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青阳不再像当年一般自怜自艾，甚至因为强烈的自尊心，而在逃避中封存这段狼狈的记忆。如今，他勇敢地抬眼看着雷生，回应着雷生似要喷出火花的眼睛，不躲不闪。

只是，再怎么勇敢，也终是无法找回先前的气势，转而缓缓开口：

“所以，你的意思是，母亲的妒火，是从那个日记本开始的？这一切都是……”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雷生情绪激动难抑，不等青阳说完，便粗鲁地打断了他。不可否认，一向冷静的雷生，这一刻，将对岳尉和岳青阳的多年怒火，都共同撒在了青阳身上。

见一向霸道强势的青阳，也不反驳，也不冲动，只冷冷地看着自己，似在等下文，雷生才稍稍冷静，继而道：

“你母亲的妒火，源于她和你父亲结婚前。N市的上流圈子就这么大，她和杨晴曾经是朋友，与你父亲也不陌生，然而关系却很畸形。你父亲暗恋杨晴，你母亲暗恋你父亲。

杨晴要与张忠结婚，从某个角度上看，是你父亲的失恋，却也给了你母亲机会。一场计划中的意外，让你母亲成了岳尉的女人。

但是我一直都认为，岳尉并不傻，那一次，应该不是意外，他不过是给他自己找一个逃避的借口罢了。当然，这一点不重要了。毕竟，你母亲得偿所愿，嫁给了你父亲。

婚后，因为岳尉表面的负责任，也因为你的到来，你母亲一度充满希望。她以为，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加上异地的两不相见，岳尉就会渐渐忘了杨晴，她和岳尉，也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说到这儿，雷生脸色一沉，声音一顿，青阳却木讷地接话道：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父亲并没有如母亲所愿！”青阳喉咙火热，声音嘶哑，虽然还在捋顺关系，但是他几乎已经想清楚了所有因果关系。

“是的，岳尉在婚后依然很淡漠，你母亲在期待中一点一点失望。她不断逃避，甚至用岳尉是重工作、轻感情、轻家庭来自我安慰，却在见到了你给她的日记本后，连最后的逃避之处也没了。岳尉不是不重情，只不过，重的是他和别人的情！”

“所以母亲她……”

“所以你母亲彻底愤怒了！一个压抑了十余年的人，在喷射出满腔怒火的时候，是可怕的！她写信挑唆，果然见效，看着杨晴和她一般，渐渐抑郁，她高兴地不知道如何表达！于是，抑郁伴随着躁狂，让她的人生路，越走越灰暗……”

虽然有“高兴”这样的字眼，可雷生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知道，这种所谓的高兴，折射的，更多是痛苦。

“报复的确会让人兴奋！可是母亲得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快乐！如果真的快乐，又岂会是这样的一生？你为什么不劝她？”

说罢，青阳扶头，长叹一气，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一个举动，将太多的人拖入了不幸的怪圈。

“劝？你觉得劝得动么？不成功，便成魔。既然拉不回来，就只有帮着她，不管结果是多么让人哭笑不得，但至少在过程中，她痛快过！”

闻言，岳青阳放下扶额的手，惊讶地半张开嘴，说不下去：

“所以……”

岳青阳觉得，这些人都疯了！可是，他竟然已经无法再做到理直气壮地去指责这些人，他的心，已经渐渐败下阵来。

“所以我说这一切是你，有错么？所以你还回来找你母亲质问，有意义么？你母亲才是受害者！你和你父亲都是凶手！是你父亲，轻易地毁了你母亲一生的幸福；而你，决绝地把你母亲连最后的逃避之路也给封上了！”

雷生过激的话，并非正理，可看上去却似乎很有逻辑，而青阳那颗本就自责的心，也在这番话中彻底投降。怨过很多人，怪过许多事，却不想，原来一切的因，竟然是自己种下的。

岳青阳觉得，这一切的确是他的错。

如果没有他自作聪明的举动，或许母亲就此逃避下去，却不会如此过激，一步步走向无法回头的深渊；如果没有那样的深渊，也不会有雲薇父母的悲剧，更不会有雲薇后来的遭遇，雲薇脸上的笑容、身上的温度，都不会丢失……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雷生何时离开书房，青阳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家，如何回到S市的，青阳也不记得。他只知道，他将车开到雲薇家附近，却不敢开机；他将车开回自己家，也不敢进入。因为这两个地方，他都有可能见到雲薇。然而，他现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雲薇！

