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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从传达室周老那里拿到一封信,是我的大学女同学写来的。看后,我的心情无比复杂。于是,也立即拿起笔,和她联系起来。那还是个手写情书的时代。

幸福的到来,没和任何人商量。

韦雄黄:

在我印象里,你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大学毕业已经四年了,你现在怎么样?我听说你还跟我一样孤苦,就给你写这一封信,与你同病相怜。同病相怜之后,再共勉。

还记得有一天深夜吗?那天夜里十点多,我们教室里的兰草发出一阵阵浓郁的香味,你在昏暗中见到了我,告诉我你们男生寝室打架的事,并指责我的英语系老乡多无聊,还说他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去了。然后你旁敲侧击地探听我的心情,那时我就觉得你是一个注重别人心情的人,但我当时没和你说话,立即离开了教室,去看我的老乡了。后来,你知道,我和他恋爱了。但现在我们分手了,我们并没有结婚。

还记得大学毕业之前的一天夜里吗?大家都睡不着,在安庆这座城市的灯光中,忽然天上打起雷来,闪电开道,接着轰轰地下起了大雨,大雨如注,伴有雷鸣。那是一个预兆吗?我们睡在熄灯以后的女生寝室,听着夏天的惊雷,看着外面天在下雨,我想,所有的毕业生那晚都睡不着,老天弄出的声响确实太大了。操场上万箭齐落。下半夜,雨住了。可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还有老黄,听说你们一人穿着一双拖鞋,进入了白汤汤的大操场。半刻钟以后,你们寝室的人都去了,还兴奋得来把我们女生都叫起来,我们都去了。冒雨啊大哥!只有胆小的留在床上。菱湖公园里的黑鱼,顺着涵洞到了我们学校的操场,天赐给我们一大桶黑鱼。

第二天,我们辅导员也来吃了,吃得我们是到今天都忘记不了啊。

先说到这里吧。给我回信。还记得我吧?你现在怎么样,你打算干什么?

紧握你的手!

赵幸福1987年9月7日

赵幸福:

你好!

我怎么敢忘记你?你忘记了,我们好多人一直想追求你,是你另有所属,我们才从你身边黯然离去的。

你说的那次打架的事,是个敏感话题。其实,那天晚上,我知道你在和他约会。我们男生的青春行为中有一项工作,就是侦探工作。我专门去和你通报,你可能也意识到了。……那天下晚,我从城外郊游刚回来,回到寝室,老张正在过道擦皮鞋,虚无和老丁在为保温瓶拌嘴,老张又坐在床上抽烟,不理我,寝室里很乱,地上许多东西,好像发生了一场战争。大家都在,可就是不理睬我,好像我是他们的敌人。我的床上凌乱地扔着衣架和饭盆,地板上还有镜子的碎片,我问他们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他们都不告诉我。只因为打架时我不在。

后来旁边寝室一下来了人,说起来,我才晓得。原来是晚上六点左右打架了,整个事件平息还不到十分钟。外语系的男生全部出动,乱哄哄地直闯我们寝室,挤进来,一个人把门边上的水瓶掼了两个,砰砰两响,我们的一把半自动钢骨伞被他们用做了武器。战场就在我们寝室。打起来的时候,其它寝室的人还不晓得,因为外语系的人进来后,就把我们寝室门给带上了。老黄他们四个人吃了点亏。但是后来他们离开时,其它寝室的人都来了,把他们拥住,在过道里,他们吃了亏,我们的人在人缝里捣黑拳,在人丛里你老乡的个头最高,我们这边有人要当民族英雄,用一块桌板把他砸倒了。又经过一场巷道混战,他们艰难地脱险,双方互有胜负。

事后,辅导员来了,他凶狠地骂我们:“你们闲着没事,就该乖乖地在家呆着,数数卵毛也是好的!”辅导员那一句“数卵毛”成了经典话语,使得他的人气指数骤升。

接着,他调查事情起因,事情起因很简单,就是我们天天做的事,我们在这边寝室的窗口,频频用小镜子反射那边到操场散步的英语系女生。他们的男生仿佛觉得他们的女生是他们的私有产品,不堪忍受我们系对他们的女性的“激光骚扰”,看准了光源来自于我们寝室后,专门来大打出手的。

此致

敬礼!不敢握你的手!我现在想考研究生,我天天在啃英语,南开大学社会学系!

