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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后,有一天下午五点多下班时,我走在前面的路上,老乡汪遥均在身后老远地方喊我。

然后,他一脚高一脚低地领着两个人,到我跟前。

我很感激他把瓯女和厉从介带来了。可他搞不清我们之间的关系,站在那里。

从介把嘴里的香烟屁股嚼烂了,然后对我说:“我把瓯女送来了!……可老子想揍你!”

从介上来打了我一拳,我没遮拦,脸上吃了一下。我没还手。

当从介转身就走时,我也没有追赶。

我、瓯女和汪遥均三人,站在村边扬花的稻田旁。田野是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当时,我的面颊没有出现像第二天那样的烂茄子情状,老乡汪遥均识趣地离开,他顺着原路,走回自己的住处。

我看着瓯女,瓯女看着我。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瓯女变了,变得有点……深刻,我无法把那深刻说出来。

她跟着我走,我们没有说话,从河南姑娘住的阁楼底下经过,到了一块熟悉的水池子前,进了我所住的房东大伯家。

那时已经是下晚了,房东大伯坐在后门口厨房里,用一只旧盆,用很少的水,用一条土布毛巾,沾着水,慢腾腾地在擦他瘦骨嶙峋的老身子,还擦放在那里成两个直角的腿。那里是进门的便道。

潮海在二楼练功,门开着,他一眼就看见了我和瓯女,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瓯女跟我上了三楼,开了门,瓯女的眼泪就流下了。

瓯女不停地饮泣,换来的是更多的热泪,瓯女啜泣不止。我则开始激烈地责备她:“瓯女,你很无知!我有什么好的?我这人很混帐的!”

瓯女过来用手为我的脸颊揩血,又激烈地吻我。

瓯女消瘦了许多,完全变了一个人,好像变得很可怜。这样的女孩子,真让我难以理解。

我对她说:“我真的不想骗你,以前,是我不好。”

等安静下来后,瓯女说:“我已经离开了黄海公司,韦雄黄,你让我去学服装吗?”

我不想谈这话题。

我说:“瓯女,你干什么要变得这么可怜?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人!”

瓯女用两只手箍住我的脖子,什么也不回答,过一会,瓯女说:“肥肉哥哥,你离开瓯海后,我为你一共点了十七首歌。”

我说:“你不知道我从不听点播的?”

她问:“你干吗要走?”

我说:“我这人,在什么地方要是没三两个朋友就没法活的,你那里都是女的,女的多了,很烦人的。”

瓯女说:“哪里?从介不是男的?老吴不是男的?”

我对瓯女说:“你不应该找我的,我这人读书没好好读,生活也没好好生活,头脑里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是无魂人,你不会搞得清的。”

瓯女突然大声哭出来,很伤心,说:“我搞得清的,我到你家找你去过了!”

我不相信,我说:“什么?那……你说我的家在哪里?”

“我真的去了,无为!还有老洲!”

……

第二天早上上班时,我左侧颧骨大面积淤血红肿,惨不忍睹。我想去包扎,但我觉得让它露天比在敷料里舒服。办公室里,唐经纬和韩燕玲吓了一跳。从甘肃天水来的一对技术人员,新婚燕尔,把眼睛也睁得像恐龙蛋一样看着我。

老板的老丈人把我拉到一边去,问是谁打的,是上次旱冰场的对头,还是那个从瓯海来的人,我说都不是。

中午回去,瓯女正在跟老人用乐清方言说话,老人的乐清话吕明志和我从没听懂过,潮海用乐清语法给我们翻译过,但我们还是听不大懂。别人的语言是神秘的。看我回来了,瓯女说:“老伯说,因为家里的水电费月月都是你们交的,这样,家里的水他都尽量不用。他每星期到教堂去一次,带米去,在那里吃一餐。他说,主说要节俭。你们吃剩的饭菜,让他吃,他都吃,但是他吃了以后,是一定要放一筒米给你们的。”

晚上瓯女在柳市买了菜,为我、明志、潮海和老伯烧了几个菜。

大家都来吃时,就有家庭气氛。

明志和潮海拼命吃,说好。

瓯女很抱歉也很感激地说:“你们太好了,我老爸我老妈我弟弟从不吃我烧的菜!”