最终，岳青阳选择消失。

消失不见，只因不敢见。

……

强势，被内疚拽住；霸道，被真相消磨；岳青阳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回想着这一切。

不知不觉间，车行至情山脚下。

抬眼望去，数月前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要说他对雲薇开始发生感觉变化，就是始于那次情山一行。默契的拌嘴、遇蛇的惊险、黑湖的湿身、山顶的日出，浪漫的传说……

想到这些，岳青阳的心里感觉越发复杂。

最后，他索性停车，独登情山。然而行至一半，又在犹豫中放弃了登顶。因为没有雲薇在身边即便登顶，甚至是看夕阳、等日出，又有什么意义呢？

半途的折返，虽让青阳更加烦闷，但运动、流汗、喘息，也让青阳紧绷的神经稍有缓解。他双手把着方向盘，头伏于手上，突然明白了一点：

一直在追寻真相和答案的雲薇，为什么会在最后时刻选择妥协，选择放弃。或许，聪明如她，早已料到，不管这个始作俑者是谁，都将是和他——岳青阳，有关的人。

对于过往，他们最是无奈，也最是无能为力。因此，与其知道后无法面对，莫不如根本不知道。毕竟不知者无畏，不知者可继续逃避，不知者更轻松。

然而，明白了这点又如何？

造化弄人，他终是知道了真相！不仅知道了，而且还是知道了一个如此滑稽的答案。

猛地抬起头，空洞地看向前方。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将临。预料到雲薇因为家规已经回家，岳青阳这才从情山脚下开车逃回了家。

可是，身体能逃掉，能避而不见，心呢？现在能逃掉，能避而不见，未来呢？

回到家后的岳青阳，瘫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他看着雲薇留下的一张字条，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结！

“小狗子：

回家联系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记住，我与你同在。

包子”

字条上说“联系”，可他哪里敢联系？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坦然面对雲薇，更不知道如何坦然接受这字条背后的深情！

这一刻，岳青阳很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早上短信；也很希望自己不曾冲动地回家、不曾从雷生那里听到任何答案，如是，他便不用面对这一切都是他无心杰作的事实。

对于自己的过错，对于自己开启的魔盒，对于母亲的现状，以及这种现状中还有自己的因素，对于雲薇的妥协、深情，对于不敢想象的未来，岳青阳找不到解决之路，更难抑心中之痛。

他失控地咬牙、握拳、青筋暴怒、扔掉沙发上所有的靠枕、怒摔桌上所有的杯具，却也不能让自己恢复平静。

最后，当一瓶又一瓶红的、白的、黄的酒，全数灼烧了喉咙、灌入肠胃后，青阳渐渐安静下来，因为无力，也因为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好似梦到了雲薇，最后甚至看到雲薇就在自己面前。

幻觉！一定是幻觉！青阳如是想。不过这样也好，虽然不敢见雲薇，但毕竟是在梦里，他便不怕了，他一把抱住幻觉中的雲薇，释放着自己的内心。

“雲薇……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家，是我害了你！我……我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你？我还有什么脸留在你身边说要陪你一辈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

幻觉中的雲薇好像一滞，接着好像要飘走的样子，青阳心中不舍，下意识地拉着她，继续絮絮道：

“别走……包子，你别走……我对不起你！可我不想离开你！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可原来是我害了所有人。我直接让母亲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间接让你成了孤儿，还丢失了我最喜欢的……你的温度和笑容！我……我……”

岳青阳隐约记得，除了以上一些，他似乎还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多话，雲薇似乎也模模糊糊地回复了好多话。总之，他好似在幻境中跟雲薇进行了长时间对话。不过，一切都不太真切。直到雲薇渐渐模糊、消失不见，岳青阳也终是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然而，岳青阳并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不是幻觉。

如果说这一天，青阳经历了人生中的过山车，那对雲薇而言，这一天，也是跌宕起伏的。

一切，还要从这天早上，雲薇从噩梦中惊醒说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