我说:“你这不也是要吃稀饭?”

他说:“我吃稀饭跟他们不同,我是不想吃干饭才吃稀饭的,我从小就吃……捞饭。……韦雄黄,到我房间一道吃点稀饭?”

我赶忙说:“你饶我你饶我,晚上我不吃干饭还不饿死?”

又一天,我的一个同学赵春风从同济大学读研究生回来,他要找人下棋。他对我说:“你这里有没有人能围棋的干活?回到小县城,哎,小县城就是个小地方啊,怎么都找不到敌手,真是活得无趣!”

我说:“你作死,你既然作死,我就带你到一个去处,还看你狂不狂?”他笑着说:“这就好,我就怕没有人手拿榔头敲我。”我就把他领到老于的房间里,让老于代表人民来枪决他。

我发现老于的米已经从鞋盒转移到一只碗里去了,但还没有吃完。他的鞋盒现在改放了黑白围棋。

我恳请老于出手,和我的同学来一局。那时是晚上六点,老于已进入被窝,他称自己这是“睡疗”,一辽情欲二辽胃。我把他强拉起来,他故意问:“何事?”其实眼角已经洋溢出笑意。

他又故意摇头说:“不下。我胃不好,坐在那里要着凉。”我说:“来人可是一个怪物,自云是上海同济大学的业余围棋高手。”

老于披了大衣,到了我房间里,双方坐定。交手以后,老于谨慎布局,小心落子,生怕出了臭招,招人耻笑。走十步以后,老于恢复了常态。他裹在军大衣里,上身前倾,头埋伏在头发里,脸上只剩鼻子和下巴,上面满是疙瘩。

他凶狠地执子,“啪”地一下落盘,又吱地一划,定位。除了落子之外,不出一声,不吐一气。

我睡在我的床上,看三角形屋顶,听他们两个走棋的声音,并不观棋。我感觉战氛炽烈,局势峥嵘。他们两个不停地下,一共下了多少盘,我已经不记得。后来我被三子房间里吵闹声惊动了,我醒了,出来,跑过去。

看到壮志、石小锁他们都在。三子在尖叫,脸上贴满了纸张。

看我来,她大喊:韦雄黄,救我救我,他们要吃掉我!

我帮她打了几牌,居然帮她卸了纸。

壮志很不平,在那里怪笑。我对壮志说,你新娘在家不陪,天天到这里混什么?

石小锁朝我横眼,说,就不陪,你管个卵子!

次日,我问老于我的同学棋术如何。老于说:“你同学棋太臭,没法和他下!”我又问我同学,他还没走,在我床上挺尸。我同学说:“老于会下棋,不过还是吃奶的水平!”

第二天夜里,我又带赵春风到老于房间去,进去时闻到了满屋奇怪的香气,老于嘴里嚼着什么嘎蹦嘎蹦的玩艺。

我问:“是什么香?”

他笑而不答。我就亲自去找,没找到什么。煤油炉上有油锅和铲子,还是热的,可里面空空如也。

老于手上有一只碗,碗里有开水,开水中间飘着几爿鸡蛋壳碎片,油嘟嘟的。老于嘴里就在吃这个!

他解释道:“这是偏方,油炒鸡蛋壳,用牙嚼成粉末,咽进胃里,能养胃,补胃,疗胃。”

说起胃,老于已经久病成医,俨然是个专家,他对胃能说出一番惊世骇俗的一二三四五来,而且都言之凿凿。接着,他又和赵春风说了一番他的胃史。我说:“跟中国近代史一样。”

他用碗里的油炒鸡蛋壳示意我们,问我要不要来一点吃吃,我连忙摇头。他又问我的同学赵春风要不要来一点,我同学说:“你把它包装好,我带到上海去,开发成新产品!”

我们在油炒鸡蛋壳的香气里对抽了几根烟。然后,他们两个又开始下棋,下了一晚。本单位的业余养鸡专业户兼无聊人士倪鹤朋也来了,在边上看,他也是围棋爱好者。

我则倒在老于的床上开始睡觉。睡觉也可以养青春。

早上八点我醒了,我开始动身去钓鱼,老于和赵春风则倒毙在床上开始睡觉。

我下午四点回来,他们还在睡觉。我叫他们,老于说:“吵什么吵?午睡时间,不要打扰。”说着,又睡过去了。而我的同学根本就没有醒。他们有四只脚翘在床上。

晚上,我烧了点鱼,买了点酒,我的同学开始有食欲,而老于执著地说他不吃,说他在辟谷。他不起来,要午睡连着晚睡,还说:“我这样的话,中间就省了一个环节,省了一餐。”

我强拉他起来,他说:“你们不懂,这是我独创的一种胃病治疗手段,叫‘饿疗’。我发明了多种治疗胃病的办法,正在一个一个尝试,目前已经有稀饭疗、睡疗、鸡蛋壳偏方疗、饿疗等。”

晚上八点多,无聊人士倪鹤朋又来了,来看老于和我同学下棋。

但就在那天深夜,老于突然弯下了腰,再也没直起来。

我们紧急把他扶到县医院外科,可那里没有值班的医生。护士告诉我们医生的名字,又告诉我们一个地点,我们就在一个麻将现场找到当晚值班医生,把医生拖了过来。

老于一直弯着腰,见到人半天不能抬头,也不能说话,只淌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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