韦雄黄9月0日

韦雄黄:

我并不是来调查一桩过去的打架事件的。我和我的老乡,从小在亳州同一个地方长大,高中读的又是同一个班,自然,我们很熟悉。我们在大学时其实没有谈恋爱,当然,春天、兰花吐蕊、一男一女,这些背景,很容易让人想到是恋爱。

因为我们一贯熟悉,所以,我知道我们肯定不能走到一起来的,现在果然如此,他已经到湛江去了。

你这么多年,在小县城里,应该翻江倒海了吧?所有的女孩子恐怕都给你调教坏了吧?你为什么不敢握我的手?我的手有毒?

你该有儿女心了!你一直说你没有父亲,你甚至一直标榜你没有父亲,你还记得你在大学一年级新生入学的介绍会上说的那一番话吗?我们都记得的,日后,我们也一直对你这么看待。你恨你的父亲,你认为是他造成了你孤苦的心境,我想,他那么有名,你也该为他骄傲,只是你不想说出来。

我认为后一种感情才是健康的。你是想研究社会学的,那好,离婚并不像社会所渲染的那样是一种过失,你应该明白婚姻制度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们都很欣赏你的父亲,他那么有名,告诉你,我做了他的很多剪报,已经有好几本了。而你,自从介绍会上说过之后,只字不提他。

我们也欣赏你男孩子的做派,但你是一个需要爱的人,如果你到今天还没有爱,那你就赶快寻找吧!

世界上有的是爱,只是缺少发现!我觉得你应该叫韦阴柔,不应该叫韦雄黄(一笑;千金难买你一笑啊)。

祝你把研究生考上,祝你有幸福(未必是我名字中的“幸福”),希望你把一切都通报给我,就像那个兰花吐蕊的夜晚一样!

赵幸福匆草10月4日

赵幸福:

你好!

我这人是有点孤苦,我是自找的,其实我可以很快活,但我总与快乐擦肩而过。现在,我在无为这个小地方,也已经经历过一些事情了,我成熟了。恋爱也谈过一些,都胎死腹中。在你给我第一封信的时候,我正处在感情危机之中,我简直一生都不想结婚了。你正好“来”了,治疗了我。

你让我回忆起了过去的欢快时光,让我想起我们在一起待过的那一天,想起读大学时的单纯、胆大、没有顾忌。……早晨,阳光慢慢成长、壮大,壮大到空操场上,被窗子一眼发现了,我那时的床铺在窗子边上,我每天醒来后,就看到操场上一些人在运动,空气清新。那是一个礼拜天,一个典型的春日。被窝里的气息立即显得庸俗和无聊,睡眠是足够的,活力又开始饱胀,并通体洋溢。我的眼皮一定眨得优美而年轻,牙膏的气味很好闻,半湿的毛巾在脸盆里,像一只兔子。一切都顺着木板楼梯,走到户外来了。一棵大树站在水龙头前,它高得让人辨别不出它是谁。阳光在它顶梢平行的位置照耀着它,还拦腰照耀着那座城市的楼群,把一些多余的光辉,像碎金子一般撒给了水龙头边的我们。我们在自来水声中对答、嬉戏,我们隔壁黄梅戏二团的演员在吊嗓子,几乎每天都是。天气好得让人忧伤,天气好得让人不知道一天该去干什么,时间空旷得一马平川。我回寝室后,空肚子坐一会子,耳朵在“早餐”一个寝室放出来的清新的电子音乐,那首曲子叫《美丽的星期天》,是青春舞曲。

