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辅国的目光中露出绝望之色，缓缓说道：“本人是先帝嫡子，天潢贵胄，既已被擒，有死而已！你下手吧！”他并不怕死，只是担心小云用刑，加上田无害已死，让他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小云叹息一声，道：“轩辕先生只要承诺以后不再谋求复位，我就放你和周先生离开，本人作为道门掌教，绝不食言。”

轩辕辅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大丈夫如不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只一味的苟且偷生，人生又有何意义？”目光投向汗漫星空，如梦呓一般，缓缓说道：“我自出生后就被父皇立为东宫太子，年幼之时已开始了锦衣玉食起居八座的富贵生活。后经太子太师悉心教导，未及舞象之年，已是学有所成，文章策论天下无双，名列国子监诸生之首！此后统领六部，协助父皇处理政务，卓有成效，尽管夙夜操劳，但万人臣服，举世瞩目，你是出家人，不知此等生活是何等的风光！”

他回想起往事，目光涣漫起来，久久无言。良久之后，方才说道：“如不是三弟谋朝篡位，眼下我已是一国之君。我是先皇嫡子，轩辕后裔，身为天潢贵胄，绝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你劝我放弃复位之心，绝无可能！既已无法夺回皇位，只能一死殉国，如像一条狗一般寄人篱下生存，岂不有辱皇室尊严？”声音哽咽，泪如雨下，转身面向西北，撩袍跪下，行九叩首大礼，哭喊道：“父皇母后，不孝子无力报仇，宗庙社稷被禽兽所夺，只有一死谢罪，前往九泉，侍奉椿萱。”说完，后牙一错，咬破嘴里的毒囊，毒液入喉，嘴里涌出一股黑血，顷刻气绝。（椿：父亲；萱：母亲。）

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小云已知他要自杀，但并未出手阻拦。一个人心里除了权力，再无其它追求，也放不下从前的富贵生活，一死了之，或许是最好的解脱。见他的尸体仍跪在原处，面向西北，神情悲愤，知道他临死之际仍不原谅抢夺他皇位的轩辕翊国，所以宁死也要背向华夏，以示和弟弟永不朝面。不禁暗暗叹息，转头看见周崇礼，心想：此人只是轩辕辅国的辅臣，主子已死，他能有什么作为？当下说道：“你走吧！”

周崇礼面色惨白，缓缓摇头，道：“我是太子家臣，岂能背主偷生？”走至轩辕辅国的尸体前跪下，行二跪六叩首大礼。之后泪流如雨，嚎啕痛哭起来，断断续续道：“崇礼少小离家，侍君左右，为君出谋划策，和君甘苦与共，宠辱相随，朝夕相处，名虽君臣，实同手足，如今已二十有一年矣！家门祸起，君竟失国，崇礼为了使殿下重登大宝，生死置之度外，几番前往华夏奔走联络，终于说服左车等大人起兵北伐。一年四季，崇礼食不知味，席不安枕，颠沛流离，年复一年，眼见复国有望，不料竟是功亏一篑，岂不悲哉？”声嘶力竭，大吼道：“天理何在？天理何存？为何天不佑正人，反使小人猖狂？大业一梦成空，君辱臣死，千古不易之理，崇礼义不独生！”从腰间掣出匕首，反手刺入心口，哼了一声，身体歪倒，已是一命归西。

小云见君臣三人先后慷慨赴死，毫不犹豫，心里乱成一片，自己今日所为究竟是对是错？轩辕兄弟之间究竟谁是谁非？究竟何为正义的，何为邪恶的？究竟怎样的人生才是正确的？眼望两具尸体，犹如痴了一般，久久未曾移动一步。片刻后，山下传来人马喧哗声，心知轩辕辅国的七八千士兵已经赶到，托起两具尸体，缓步下山。

