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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文静在我父亲的生命里,是一个彗星一般的女性,拖着美丽的尾巴,转瞬即过。那一个瞬间其实是他生命刻度里的一年半。那一年半年,他对家庭制度产生了怀疑,他从她那里懂得了人间的另外一些真谛。最后,我父亲很伤情。她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气泡,用美丽的谎话欺骗了我父亲。她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女人,可以安慰许多男人。

不久,县里出了头号特大桃色新闻。阴谋就发生在我父亲身侧,就在胡文静身上。

围绕县志中如何表述何野的问题,柳红忠与陶大同之间展开了观点上的交锋,其实是政治权力上的交锋。

陶大同用胡文静作为政治蒙汗药,递送到了柳红忠的床上,成功地麻翻了县革委会主任柳红忠。柳红忠犯了平常人极容易犯的床第错误,拱手让出了县革委会主任的大权。

而胡文静,就是通过我父亲这一条曲折的小径,走向柳红忠县委深宅的床上的。

我父亲很鲁钝,在事后才知道。

他知道后,非常生气。

胡文静在接受了陶大同的美人计指令后,曾在路途上徘徊过,也曾想叛逃过。有一次她来找我父亲,对韦敬说:我真想离开无为这个地方。

韦敬说:你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

她苦笑着说:我也不晓得,我很累了,……难道你……不在乎我?

我父亲说:当然在乎,你很好。

她说:但是你又不能带我到一个地方去。……我现在真的很想离开这里。

我父亲说:我们能到哪里去呢?

她没有回答。

她绝望地看了我父亲一眼,说:是的。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们的去处。这句话,是不是很浪漫?

我父亲回家,和枝子妈离婚,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枝子是个火爆性格的人,她说:我是一介民女,你是官衙里人。你这不是离婚,是休妻!我对你没有什么说的,从年轻时就等你,给你养了两个小伢子,为你们家做事,到头来你要离婚就离婚!……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错的地方?只要你讲出离婚的理由,不管是好听的还是不好听的,只要有理由,我马上就跟你办!

她的话,把我父亲呛得没有了声音,他喉结高高在上,在空中滚动。

枝子说:我以前就疑心过你,一表人材,知书识理,整天在外不归家!到了家里,就是做那事也不笑不说,闷声瞎忙活一阵,干咳两声,翻个身就到一边睡去了!连这事都不当回事,我就晓得,肯定是在外面有夜宵吃了!

晚上,枝子睁着眼睛,望着漆黑麻乌的夜,继续和他吵:做干部的都像你这样?读了那么多的书,走了那么多的地方,见识过那么大的世面,就要回家离婚?……我对得住你韦家。……你韦家也不错,也对得住我,我在你们家只有一样,我的头疼病一直没有好过。你接我到县上去找你的同学胡文静替我看病,我去一趟,回家后,头疼病发得更猛了。在县上瞧病,我躺在那里,你和你的同学胡文静两个人眼睛对眼睛,哪里还有我一个病人在中间?我晓得,跟她们比,我是一只丑苍蝇,飞到了你们蜜蜂中间了。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我看不见就行了,可你还要找我离婚!

……

说实话,也是一句辛酸的话,我对我母亲枝子,没有太多的印象。小时,我只对太奶奶,草儿,还有袖子这三个女性印象深刻。我无数次地和这三个女性睡觉,是她们带大了我,我和她们最亲。我对烈火性格的枝子,没有什么更深的印象。

我妈妈枝子离开韦家前,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开了一洲的野菊花,长得像树那么高,一棵枝桠上,开几百几千朵,把洲地开得像死了人的样子。

妈妈对草儿说,不是好兆头。现在,他回家找我离婚了!

草儿始终不说话。

我妈对我父亲说,你要离就离吧,我让你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走去,你走你的!反正我不走,反正你整年不归家,你别回来,你到死都别回来!我们女人嫁一个人,就不再进别人家的门了,我在这里带孩子过我的生活,你去走你的阳关道!

