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的余晖打在母亲的脸上，她的眼睛泛红，滚动着泪珠，却故作坚强望着我俩对面的太子河。那是流经我的家乡溪城的母亲河，从我七岁得病到今年十五岁刚中考结束，母亲经常会带着我来这儿遛弯。母亲每次都说，一定都会好起来，你的血液也一定会像这河流一般奔腾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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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七岁那年，父亲从外边买回了一只鸭子，拿回家独自在阳台用菜刀沿着脖子一刀下去，就看鸭子扑腾扑腾几下就断气呜呼了。父亲找来一个大茶缸，两手狠劲地把鸭子的血挤进茶缸里面。

我觉得好残忍，吓得大叫了一声，父亲发现后连忙把我锁在屋子里，任我怎么踹踢着门都不应我。等父亲开门的时候，拿着一茶缸的鸭血叫我喝下去，我不从，我说不想因为我的病杀生。父亲安慰着说：“都为了给你治病，就喝这一次。”结果就在这“就喝这一次”中，一喝就是四五年，鸭子杀了不少，可病情其实并没什么好转。

我对这些鸭子是心生愧疚的，每每父亲杀完鸭子，我都会把阳台上的羽毛捡起来，到楼后小树林埋进去，然后念着阿弥陀佛。我奶奶信佛，所以从小耳濡目染，我也会点佛教拜祭的事儿。而我至此也知道，每次父亲把我反锁在屋子里，都是一只鸭子生命结束的时候。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杀戮者，我好怕如果真有投胎转世，我会不会投胎成鸭子，然后接受相同的命运。我只求老天爷不要怪父亲，一切都是我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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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从那一年起，我的骨头开始了剧烈的疼痛。每次我疼得嗷嗷叫的时候，母亲都紧紧抱着我，然后给我揉着胳膊和大腿，安慰着说：“乖，妈妈揉揉就不疼啦！”父亲这时就把鸭血汤拿过来，称喝完绝对不疼了，其实我喝完鸭血，该怎样疼还怎样疼，可是我怕父母担心，我就骗他们说不疼。

母亲每次抱着我的时候，都会捏着我的鼻子问：“要不要给妈妈唱首《天之大》，妈妈最喜欢你唱这首歌曲啦。”然后我点了点头，认真地唱了起来，我全身的骨头都很疼，可坚强地不想让母亲看到，因为我知道她的心比我还疼。

《天之大》是毛阿敏的一首歌曲，母亲是毛阿敏的铁杆粉丝，《天之大》是一首歌颂母爱的歌，也是母亲最喜欢的一首歌。每次当我唱开头，“妈妈，月光之下，静静地，我想你了，静静淌在血里的牵挂。妈妈，你的怀抱，我一生爱的襁褓，有你晒过衣服的味道”，她都会听得特别入迷，然后号啕大哭起来。

每次父亲都会训斥母亲：“说过多少次，不要当孩子面哭，咱家孩子肯定能治好。”

4.

整个小学我都没上过体育课和课间操，学校老师把我当成重点保护对象，可我却一直很压抑，我觉得这不公平，为什么我每天都要过着被别人保护的生活。可是没办法，我经常发烧，烧得昏天黑地，几天几夜不省人事。父母为我忙得焦头烂额、以泪洗面，我却只能无能地看着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经常鼻子流血，同学们都怕我，老师告诉他们不要欺负我，我一流血就会休克，出了问题他们家长是要负责的。这让我情绪非常低落，我很孤独，没有小伙伴们愿意陪我玩。学校对我来说也很陌生，每次严重犯病，就得很长时间在家待着，或者在学校待着。经常打点滴，手都打肿了，打到最后都找不到血管在哪里。我太痛苦了，这种痛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初二的那年冬天，一天放学回家，母亲没有像以往在厨房做好饭叫我吃饭，而是和父亲在屋子里谈论着什么，屋子门是半掩着的。我静悄悄地脱鞋，小声地走到屋子的门口，侧耳聆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一听我才知道一个惊人的秘密，原来自我得病到现在，家里已经花了好多钱，外边还欠着十多万。我那时不知道，000年初对于一个三线城市的普通工人家庭，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现在看来这就是一个遥遥无期能还清的天文数字嘛！

母亲以泪洗面，拽着父亲的脖领，哭着问该怎么办，她不想失去这唯一的儿子。父亲默不作声，我想父亲已经心力交瘁了，一个再坚强的男人也有他扛不住的压力，父亲其实为我、为这个家庭做了这么多，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那一天，我发现我长大了。我没让父母知道我听到这些，悄悄地穿鞋出门下楼，二十分钟后又乐乐呵呵地上楼拍门，装作若无其事，但是我心里已暗下决心，不能再这么拖累父母了。

5.

我写了一封遗书，然后准备找个荒郊野岭饿死算了。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如愿，我被父母找到了，当然这和我的懦弱、惧怕死亡有关。母亲紧紧抱着我，歇斯底里地哭着，她要我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如果真的为她着想，就好好学，我们那小城市出不来几个考上好大学的孩子，我给她争一口气给大伙儿看看。

所以从那以后，我便开始刻苦学习，我坚定地认为，只有考上了好大学，才能赚钱，才能转变现在的生活局面，才能让母亲快乐幸福。不过就在高考结束，还没等填报志愿，我就被无情的病魔坑到了医院，医生也在此告诉我一个事实，我已经严重到得做骨髓移植或者化疗的地步。

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骨髓配型，医生又告知，脐带血移植操作性不高。所以最终决定，选择了我最怕的化疗。因为在医院待了一阵子，我也对化疗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6.

从化疗室走出的那一刻，我对母亲说，我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母亲转移话题，不接我的话，我偷着看到回病房的路上，她把她心爱的小梳妆镜丢掉了。在那天晚上，母亲大概这阵子照顾我太累了，胳膊拄在我的病床前，睡得很香。

我趁她酣睡之际，一个人偷偷地溜到了洗手间，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我看到了自己。面容憔悴，光头锃亮，我对着镜子呜呜地哭着。就在我哭着的时候，我听到母亲在病房里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我急忙赶回病房，发现母亲的手机在地上，母亲就这样呆若木鸡地坐着。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也赶到了，母亲看见我进病房，一把抱住我，反复道：“他还小，不要让他知道。”

但事实上，最后我还是知道了，父亲去世了。就在我做化疗的那一天，父亲为了多赚点钱，就兼职帮邻居开大货车送货，出了车祸离开了人世。连续几天，我一个人被医生看在医院，不得出去。母亲暂时离开，去料理父亲的后事。

当我再一次见到母亲，是在父亲的葬礼上。我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只有一个棺材在那儿。母亲歇斯底里地哭着，而我却哭不出来，我觉得我是颗灾星，从小就害死了那么多鸭子，没想到现在又害死了父亲。

想到这儿，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脑门径直地撞向了父亲的棺材，血流了下来，模糊了眼睛，我什么也看不见。再一次睁眼已是几天后，我躺在病床上，全家人都围着我微笑。母亲对我讲：不要自责，父亲的离开和你没关系。母亲一直没告诉我，原来父亲一直都有心梗的老毛病，那天是因为心梗犯了才造成车祸的。

7.

太子河在夕阳中，缓缓地流淌着。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我们俩就这样安静地望着河水。母亲告诉我，其实父亲也很喜欢《天之大》这首歌，对着河唱几句吧！我点了点头唱了起来：“天之大，唯有你的爱是完美无瑕。天之涯，记得你用心传话。天之大，唯有你的爱我交给了他，让他的笑像极了妈妈。”

我流着泪问母亲：“父亲能听到吗？”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说：“能的，因为我们的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