还没到吃早饭时间。我下去后,看见老张正排山倒海地动地而来,他身上冒着热气和油珠,这种家伙应该拿去红烧,够一个排的战士来吃的,不过他笑得还算灿烂,可以暂时搁一搁,再考虑下锅。我到了阅览室,那里有点冷清和萧条,一个早到的人,正对着书在拿腔拿调地喝水。他一个人在把书当早点喝。人为什么要看书?忽然,我又回到了寝室,回到寝室就像回到拉萨一样,睡觉的同志们有一些已经鸡叫了,有一些正在翻身,过道里有拉哑铃的,金属撞击声叮叮叮,某某人还在用吃奶的劲硬撑着,刚才我进寝室时都不敢看他的丑恶嘴脸。

你,居然是那么早就敢来我们男生寝室收团费的人!你说,下半年的,每月五分,交三毛钱吧,我乃七品芝麻官,上传下达,就算支援贫困地区吧。许多人看你来要钱,立马装睡。

我对你说,为收团费,也用不着起这么早啊!真没劲,赵幸福,出去玩吗?

你说,我想去医院,我脸上的疙瘩像小笼包子了。

我说,不,让我来看看,底下红得像辣椒,顶上亮得像灯泡。走,我陪你去医院吧。

你惊叫起来,说:真的?好,等一下,俺带上点钱,干脆俺就先把这团费给挪用着,你陪俺看病,看过后俺陪你逛街,随你到哪里去,本姑娘都愿意。

其实,那时我们天天在说你的事。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你的老乡领走了,人人心里堵得慌,那一块桌板就是为这个而砸的。有人说出的话让我们大伙辛酸:俺告诉你,我们班的赵幸福已经被她外语系的老乡动过了。我们有点妒忌,但没有办法。

那时候,我们的青春在流浪,感情特别饱满,可就是没有泄洪之地,老丁天天念叨“光光洁、洁洁光、抱个大姐光脊梁”,每天一到晚上,我们就互相提醒:“……哎哎哎,千万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小心尿裤子,小心。”我们怪整个世界都在浪费资源,说外语系那边女生那么多,他们的男生还来抢我们中文系的女生,资源配置出现了问题!“……弟兄,吃禁果要有胆量!”虚无说。然后他说,“老子昨天用小镜子‘劈’了对面女生的八扇窗户!”老张说:“那算鸟,俺昨天下午用小镜子反射了跑道上的三个英语系女生的脸,俺埋伏在窗台上凉晒的运动鞋底下,她们不知道是俺!后来他妈的被正回来的老丁逮了个正着,他夺过了我的小镜子,接着干了十三分钟,直到把人家照跑!”我们狂笑起来。“哦,难怪昨天下午班上自修课点名时没有你们俩!”我说。——我们就是这样消磨我们的闲暇青春的。

那天,后来我陪你一道到医院去,在路上你对我说:“兄弟,你看,79级耿松林他们在《中国青年报》上讨论人生支柱的文章,你看了吗?你的父亲韦敬作为专家也发表言论了,我偷偷从报纸上剪下来了,你父亲的观点是,要在为个人得名得利的基础上为国家获名利,多么合时宜的见解!”

我很冷漠(是的,我有点装),我说:“人生的支柱就是快活,虽也说图个名,可最终还是为了快乐。而除了干坏事,干好事没什么快活的!”

你当场说我深刻,说我非常深刻,可转眼又说我是一个低级生物,说:“你吹牛,你干过不少坏事?”

我说:“我低级得连坏事都不会干。”

你说:“我无法相信。人心是不能被旁人看见的,我不知道你,所以也不能验证你。”

原谅我不能写下去了。但那天我们一道行走的事,细枝末节,我都记得。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一道走路,但不是恋爱。此刻这个时候,已经是夜晚十一点了,我静静地想着过去,可我突然想起了数学系自杀的那个人,他在我们寝室后面新教师楼里上吊。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这个。那天早上,我从菱湖公园学通臂拳回来,我看到了。他悬在空中,离地一尺,眼镜低垂。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死,我们在一块踢过球,可没有说过话。他是芜湖人,是三好学生。那天我没吃早饭,就为他旋转在空中的尸体。

……我的心情突然变坏了,对不起!下次再说吧!

韦雄黄10月8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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