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死神面前，人力是最为渺小的。任雲薇怎样将心中的悲凉化为眼泪流下，都无法将父亲挽回，只能看着父亲的意识越来越涣散，听着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似交代、又似嘱咐：

“薇儿……我的薇儿值得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幸福……父亲好想亲眼看到你幸福，亲手把你交到那个可以呵护你余生的人手里……可是……好像等不到了……”张忠的气息越来越弱。

“父亲，您别说了，我马上送您回医院！”雲薇眼前一片水润的模糊，慌乱地准备起身，却被张忠轻轻拽住。

“不用了……薇儿，让我把话说完！薇儿不哭，我的薇儿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孩子！虽然我等不到了，但是我会和你的母亲一起，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幸福……”

“我会的！我会幸福的！”频频点头、任眼泪肆意，此刻没有什么坚强冷酷的女强人，只有满怀悲哀的张雲薇。

闻言，张忠欣慰地一笑，继而眼睛开始空洞而飘渺地看向四方，在看到岳青阳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开始踌躇并疑惑：

“这个男孩是……薇儿……是你刚才说你会幸福，会带给你幸福的男孩么？……”

说着，也不等回复，便又看向岳青阳，无力地笑笑：

“小子，你倒是个有胆量的！我们薇儿说过……她愿意嫁，只要你敢娶！”

张忠已经糊涂，甚至忘了岳青阳本来的身份，只觉得这个男孩和自己的女儿很配，并且看着雲薇的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担忧、心疼与关切。

“父亲，他……”雲薇听出了父亲的糊涂，刚想反驳，却不想有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同时，肩上一紧，接着便靠进了一个怀抱。这个怀抱不算温暖，却十分坚实，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不再孤独，且充满了力量。

“张伯伯，请您放心把雲薇交给我，我会爱她如初，我们会幸福。”

岳青阳不会什么华丽的语言、煽情的词藻，但他却想用自己最简单的话，向这个临走前还在担心女儿幸福的老人保证。

他双手紧紧地揽住雲薇的肩，让她贴靠在自己胸前，虽是逢场作戏，但他相信雲薇会理解，因为他相信，此刻的雲薇，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父亲能走得踏实。

果然，雲薇在惊诧地看向岳青阳后，随即微微扬起嘴角，眼中的泪虽不止，却含有谢意。她在心里默念：“青阳，谢谢你！一句简单的爱我如初、我们会幸福，虽只是救急，但对父亲，足够了，对我，也足够了！”

张忠的呼吸越来越弱，他满足地看着雲薇和青阳，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作势想拉住岳青阳的其中一只手，岳青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中一紧，但仍是配合地握住了老人的手。

然后，张忠将自己手中雲薇的一只手，交到了岳青阳的手里，看着他们紧握，他幸福地笑了。

张忠的眼皮越来越往下耷，似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兜里掏出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候的晴，她手捧一束白百何，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美。看着看着，张忠的嘴角上扬。

“晴，我来了……”

再怎么努力，张忠的眼睛也终是睁不开了，紧闭的那一刻，眼角有泪滑落，但唇角却依然上翘。照片贴于胸前，这是他们最后的拥抱。

父亲，终是走了，走得满足，走得安祥，走得彻底。

可雲薇却只能任泪水决堤。

身后的岳青阳，一直看着她，没有出声抚慰，更没有离开。只是，放在她肩上的手，不曾放开；握着她手的手，也依然紧。只因，此刻不忍心放开。就算她终将孤独，也留到明天吧。就算自己本身不够温暖，也姑且把仅有的这点力量传递给她吧。

……

三日后，墓园，雨后天晴，风清安和。

雲薇父亲的葬礼，在S市的一定阶层里，是个大事。除了张家一家人、闻天家、林宇家、小七老八的家族等都有人前来参加，岳青阳也随父参加。

整个葬礼过程，肃穆。

张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痛苦，一夜间似又苍老了不少。但在家人的陪伴下，整体精神看上去还算可以。

岳青阳一直和父亲站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交流。岳尉的表情很凝重，且时不时看看张忠墓旁的杨晴之墓。雲薇猜想，他的心境应该也很悲凉，毕竟，上一辈人的爱恨纠葛里，除了不太了解，也鲜少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青阳母亲，恐怕也只剩下他一人在独自缅怀了。

