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四十八回 多作恶不思悔改 兑毒誓失手弑兄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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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说道,展鹏飞闻听,即道:“只要没人能杀死你,便可随意犯戒吗?”

薛定山摇头晃脑道:“吾生性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没有武功时,还有些儿顾忌。于今吾身怀绝世武功,哪里还管其它!高兴怎么便怎么。”

展鹏飞气忿说道:“若让祖师得知收下你这样徒弟,岂不恼怒?天地能容之,只怕祖师不能容你。”

薛定山仰天大笑道:“祖师多年不问俗事,若不容我,他自己就得先破杀戒。既能破戒,又怎能容不下吾我?”

展鹏飞知他是强词夺理,更加生气道:“就算师祖能容,我也不能任由你胡作非为。你若再不悔过,我必替祖师除了你这败类。”

薛定山白眼一翻,望着展鹏飞冷笑道:“就你这点微末修为,那里够得上说这话。”

展鹏飞道:“你若果真怙恶不悛,我自有够得上的这一日。”

薛定山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且等你一百年罢。还怕了你不成?”

展鹏飞刚待回答,陡觉有人说道:“你怀中预备杀虎的东西,不能拿出来杀人么?”他恍然大悟。便拔出火枪来,方露出怀,就听轰然巨鸣。

只见薛定山哎呀一声,两手捂胸,向后便倒。展鹏飞愕然大惊,暗付:胡伯伯教我使用时,须食指钩动机关,怎地才拔出来便响了呢?并且还要瞄准,方能打着东西。刚才我并没瞄准,如何便真个把他打死了呢?心里一面疑惑,两眼一面看薛定山仰倒在地下,胸前衣襟沁出鲜血,睁开两只火似的红眼,望着自己。手在地下乱抓,好象异常痛苦,两脚只管胡乱蹬踹,把山土擦了两条坑。

展鹏飞本未有丝毫想杀薛定山的心思,糊里糊涂的,竟将他打到。犹如做出—场恶梦。这时一看薛定山的惨酷情形,不由得心中又是不忍,又是悔恨孟浪。浑身不由自主的,抖得火枪都掉在地下。不禁走过去双膝跪下,失声痛哭道:“我该万死,自己实在不知竟是如此结果?”

薛定山悠然长叹一声道:“你不用悲伤,数由前定。也不怪你,是吾自作自受。不过你我虽非师生,也有一番教习情谊。我身后未了的事,你可否替我承办?”

展鹏飞拭着眼泪说道:“小弟必鼎立而为,请师兄吩咐。”

薛定山仰面微微点头道:“我在庆元府强占别人妻子虽有数位,然自从诱奸袁家姨太太后,其余地方皆断绝不再骚扰。惟有明媒正娶的三房家室,分做三处。我平日有的钱,到手就用,没一些儿积蓄。这三房家室,我死之后,毫无依靠,年纪虽都不甚大,又无生育,本不难另嫁。只是夫妻一场,三人都不曾有差错,我临死不能不给他们几两银子,或守或嫁,听凭他们自便。你替我筹措一千五百两银子,在三日之内,分送给三人,汝能耐应我么?”

展鹏飞闻听,很觉得为难。暗想我自己乃是寄人篱下,衣食都仰仗于胡伯伯,从那里去筹措这们多银两呢?上次筹来五百两,由胡伯伯如数拿出,心里已很觉不安,于今更多了两倍,难道还好意思向胡伯伯开口吗?

薛定山见他踌躇,即忿然说道:“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来生再见。”说罢,两脚直伸,两眼翻白,竟咽气而亡。

展鹏飞呆呆的望着尸体流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石洞里有咳嗽之声,他不由得一惊,急回头去看。

只见一个神情飘逸少年,宽袍缓带,自内从容走出。面上含笑,对展鹏飞说道:“好孩子,汝能替我诛锄凶暴,也不枉成全你一番。”

展鹏飞再看那石桌上骷髅,已然消失。顿时明白,这少年便是祖师。连忙掉过身,仍旧跪着叩头道:“弟子一时糊涂,稀里糊涂干出这桩逆伦之事,求祖师慈悲,救活师兄的性命。”

少年正色说道:“你师兄的行为,汝曾晓得?”

展鹏飞伏地答道:“曾听他说过。”

少年道:“你意如何?”

展鹏飞道:“觉得师兄不应该那们犯戒。”

少年道:“犯戒便得犯咒,你知道么?”

展鹏飞道:“知道。”

少年笑道:“你既明白,为甚么又求我救活他的性命?”

展鹏飞道:“师兄犯戒,是应得承受毒誓。然弟子受了师兄的好处,论人情纲常,皆不应死在弟子之手,因此求祖师慈悲。”

少年大笑道:“至今还以为师兄是死在你手里么?汝起来搜他身上,看可有甚么东西?”

展鹏飞立起身来,挨近薛定山尸旁,弯腰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会,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一看信面上写着遗嘱两个字,心里不禁又是一惊,两手吓得抖个不住,不敢抽出信封里面的东西来。

少年在旁喊道:“遗嘱是给你的,怎么不打开瞧呢?”