几千名士兵早已将土丘团团包围，他们原是守卫太子东宫的禁卫军，轩辕辅国在争夺皇位失利后，方才移师猃狁。此时见轩辕辅国已死，他们无不神色惶惶，虑及今后的生存问题，人心大乱，明明已看见小云，但无人发起攻击。小云在几丈开外停下，面向一众士兵，高声道：“诸位，你们原是朝廷士兵，跟随轩辕辅国，也是出于无奈。几年中你们生活在异国他乡，难道就不想念家里的亲友？只要你们愿意回国，我保证皇帝陛下不会追究前罪！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将率领使节团回国，你们谁愿意回归故土，就跟我走吧！”说完，缓步前行。

几千名士兵别无选择，沉默片刻，一起纵马跟在他身后，缓缓向猃狁皇宫行去。小云将轩辕辅国和周崇礼的尸体，交给士兵看管，另外吩咐几人找回田无害的尸体，一并安置在马背上。路经朱健雄的丧身之处，命士兵将他掩埋。几十名修真者已不见了踪影，估计早已各奔东西。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回到使节团所在的客房，小云找来一名负责管理外交事宜的猃狁官员，让他将轩辕辅国三人已经自尽，全体士兵归降一事转告赫连独秀，此事已无后患，让他不必担心。

次日一早，猃狁官员来到客房，告知皇帝陛下得知此事，十分高兴，命他转告小云，如有所需，可以直接前往库房领取。小云躬身领旨，随后毫不客气，赶往库房支取了大量的军需用品和黄金。先为轩辕辅国的几千名士兵换发了装备，每人领到黄金三两，一套新的盔甲和武器鞍具，吩咐沈季隆重新设立番号，将他们全部编入使节团部队。午后，他偕同两名副使，率领一支小分队，在狼居胥山的向阳处，为轩辕辅国三人举行了虽不隆重奢华，但也算是颇为庄严肃穆的葬礼。眼见三人的棺木被黄土掩埋，小云心情十分沉重，想起三人慷慨赴义的情景，眼角不觉已有几分湿润。转念一想，三人之死尽管可悲，但至少为华夏减少了一条致乱之源，也算是一件好事。

十天之后，赫连独秀伤势痊愈，随即大会群臣，在重新建起的三眼鹰狼宫设宴招待华夏使节团的四名主要成员。席间，他先行感谢小云的平乱之功，随后向众人宣布，猃狁和华夏从今天起结为兄弟之邦，铸剑为犁，化干戈为玉帛，唇齿相依，相帮互助，千秋万代永无反悔。如背反誓言，必被天诛地灭！

兵战凶危，两国一旦开战，猃狁纵使比华夏强盛，也未必就有必胜把握，两国结盟，免于爆发大规模战争，两国民众得以养息，毕竟是一件好事，待他说完，众人无不喜形于色。李存吉和卫少颖二人作为华夏副使，得知此行已完成使命，更是喜极而泣。小云暗自感叹，猃狁同意结盟，自己不辱使命，不负京师父老所盼，给了他们一个基本完美的答复。他起身代表华夏，向猃狁皇帝和众臣一一表示感谢。此后，酒宴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方才结束。小云酒量宏大，但在饮了不下几十斤美酒后，也已是酩酊大醉。他一向谨慎小心，如此放纵形骸，此生尚属首次。

次日一早，李存吉和卫少颖二人前往三眼鹰狼宫，就和平条约的细则部分，与负责猃狁外交事宜的官员展开讨论。一条一条，一项一项，一字一句，讨价回价，展开讨论，毫不马虎。前后用了十几天，所有条款方才得到双方的一致认同，条约拟定完毕。小云并不长于外交事务，又受不了繁琐，也不和二人一起前往，每天只是陪同赫连兄妹四处游玩，日子过得悠闲自在。赫连独秀政务缠身，每天只在下午有时间外出，上午就成了小云和赫连暖玉单独相处的时间。

