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薇微微叹气，刚关掉吹风机，屋内恢复安静不到两秒，便听到还在进行重复8字包扎的岳青阳开口道：

“老实说，我真的很烦那些娇滴滴的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副总认为这个世界的责任都在男人身上！但是张雲薇，你有时候真的是……”岳青阳一脸不屑的大爷样，在转折谈到雲薇时，随即又变成了感叹样。

“是什么？”雲薇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特别紧张和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只因为，评价人是他。

“真的是让很多男人都相形见绌，也真的是独立到人神共愤的地步。”说着，岳青阳固定好绷带，结束包扎，抬眼深邃地看着雲薇。

这是褒？还是贬？雲短瞬的呆愣后，无奈微微摇头。也罢，不管是褒是贬，总之自己在他面前，已然没有个女人样了。

雲薇的眼神又回到了岳青阳的肩上，她略带尴尬地开口：

“那个……你的肩……”

感受到雲薇灼灼的目光，青阳倒是一脸坦然：

“哦，这个啊！运动锻炼，难免的！再说你当时已经收力了！贴点膏药，两天就好！”

“嗯，已过急性期，你可以多热敷，再贴膏药。最近两天，减少肩部用力。”话虽如此，想起他刚才对自己的公主抱，肩部承力那么大，雲薇隐隐有些担忧。

“嗯……”又一次感受到了温暖和体贴，岳青阳心中虽升温几度，却无言以对。

通常都是针尖对麦芒的两人，突然谈得这么和谐，彼此都有些不适。雲薇匆忙去拿水杯，岳青阳却在眼神转移中，将目光聚焦于雲薇伸展在沙发上的长腿。

其实他本意是想着雲薇昨晚在训练场上的矫健腿上功夫，可如此近距离看着，不得不承认，虽然是牛仔裤包裹严严实实，也不难想象她的腿有多美。岳青阳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脸红，一向不近女色的他，没想到自己也会去暗暗打量和琢磨某个女人的身体，而雲薇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心跳加快。

“看什么看！”雲薇被看得有些囧，却没想过自己的话一出，岳青阳更囧。

“没什么，就是想对比一下练跆拳道的和练散打的腿部肌肉比例。”一脸正色地说完，岳青阳就像抽自己，这借口也是烂的可以。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雲薇千万别揪着不放，让这个话题翻过去才好！

所幸，雲薇和他是有默契的。不想为难已经略显尴尬却故作一本正经的青阳，雲薇并不打算揭穿他并不高级的借口。她将水杯放回桌子的时候，扫了一眼桌上摞着的三本书。最面上的一本，竟然是《一日一善》的夏之卷。

雲薇心里一惊，会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么？这套书，自己十五年前向他推荐过！隐藏了一晚的真心，在这一刻，又开始飘飘然，雲薇不由自主道：

“一日一善念，一日一修行。”

闻言，青阳便知道雲薇是同道之人，不仅先前的尴尬尽失，连带着一向冰冷的脸也柔和了几分：

“一字一珠玑，一句一真谛。诺奖得主托马斯·曼曾经对此书的十字评价，总结得也很是到位。”

“这套托翁将一年65天中的每一天作为一个章节的书包，括了灵魂、信仰、欲望、爱、自我、暴力、宗教、生死、理性、幸福等人生主题。内容庞杂，却写得简洁而朴实，是一本经典易懂的哲学笔记。你该不会每日看一篇，常年巡回如此吧？”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也……”岳青阳眼中有难掩的惊喜，毕竟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有此种习惯和品味的人不多。

雲薇轻轻一笑，伸手一边划过书面，一边悠悠开口：

“今天是5月4日，主题应该是‘思想的力量’。这一章有一段爱弥尔的话，我印象深刻：没有一个人的思想对别人是毫无影响的，不同的只是影响程度。”

雲薇正要继续背下去，就被惊诧的岳青阳不由自主打断，他接着雲薇的话往下说：

“只要是心灵的真挚表现或个人信心的表达，无论如何一定有助于某人或某种事物——即使那些事不为人知，或有人堵了你的嘴，或在你脖子上套绳子亦无妨。”