展鹏飞只得战兢兢的开了封,抽出一张字纸来,只见上面写道:师弟:吾于三年前已知有今日之罚,只以造孽过深,不容忏悔,后事请吾弟务必代劳。祖师垂戒极严,甚不可忽。今日之事,即是后来者之榜样。慎之,慎之。纸尾署“薛定山手书”五字。看罢,他已是汗流浃背。

少年指着薛定山尸体道:“汝将他好生装殓掩埋,须永远记住这般教训。”

展鹏飞正想询问不明事宜,霎时就见红光一闪,映得石洞似火,那少年已不知去向。再看石桌时,仍然端坐一具骷髅骨。,恭恭敬敬的磕头拜了四拜。心想这装殓掩埋之事,惟有回去求胡伯伯,就是那一千五百的银子,暂时也只好向胡伯伯借用,将来由我赚了钱,如数奉还。想罢,收了遗嘱、戒条,拾起火枪揣好,对着薛定山的尸哭道:“师兄请耐心在这里等一会,少顷就来送你入土。”说毕下山。

还没走到山脚,即见前面有八人抬着一具棺木,后面跟着一个骑马的,五六个步行的。

展鹏飞初以为是来这山上进葬的,仔细看时,那骑在马背的不是别人,正是胡尔少。心里疑惑道:“我昨夜起更时候,才从胡伯伯家来此修炼,并不曾听说衙里死了人。这棺木里面装的是谁呢?哎呀这棺木的盖,还不曾封好,是空棺木么?难道胡伯伯已知道师兄被吾打死了吗?”他一面心里猜度,两脚往山下迎上去。

行到跟前,正待向胡尔少诉说薛定山的事,胡尔少已跳下了马来,说道:“不用说,事情我已知晓。特备下棺木前来装殓。”

展鹏飞更加疑惑,问道:“事情才出只有这一刻儿工夫,这山上又没有旁人能去老伯那边送信,老伯如何知道得这般迅速?”

胡尔少携住他,边上山边笑着说道:“岂待此刻才能知道。在三年前,你在我那里拜师时,早已知道有今日之事了,当日拜师的情形,你就忘了吗?你那时答应成全他,今日果然在你手里成全了。”

展鹏飞闻听,不觉悚然道:“小侄那时只觉得师兄举动很是奇怪,本来一次也不曾和我见过面,却忽然会问我认识他不认识他的话,吾尚以为他有些失心疯的模样,后来老伯追问小侄,也未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若早知有今日这一劫,早就应该避匿不和师兄见面。”

胡尔少笑道:“老伯小侄之称呼,自今日起应当改口,换一种称呼才是。你可知我是你甚么人么?”

展鹏飞愕然半晌,回道:“胡伯伯当是家叔至交好友。”

胡尔少摇头道:“称呼是比前更亲厚些。吾虽和令叔是要好的朋友,但我和你,更为同门兄弟。此后见面,应称我为二师兄。今日应毒誓死在这山上的,是你的三师兄。你三师兄的本领,虽没有甚么了不得,然以你此刻的本领拿来和他相论,就是十个你也敌他不了。只因祖师不肯轻开杀戒,就为今日的事,才收你做徒弟。你若不遇这种机缘,怎么列入祖师门墙。”

二人说着话,已行至薛定山尸旁。胡尔少躬身施礼,挥泪说道:“三弟英灵不远,身后的事,有我在,尽可放心。安心去罢。”

展鹏飞看薛定山的两只红眼,自中槍倒地后,两眼向上翻起,直待胡尔少到来不曾合拢。这里刚挥泪说完几句话,两眼登时合下来了。

胡尔少指挥随从,将带来的衣服替薛定山换装,并教扛抬棺木的人就在石洞旁,掘出深坑,装殓停当,即时掩埋起来。不多一会工夫,已七手八脚的做了一个坟堆。

胡尔少见已葬好,方领着一众人等回到步军府衙。

展鹏飞忽然想起,薛定山今早曾说拿住了两个小尼姑,监在衙里,遂向胡尔少说道:“三师兄说昨夜拿住两个女刺客,于今三师兄已经去世,二师兄打算怎生发落呢?”

胡尔少思索片刻,笑问道:“他已将详情对你说过了么?”

展鹏飞点头道:“早已说明。”

胡尔少道:“若依你打算,怎生发落才好呢?”

展鹏飞道:“我听他述这事的时,即很不以他这种举动为然。比时更自恨没有能耐,不能禁阻他。假使我在旁边遇着这般的事,必定不顾性命,把诱奸良家女子的人除掉。便是自己本领不济,反死在恶徒手里,也心甘情愿。况这两个女刺客和袁家女人,同是佛门弟子。依我之意,二师兄可替三师兄减轻罪恶,赶紧将她们释放。据三师兄说,二人的本领不小。以三师兄的本领,

初次交手,尚且受伤,可见二人必也有些来历,不是寻常之辈,二师兄正好借此做个人情。”

胡尔少摇头道:“若就事论事,你这想法自是不错。不过你三师兄只对你撩头去尾的说了他自己这段事故。其实这里面的情由,还很长很长。既已和我是同门兄弟,便应当知道其中缘由。这两个女子,也是我们的仇敌。即使没有三师兄这种污秽举动,她们既到了庆元府,也是要和我们为难的。”

展鹏飞诧异道:“修道的人,与人无忤,与物无争,怎么会有很多的仇敌?”