岳青阳则从头到尾都是冷清无言，只是，在雲薇没有注意的时候，他会时不时略带担忧地看看她。

而雲薇，从头到尾除了安静地扶着爷爷，和礼节性地回应包括闻天、林宇等所有来者的宽慰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流一滴眼泪。

葬礼结束，宾客纷纷离开，张老将军也在二儿子一家人的陪伴下也先行离开。雲薇独自留下来，她想再陪陪父母。

离去的路上，岳青阳听到一些宾客的窃窃私语，他们是在感慨雲薇的冰冷、坚强与韧性，竟然从头到尾一滴泪都没有。可青阳却想起了在赎悔心屋里的那晚，雲薇的眼泪，心便似被什么堵住，没由地难受。最后，走到墓园出口的他，待众人不注意，又折了回去。

来到雲薇身边，站定。岳青阳一句话都没有，雲薇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却也不出声，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也许，此时无声胜有声。

就这样如雕塑一般站了约二十分钟，雲薇才开口：

“谢谢你！”

“谢我？”

“为我父亲临走前的的平和、安详。”

“哦！没什么可谢的！那既然是约定，我自然遵守！不过我确实有一个要求，来兑换你欠我的承诺！”

“哦？”青阳虽说得波澜不惊，雲薇却有些诧异。

“你父亲刚走，在这个时候跟你讲条件，似乎并不合适，但我还是想说，你欠我一个承诺，那么我便要求用这个承诺，换加入赎悔心屋。”

“什么？”雲薇略吃惊地看向青阳。

父亲去世那晚，张闻天突然出现在主屋，照应着料理后事，当时陷入痛苦的雲薇并没多想，但后来冷静下来，便已想到，岳青阳怕是猜到了一切。只是，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要求加入。

“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就是赎悔心屋的幕后之人。你也不必惊讶，青鸾的事情结束后，我便有所怀疑，通过这一次，我想我很确定。还有，所谓的老太太的声音，不过是个变声器吧？”

“岳青阳，那里不是儿戏的地方，不是单纯扮演神秘的场所……”

“我当然知道！张雲薇，从某种角度上讲，咱们很像，都是习惯了这个冷漠世界的孤独者。但你似乎又比我幸运，你找到了更具人生价值的一个途径，这对我是一个好提示！”

“你……”

看着青阳那笃定的眼神，雲薇脑中闪现出他小时候的倔强样子，明知道他的加入，他的靠近，可能会让自己隐瞒的真相濒临戳穿，但却舍不得拒绝，更贪恋这样的靠近……最后，雲薇无奈一叹：

“好吧！你既然用承诺做要挟，好！可以！不过，前提条件，加入之后，必须听我的！”

青阳略作思考，点头应下。或许是感激雲薇帮助他找到了当年的女孩，或许是通过前两个事情，多少领会到赎悔心屋的意义，他确实很有兴趣加入。至于听谁的，姑且就先听她的吧。他是霸道，但并不强权，尤其是对自己还不熟悉的领域。

看到雲薇的脸上恢复了血色，岳青阳心中暗松口气，接着便恢复了他惯有的冷酷，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独自离开？留下刚刚成为孤儿的雲薇，不够绅士？不，岳青阳可不这么觉得！在他看来，雲薇是如此坚强、倔强的一个人，自己若是再故意留下做陪伴，她会反而不适的。

而看着青阳离去的背影，与当年那个男孩的影子再次重合，雲薇感到脸上有湿热的温润滑过。天知道她现在多想大声叫住他，告诉他：

“岳青阳，其实张雲薇就是Dorothy，Dorothy就是张雲薇！”

可想到他每每谈起心中温暖小公主时的幸福样，雲薇觉得锥心的痛，她痛心自己不能再完全变回从前，更痛心如果让他知道真相是多么残忍。自己的梦已经碎了，难道还要再碎了他的梦？

最终，雲薇一声不发，看着青阳的身影渐渐消失，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曾经，我在梦里无数次见到你！我都会说同一句话：Hey，我叫张雲薇！记住本小姐的大名哦！可现在，真的有机会实现梦境的时候，我却没有了勇气。

青阳，原谅我！原谅我的懦弱，因为不想让现在的自己去陪伴你。也许，朋友、搭档，是更适合我们的关系。

至于Dorothy，把她淡忘了吧！也许只有忘了，你才能有真正属于你的幸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