潮海把两个眼睛像小灯泡一样炽热地盯着瓯女,吕明志在旁边说:“潮海啊潮海,喝啤酒!”

潮海能喝一口啤酒,撑死了能喝半瓶,那天喝了不少。

吕明志看着瓯女说:“……瓯女,我们早就知道你了,听韦雄黄说的,他天天说你。”

瓯女听了,兴奋得很,问我:“真的?”

瓯女的样子很动人,潮海始终要跟瓯女讲温州话,瓯女就和他说,我和吕明志蒙在鼓里。明志朝老伯援助性地看看,老伯淡笑一下,走开了。

明志大声喊道:“不许说温州话!”

说完,就要灌潮海的酒。

我对瓯女介绍说:“潮海是清华大学毕业的,现在是我们这里一个分厂的厂长。”

瓯女特别地重新看了一下潮海,把潮海的眼睛看得更亮。

晚上我和潮海睡,我委托潮海第二天把瓯女送回家,潮海很乐意。

但是,到了早上要动身时,瓯女知道了,她十分不愿意,还生我的气。潮海只好把瓯女带到了集团公司外的国道上,找到我,喊我出来,尴尬地把她交还给我。其实,潮海已经跟邓捷请好假了。

我只好送瓯女走。

我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跟着她后头,傻傻地坐车。几个小时内,瓯女都在生气。

到了小路上,坐在一辆面包车上,我感到就要到瓯北了。

我说:“瓯女,你的家在江心屿吗?”

瓯女不理睬我,跟司机说话,要司机在什么地方停。

后来,在一个地方停了,又要转车。那里的沟里有许多小蟹,千军万马的,举着一只比自己身体还大的大夹,纷纷逃生。仔细一看,还举着自己的两只眼,在了望。

我和瓯女商量说:“瓯女,我要到你家去吗?”

瓯女用温普话跌宕起伏地说:“我没有请你!你要去就去!”

说着,就去望车,不看我。

我说:“你们家……你说过你爸在家养虾,是不是的?”

瓯女生气地说:“那是王丽薇家,我家在茶山!”

我说:“哦对!我知道了,你对我说过你们那里的瓯柑开花时,整个小山一片白,香得死人,是不是?”

过好一会,瓯女忽然笑着和我说:“……我们编一个什么理由进家?”

我说:“就说我是你老师,教你组装电脑的。”

她噗嗤笑起来,说:“这是什么理由?这是真的!真的就不是理由!”

上了车,又往前面行驶。

太阳很野,风在疯跑,风搅动着阳光,碧绿的大地跟歌里唱的世界一样,小山冈、水流、田野、小楼、海埂、滩涂全都生龙活虎,一派生动。我们已经不生气了,开始说话了。

在一个村头,一个廊檐底下,有几十个温州老人在静坐,等待一天的结束。

风刮得越来越大,把温州大地刮得清秀无比。

我说:“到底到了没有?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瓯女说:“到了到了就到了。”

我们在一个路边下了车,我分不清方向地站在那里。

车子已经开走了,风很强劲。瓯女在等我。

那时,我认真地说:“瓯女,我不去你家了。我就把你送到这里了。”

瓯女看看我,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两秒钟内她就哭了起来。

我知道我会像一阵风一样,在瓯女的生命里刮过就没有痕迹的。

路上没人,瓯女在路边跺着脚,大声地哭着说:“马上天都黑了!”

我说:“天黑我不怕。”

瓯女眼看着我招手让一辆车停了,坐上去。

小面包车动地而去。

其实那时还是下午一点。

我心里也很难受,我在窗里跟瓯女招手,我知道她肯定满眼泪水,哭得看不见我了。我能意识到,从此,在我的记忆里,瓯女会像我没有亲眼见到的一大片瓯柑一样,雪白并散发着冲天的馥郁香气,永远永远。

我有点为自己所感动。

有钱就有更多幸福,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有更多的钱才是,这是霓裳对我说的。我应该努力,而不是儿女情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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