胡尔少正色道:“谈何容易。与人无忤,与物无争!旁的不说,我且来问:你不是为要替母报仇,才专心学武的吗?此时报仇的机会已快到了,汝能做到与人无忤,与物无争八个字么?万一郑孝林武功比你高强,你一人不能报仇,能不拉几个好本领的帮手同去么?即算你比他厉害,如愿将你母亲的仇报了,你能保郑孝林没有同门兄弟与徒子徒孙,又出来替郑孝林报仇么?似此冤冤相报,仇敌安得不多?我们奉的是佛教,与道教素来是不合。道教皆为汉人,佛教原从异域发源的,蛮夷居多。回子、苗子、喇叭都有。自从祖师在一百年前由西域入中原传道,收了不少的徒弟,皆是汉人。因此道教的人,更仇视吾派了。这两个小尼坫,是慕容昭良的徒弟。一个是赵玉的女儿,一个是她的丫鬟。赵玉在临安谋叛,已正了国法。全家因有慕容昭良搭救,才留了性命。这番二人到庆元府来,一则因祖师在这里,想来显显自己的能为。二则因我和你三师兄都是苗人,她们更觉有深仇积怨。我于今纵能大度包容,将二人释放,她们亦不见得知道感激,从此不与我为难。”

展鹏飞听得里面有种种关碍,便不敢有所主张。又因胡尔少刚才提到替母报仇,触动几年来蕴蓄于衷的心事,只坐在一旁低头落泪。

胡尔少怎不知他的悲伤,即说道;“你还悲苦些甚么?我刚才不是说,此时你报仇的机会已快到了吗?你的根基很厚,若勤加修炼,大成飞升,并非难事。不过你的年事太浅,阅历不深,操持便不易坚定。我等须以道为体,以善为用。祖师因见你的根基尚好,修炼较平常人容易百倍,所以想将你作育出来。惟恐你为急于报仇一念,分了向道之心,才命三师兄专一传你的内功。你要知道武功没有邪正。有道则是正法,无道则法是邪术。你此刻修为,足够修道之用。倘若从此不在正途上用心,则你这些武功,都是自杀的东西。你三师兄今日如此下场,即是无体有用之结果。祖师假手于你以杀他,实具有深意,千万不可忽略。”

展鹏飞似有领悟,说道:“二师兄说我此刻修为,足够修道之用,我实不懂得。我从师兄苦炼了三年,但至今还觉得半招武功都施用不来,这是甚么道理?”

胡尔少笑道:“你不到用时,如何能施展得来?”

展鹏飞问道:“定要与仇人见面,才是施用的时候吗?”

胡尔少说:“不然,你三师兄还不曾传汝招式,我传给你罢。”当下胡尔少口授展鹏飞武功招式。

次日,正在谈道。

忽见亲随持信而入。胡尔少拆开看了一遍,随手揣入怀中,连忙起身出去了,好一会才蹙着眉头进房。

展鹏飞不知是那里来的信,不敢过问。他本是个生性忠实之人,见于自己有大恩的人生为难,实在忍不住想要过问。却是转念一想,二师兄这么高的武功尚且为难忧虑,我就问,不也是白问吗?

胡尔少像已知他在思索甚么,长叹一声道:“你三师兄真累人不浅。他欺眇师傅已死,求我帮同设计,将这两个小尼姑拿住。也不打听清楚,赵玉的儿子是慕容昭良的徒弟。方才的信,就是慕容昭良打发他徒弟云龙子送来的。我看了信,不由得要着惊,虽立时将两个尼姑放了,然我从此又多几个劲敌。我要专心炼道,就得解组入山。这小小的前程,在我本不值一顾。无奈我是荫袭的职分,又是旗籍,其中有种种滞碍,使我不得如愿。终年坐在这在步军衙门里,这哪是修道的之处。你三师兄撞下大祸走了,却教我一个人担当,岂能不忧虑。我思量你的亲仇未报,必不能安心在这里久留。好在你家中并没离不开的人,你叔叔、婶母已在此地落了业。你回家乡报了仇恨,仍回这里来。一则你们叔侄兄弟可以团聚,二则我有你做个帮手,凡事都放心一点儿。不知你意怎样?”

展鹏飞不假思索道:“二师兄便不吩咐我仍回这里来,报仇之后,也没地方可走,自免不了仍依家叔生活。只是我报仇的事,二师兄打算教我何时前去呢?”

胡尔少道:“此刻就得动身,在路上还不能耽搁,速去临安,方不迟误。若稍有耽搁,只怕不能完全如你的心愿。”

展鹏飞听了这话,那敢怠慢,慌忙立起身说道:“二师兄既这们说,我就只得即时动身了。”

胡尔少点头道:“令叔和先生两处,我自会告知他们,不用你去说。”

展鹏飞匆匆拾夺一个包裹,拿了胡尔少给的一包散碎银两,遂动身向富春县报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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