雲薇轻轻点头！他果然是反复阅读，竟也清晰记得如此！

“很多年前，有人向我推荐我这套书！我当时还笑她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学什么哲学。可就像爱弥儿说的，她的真挚表现、信心表达，都对我影响很大，我后来也开始读这套书，并被深深吸引。不过，这些她都不知道。”岳青阳伸手拿起书，似陷入了某种回忆。

“不，已经知道了！”

雲薇心底的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此刻的她已经从先前的飘忽中回归冷静。

没错，看得出来，岳青阳依然记得当年的很多东西，甚至在回忆当年时还难掩柔情，可那又如何？且不说上一辈之间有着新仇旧恨，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女孩，也早已不复存在，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是他嘴里反反复复所言的，不像女人的女人！

也罢，自己也该收起不合时宜的飘忽了，回归父亲的求赎任务才对。一个深呼吸，雲薇恢复了理智，开始转而言它。

雲薇探着身子，从愣神的岳青阳手中将书抽出，放回原位：

“知道与否，有的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思想的力量已经传到你手里！岳青阳，既然你读哲学，那我问问你，你怎么看待人性？”

手中一空，下一眼便见到书又回归本位，岳青阳回神，好似刚才回忆的思绪从未出现。听着雲薇的问题，他端起杯子，从容回答：

“哲学家对于人性，一直有很多争论。我认为比较典型的有两个代表，一是18世纪法国哲学家卢梭，二是英国哲学家霍布斯。”

雲薇浅笑一声：

“你还真是国外的墨水喝多了，其实你说的两类，咱老祖宗也提及过，不外乎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

岳青阳挑眉，这女人居然调侃他喝国外墨水！她有比自己好多少么？她不也在国外呆了多年么！不过就题论题，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岳青阳不答反问：

“有类似，但还是有区别吧？”

“那当然，中西方自有区别！既然你提及那两位代表，那就说他们吧，卢梭认为人性在根本上是仁慈、知足而高贵的，因此他把社会罪恶归咎于社会而非人性。而霍布斯认为人性的本质是残忍的，因此将社会法律视为控制残忍人性的必要手段。你怎么看？”

雲薇看似在和青阳漫无目的地聊哲学，但其实，她是想看看岳青阳现如今的价值取向，进而评估他是否有可能在了解当年攻击性行为背后的误会与无奈后，原谅她的父亲。可岳青阳给她的答案，让她心里凉了半截。

“说实话，我更赞同霍布斯的观点。从进化的角度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若不多为自己着想，排除一切不安因素，如何得生？常年进化下来，便锻造了人性的自私与残忍。这种本性，往往还会在受到某些刺激后，通过某种借口，实施开来。”

雲薇微微点头，不做过多争辩。毕竟这争论了上千年的性善性恶论，出发点不同，各有道理，不是她在一个阵雨的夜晚里就能跟面前的人争论清楚的。

“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我更支持卢梭。我不研究哲学，先不讨论了。对了，岳青阳，你知道你名字的由来么？或者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价值观是一个方面，雲薇还想再探探岳青阳对于上一辈事情知知多少。

雲薇的内心思路很清晰，但岳青阳对于她大跳跃式的话题转换，却有些困惑：

“张雲薇，你确定只伤到了脚？今晚的你……很奇怪！”

这家伙居然又在怀疑她脑子有病，雲薇对此表示很不爽：

“不愿回答，当我没说！”

看着雲薇冷下了脸，岳青阳突然有些不忍。他觉得，这女人虽然冰冷的时候也很帅气有气质，但其实柔和、甚至是微笑在她脸上的时候更美。左右不过是一个问题，貌似也已经跟她一起做了不少意料之外的事情，也不在乎多聊些有的没的东西。

“说不到几句话就甩脸！脾气大到你这份上，也是醉了！我的名字？据说是我父亲起的。有没有由来我不知道，没人说过！不过，若说有些什么奇怪之处，那就是父亲一向对我都很冷淡，却总是在叫我名字的时候，有一些难掩的温柔。”

闻言，雲薇心里一揪。

注：《一日一善：托尔斯泰陪你走过人生四季》，是列夫托尔斯泰一生最重视、耗费精力最多的绝笔之作，是他人生最后十五年的心血结晶。汇集了包括他自己、叔本华、尼采、孔子、老子、佛陀、梭罗等伟大思想家的智慧精华，并按照春夏秋冬，分为四册（春之卷、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