她将我父亲的外衣、包一起从里房的钩子上下下来,塞到他手上,拉拉扯扯地推他出去,推他离开内房。

枝子上了床,分了枕头,自己去那一头睡去。生气。

我父亲也宽衣解带,上床睡觉。他扳枝子的肩膀,要和枝子告别。枝子仰过身去,没有拒绝,应付着,并且哭。

好久以后,枝子说:我可是大姑娘身子嫁给你的。枝子说:胡文静医生她愿不愿做你老婆?你把话说出来!一会子后,枝子想想又说:你别以为我不晓得?草儿她和我,两个女人都给你了,我都没怨一句。

枝子说:你离婚就是为了胡文静,是不是?胡文静就是那个和你在一起唱歌的女的,是不是?你以前就说过她!

半年以后,我父亲和枝子妈妈办离婚了。

奶奶和草儿都劝枝子妈妈别走,在我家里待着。但后来,她觉得没有意思,她丢下了我,带着弟弟韦雄黄,回洲上去了。

家里没有出现哭哭啼啼的事,但是,比哭哭啼啼还要让人难受。

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回事。枝子妈很坚强,妈妈临走前,在家里两天不说话。随别人问她任何话语,她都不言声。我那时是个小不点,从这里跑到那里,从这个人那里跑到那个人那里,问他们,可是我问谁谁也不告诉我。

爷爷不说话,奶奶不说话,草儿不说话,哑巴不说话,叔叔也不说话。

我跑到了大韦庄告诉太奶奶,太奶奶和我叹息,说这是一代传一代的事,上行下效,没办法。

晚上,我和太奶奶睡。

太奶奶说,小丫头怪,我要你,你没地方去,就到我这里来。

我又回到瓶底。

我找我妈妈。

我去问奶奶,打妈妈的房门,奶奶坐在锅底下烧饭,脸被灶火映着,只是朝我摇头。

我又跑到草儿那里,问她妈妈怎么了。

她把我搂住,把我放在她的长腿里,她悲天悯人地对我说:小丫头怪,你妈妈要回洲上去住一段了,以后,你就给我做女儿了,你可干?

那天,草儿发动哑巴,和哑巴两个人一道,送枝子妈回洲上去。我一个人也跟着跑去了。我在老远的后头走。

江边上的江风干冷,呛人。

枝子妈在那里忽然大笑起来,她有些手舞足蹈。我以为她要唱戏。她怀里的小奶伢儿韦雄黄,被她吓得大声地哭。草儿吓坏了,劝枝子别吓着小伢儿。

不久,枝子妈就不笑了,又跟原先一样硬。

我知道出事了,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叫、跳、笑、闹了,我要懂事。

我在后面一个劲地哭,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哭。

到了江边渡口,草儿和哑巴不放心,又送枝子过了渡口,送到了洲上。我就一个人,在这边江堤坝上,眼巴巴地看江对面。那天,没有风烟弥漫,我能看到他们上岸。

我一个人站在江边。他们已经到了洲上。

等草儿和哑巴他们再摆渡回来时,看到我一个人坐在江边上朝着天嚎啕大哭,他们都哭起来。他们那时才发现我,他们不知道我那天也跟去了。

我们进瓶底的家时,家里奶奶坐得像木头人一样。

草儿一下觉得眼前空了。家里空了,以后没有人说笑话了。

草儿回到她和哑巴待的地方,把我带去睡。我除了太奶奶那里外,还有草儿这里可以睡。

有一天,草儿妈突然杀到了县城,她那还是头一次到县城,她在我父亲的办公室里找到了我父亲,把送走枝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对他讲了。

她很伤心。之后,她忽然激奋起来,说:枝子有话托我带给你,她说你……连一个畜生都不如!

草儿妈骂了这一句后,转身就走了。

我父亲晓得,草儿是专门来骂这一句的。我父亲急忙找同单位的一个女性去追她,可草儿根本不听,不愿意待下吃饭,坚决地回家。

她一辈子到县上,就来过这么一次。她是来骂这一句话的。

以后的日子里,我就在草儿妈妈家养着。

草儿妈像一条狗一样,一路小跑着,累着,她养着我,我把她叫着妈。除了她之外,我就到太奶奶那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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