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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野膝盖一下软了,“扑通”就跪在了里门前。

随着那高大身躯的跪下,石屋里所有的人和鬼都动弹了一下,除了那棺木里的那具道人僵尸。

僵尸后面是整齐的麻石,那些麻石叠加在那里,就像是堆了一个巨大的麻石坟冢,不晓得它的厚度,也不晓得它的高度。那麻石缝隙里,透着天光。有一些缝隙里,长着绿草。

一眼看去,那里非常纵深,像是一个天外的旷野,与此地人间毫不一样。

河野觉得奇怪,自己曾经和老大、老二用泥糊过外墙上的所有麻石缝隙,怎么还透光?他认得自己家里四面外墙上的任何一块石头,但是,这里的一堆麻石,却没有一块他能认得。一切都像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他感到非常陌生和害怕。

那时,我太爷爷说话了。

他安定地坐在里面,朝外说:你——进——来。

等河野失神地走到门内时,苦扣和他的大大消失了,不在那里了。河野吓得腿发抖,眼睛也不敢东张西望。那具僵尸还在。一个魂灵在僵尸体内发出神秘的咳嗽声。不,像是哮喘声。

我太爷爷身边椅子的扶手旁有一个案几,那里有一摞线装书。

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只鬼女,身后有一堆幼年的男女白骨。河野能感到那堆白骨身上的光线的奇妙变化,那并不是一具一具完整的尸骨,而是破残的一只胳膊、一条腿,或者一只狗头颅、一条鱼刺。

刚才那些声音可能就是从那些骨头里发出的。那里面还有千年孤鬼发出的哭嚎声,有些幽怨,有些凄厉,有些哀伤,有些仇恨。它们没有任何形式可以依附,空在那里发出绝望的气流声。

忽然,棺木里啪咚咚地一阵钝响。从开头到现在,我太爷爷都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棺木里的声音,我太爷爷的嘴皮又轻轻地动了一下,威严地对河野说:跪下!

棺木里又发出一串哮喘一样的呼啦咳嗽声。

太爷爷就对河野说:他……还没死,你要叫他爷爷,给爷爷磕三个响头就走!

河野跪下了,太奶奶也跪下了。

他们给棺木里的僵尸磕了头后,太爷爷说,河野,别走,听我说!别和我玩小聪明,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棺木里的,就是在你出生前就要搞死你的人。我这里是常人不能踏入的地方,这里是人间的一切怨府,这里有仇恨怨毒,有千情百况,你既然误闯进入,就要担当进入的后果。哈哈,你还以为我在三公山吧!滚!

两个就匆匆出来。

我太奶奶神色非常慌张,像是罹了什么大难。

出来以后,她的气也喘粗了,她把河野拉着,同时把地下的一把拗断的铜锁拣起来,又把那神秘石屋的门从外关死。她看着河野,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河野身上一个劲地在筛秕糠,到现在还没有停,他还在想着白天一大早晨送太爷爷到三公山的事。

太奶奶说:你跑吧。

而河野那时已经跌坐在光洁的地上,没有力气站起来。

天落黑了,老大昌年和老二汉卿他们已经回家来,他们俩都来拉河野,但拉不动。

河野重得像石墩子一样,又像大水袋,摊在地上,发抖。

他已经没有清醒的意志来问那具僵尸到底是谁,为何拥有向我家太爷爷发号施令的权威,难道我家太爷爷成了他的傀儡等等问题。我们家里的一切,到底是谁在主宰,难道是那个死去还停尸存在在密屋的道人?

河野那一年已经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但他却爬不起来。

晚上,太爷爷发话了,把河野捆了,吊在天井边的屋梁上。

我太奶奶被关在一间漆黑的房子里。

他是主罪。

她是从罪。

那次,何野一共吊了七天半。

没有一个人敢送一口水送一口米汤来给他喝,没有一个人敢问他一句话。

太爷爷和家里人商量着,想把他搞死。

我太爷爷主事。

太爷爷说:他活够了。

按照我家太奶奶的讲述,我家太爷爷是两栖人。他既可以存在在这里,也可以存在在那里。我当然不会相信她的鬼话,但我也不想颠覆什么,历史总需要澄清,长大以后,我曾经去我爷爷那里求证。我爷爷说,哈哈,太奶奶说的?我妈妈说的?你怎么相信她的话啊,她都是鬼话,她一个字都不认得,你是上过大学的人,你怎么相信她说的?她也对我说过许多,我一句都不听她的。好了,小丫头怪,你爱听她的鬼话,那她还不把你吓死,她有的是鬼故事!这样,关于太爷爷是否能分身的求证,也就到此为止了。我爷爷几乎没回答我。

按照我后来的研究,太爷爷选择在冬天到来之际上山,是有理论的。那个季节,按照他的理论,男人在家不适宜交配,交he则伤身,而女人在那时交he则能壮妇道人家身上的阳气,所以,男人适宜出行。

三公山原来就叫三公山,太爷爷叫它三界山,那山在几县交界之地,各县以山脚为界,山上则为公地。山顶上,山峰连着山峰,我们那里方圆几百里的孤魂野鬼,大多都在那里栖身。

其实太爷爷想搞死老三河野的念头,几乎一直就没有停息过。

如今,河野自己找死,自己进了那门。谁进了那门,谁就要倒霉。太爷爷那次让河野送他到三公山,原本也是阴谋,他本想让河野留在三公山,好得便在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弄死他,但是,河野气血太旺盛,他一到山边三公山的鬼魂都纷纷逃窜,太爷爷只好让他回家去,怕一没搞死他又误了自己那趟行程的大事。现在他贸然闯进石屋,就死定了,除非你有本事弄死那个要弄死你的人。嘿嘿,也就是说,除非你先弄死我家太爷爷!

但弄死河野,得有个说头。太爷爷说,他的罪名是和仇人村讨饭村的女子柳月蛾私下调笑。还有,就是在野外地里背我家太奶奶。

太奶奶那年8岁,是女人一生中最作祟的年纪。而河野16岁,又已经长成了高大的男人坯子。所以,他不能背她。而他们俩,在野外路上、行人眼皮下行走。一个娇小的灿烂的女人,叠加在一个骨骼高大的男人的背上,怎么像话?

太奶奶对我说,河野背她是真实的,儿子背母亲,天经地义,可问题是,他们的行走也不在太爷爷眼皮下面,他怎么就晓得了?

太爷爷已经活过半生了,他一直在修炼,修炼自己永生永世活下去,修炼自己能看到他不在场的事物,修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如果不对,也要解释成合理。他能看得见他不在场的事物,他能知道别人在另外地方做的事。

现在,河野就要成为鬼了。

按照道家的古老看法,鬼是人死后的归宿。

生于天地之间者,皆曰命,万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

鬼是每个活着的人的未来。

在太爷爷的眼里,有两个世界,一个是人的世界,一个是鬼的世界。

鬼的世界比人的世界大一千倍还不止。

人是渺小的。一个普通人,他不怕过去,可他怕明天。

一个人的明天是陌生的,明天就是死,就是没有。

在这个人间世上,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大家也无从体会到别人的归宿。直到自己死,才知道什么叫死。

也许人死时能洞悉了一切,可那时,人已不能言说。

太爷爷知道一切。他对太奶奶说过,他能出入两界,他又能超越两界,领悟三界。

他说的话,太奶奶不懂。或者说,似懂非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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