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大家都去洗脚睡觉，我父亲和爷爷还坐在那里。

父亲对爷爷说：我在县里，去……看柳主任去了。

爷爷没作声，其实是在等着他说第二句。

韦敬继续说：工作上，他领导我们编县志，我到县委大院他的房间里去了，他和我说起了你们之间的事。他说起了你们之间的矛盾。我看他，也还算个大度之人。

爷爷突然不高兴：他大什么度？他有什么不大度的？

韦敬说：现在他青云直上，在县里口碑好得很。……他也还认我这个大韦庄小班辈的人。

爷爷把喝水的茶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动作大了，盏子一顿，水泼出来。

韦敬以为爷爷要说话，可是爷爷半天也没说话。

末了，爷爷好不容易才制了怒，讲：你现在也大了，什么事情自己做主了。我只想劝你一句，告诫你一句：上了哪一条船，就下不来了！

韦敬说：我这次回来，是想了解我们家三爹爹何野的事迹，方志里面要记载他。

爷爷说：现在柳红忠赏敬你，把你当一个大人材要去了，后面你就好自为之吧。……做一步，想一步，上了贼船，不是好事。不是好事，就没有什么好结果。……是的，他是和我们共过事，……我和他可不是一般的冤家啊。……他把我搞得不轻哎！我差一点就死在他手里了！

韦敬感到爷爷在发抖。

爷爷一生起气来，瞬间就处于这一种状态。

第二天韦敬到了区里，这里是他的熟地，现在从县里回来，是从上面下来了，大家觉得特别亲切。组织部长李开轩见了韦敬，很高兴，一手拉着，舍不得放。可是韦敬要访的人不在，李开轩说：地委打来紧急电话，包区长今天亲自到三公山去了！那里发生了大规模的斗殴，三个县为地界发生了矛盾纠纷。

韦敬空闲下来，就在瓶底街上闲逛。

地上是烂泥巴，人踩来踩去的，都踩成了黑浆泥了。青石板也没在泥水里。街上有摆摊子卖豆腐干子的，也有一个两个敢偷偷来卖鱼的。韦敬遇到了几个熟人，非要拉他到家里坐坐。韦敬到老同学李锡金家里去看了看他的老妈妈，在她家后院里坐了一会，吃了一根蒸玉米棒子。李锡金也是他的高中同学，去年出了一点事，到白湖农场劳动改造去了，临走时托韦敬照看他家老人。

中午，他又回到区委，等包区长。

他和李开轩说话，李开轩明显不欣赏柳主任，提及他，他笑着，敬而远之，既不得罪也不愿多提。韦敬说起昨天晚上我爷爷生气的事，李开轩也笑。南乡所有干部对柳主任似乎都不大友好。

两个在食堂吃饭，李开轩说：……他现在可不简单了，堂堂的县革委会主任！……说不定明天一下就干到地委去了，干到省委里去了！……也是一个人杰，乱世出英雄啊。他没上去之前，以往在我们区委就喜欢狗咬卵子死犟，我们都被他咬过。老包先是很喜欢他，在他与你大大之间，推荐了他。后来老包见到他就头疼，什么事都让他。老包也被他咬过腿。现在连老包都让他了，那我们大家就更让他、怕他了。

韦敬有点护柳主任，用一种特殊的声调说：柳主任现在在县里，相当有修养，口碑很好。

李开轩说：他现在成了全县顶尖风云人物，找不到敌手了，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哈哈，这个时候，当然有涵养。以前，他出过的丑，我们见得多了。

韦敬很难接受李开轩他们对柳主任的嘲弄。

下午包区长从三公山回来了，吉普车直接开进了院子里。如果不是什么十分严重的事，包区长不会亲自出动的。

他带回了许多惊人的消息。他还不老，上次被斗他的人打得要死，现在又红光满面，精神很好。

他问韦敬：韦敬，你在三公山当林业管理员，你可晓得三县交界处有一个地方，三县都不想要？

韦敬说，我不晓得。

包区长就说，哈哈我就晓得你不晓得，那地面上，也就我和何野晓得拐拐角角，以前，我们要是不晓得地形，就被鬼子打死了！你们今天干工作，都是漂在水面上玩，哪里找得到鱼去！

许多人围着老包。

他神采奕奕，谈兴很高，说，真是天下奇事，人家都抢地，这次他们让地，三个县都不要那块地！你们可知是什么地方？那里是三公山山洞的另一个地下入口！呵，我们以前没找到过，我们以前打游击走另一个入口，主入口！我们不晓得，这里还有一个口子，通山洞里。不光是一个口子，那里，还有一个隐蔽的开阔的地下平地。上午我下去了，里面有许多奇怪的景象，你们听都没听说过！那上面是树木遮蔽，山坡挡着，采药的砍柴的，都发现不了。上午，我们要人砍了半天，才砍出一条路来。你们晓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哈哈，告诉你们，告诉你们你们都要吓死了，哈哈，整整齐齐的，躺着一百八十多具日本军人干尸！……死得一刀齐！……那没有一个人知道的地方，被小日本人知道了，他们选择死在那里。……哈哈，就是当年迷失的那支日本部队，后来说被鬼下凼了！……那个地方环境非常好，干尸非常清洁，小鬼子身上的衣服，丝毫无损，皮肤松陷下去。……整整齐齐地，全部躺在那里！……周围也不滴水，里面干净，凉熨。……那块地，洞口出来的那块地，是一片好大的场地，可是，三个县，十几年了，都不要那山，都不管那山，你们晓得为什么吗？说，看到过许多鬼，从那里出来，在那里显魂，在那里唱歌，哭。山民们还说，看到过许多奇怪现象。说，听到过许多奇怪的声音。说，天阴刮风下雨，冬天大雪封山，都能看到异象。……所以，都不要那片山林。……哈哈，这次不同了。三个县的人都要下去抢东西，要发财！打起来了！他们说发现了宝贝，以为里面有大量金银财富。……现在，我们区派了一百八十多个民兵把守，把情况报告了县委，但隔壁县也派了许多民兵来了，要冲进洞里抢东西。……县里正在报到省里去，可能附近驻军马上就要赶到……我们现在在稳定局势，保护现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