戊土和庚金是母子关系，土金相生，赫连暖玉本命戊土所显示出的宽容随和，对本命是庚金的小云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明知自己一旦爱上了她，不免对不起翥凰，所以每天回到客房后，暗暗发誓以后不再和她见面，以免自己犯错。但次日天一亮，他仍是克制不住自己，又会前往三眼鹰狼宫约出赫连暖玉相会。就如飞蛾扑火，明知后果严重，但为了短暂的温暖，仍是不惜一死，世间沉沦在爱情中的男女岂不皆是如此？土金相生，二人在交往之际，气氛和谐美好，使二人皆能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情发展一日千里，十几天后二人已是如胶似漆，再也不愿分开。

条约拟定完毕后，又等了三天，至丁酉日，月建作合，龙凤呈祥，乃是黄道吉日。三眼鹰狼宫旌旗飞舞，鼓乐喧天，群臣毕集，盛况空前，小云代表正统皇帝和赫连独秀分别在盟书上签字钤印，两国的同盟条约正式生效。午时正，由猃狁大宗正亲自主持的祭祀开始了，供品豪奢，水陆杂陈，焚香作表，昭告上天，祈愿和平，护佑国泰民安，两国分别宣誓永不背盟。

仪式结束后，小云起身告别，道：“陛下，明天我就启程，以便将喜讯尽快传回国内。”赫连独秀道：“你我一见投缘，我实在不愿你就此离去，但你身负使命，我也不能强行留你。一个月前，你统领华夏士兵平乱，我一直未曾表示感谢，眼下分别在即，我有一件稀世珍宝相赠，你不要推拒！”说完，不等小云回答，高声宣布：“诸位臣工，华夏使臣云天鹤，人品无瑕，身份贵重，才华出众，一身玄功宇内无敌。独力平乱，有大功于猃狁和朕躬，所以朕决定晋封他为毓德体仁亲王，并将奉国长公主许配给他为妻，从今天起云先生就是我们猃狁的女婿了！两国从此结为姻亲之好，亲上加亲，永世互不为敌。”说完纵声大笑。

猃狁众臣纷纷起身祝贺，小云心里虽是喜爱赫连暖玉，但他未曾禀明正统皇帝，也没有征得翥凰同意，如果娶了一位猃狁公主回国，非礼背情，如何向国家和女友交待？于是赶忙辞谢，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云某一介寒士，身份卑贱，如何配得上公主殿下？万望您收回成命。”

赫连暖玉起初听哥哥提亲，原本十分开心，待听见小云拒绝，心里无比委屈，一双大大的眼睛里登时涌出了泪水，转头跑回内宫，不再出来。赫连独秀面色一沉，道：“怎么，你是小视我猃狁，或是我妹配不上你，你竟要拒婚？”李存吉见他面色不善，而小云仍在犹豫，便小声道：“云先生，两国已经签署盟约，如果拒绝此事，猃狁皇帝一旦反目相向，不再承认合约，咱们势必前功尽弃。奉国长公主德容俱佳，云先生不如应允此事，皇上不会反对的。”

小云心里十分清楚，赫连独秀要将胞妹嫁给自己，无非是想笼络自己为他所用，此事有明显的政治用意在里面。如果自己拒绝，等于表明自己要和猃狁划清界限，正如李存吉所言，于华夏大是不利，此行难免前功尽弃！但真要娶了赫连暖玉，又怎对得起翥凰？犹豫再三，决定以国事为重，躬身道：“我只是担心委屈了公主殿下，如果您执意要把公主嫁给在下，云某从命。”赫连独秀大喜，上前一拍小云肩头，道：“你是人中龙凤，绝世无双的一代俊杰，我妹嫁给你乃是天作之合，何来的委屈。”说完，拿出一根用金玉为饰的三孔骨笛作为定礼。听他以帝王之身，如此看重出身贫贱的自己，小云心里由衷的感激，他一贫如洗，考虑一会儿，从须弥芥子壶中取出癞头蜈龙的内丹作为聘礼，双方交换后，婚事就定了下来。至于婚期，要等小云回到华夏后，禀明正统皇帝，由他下旨，才能择日完婚。

次日清晨，小云辞别猃狁众人，随后亲自护卫极为奢华的公主銮驾，统领使节团踏上归程。在加入轩辕辅国的士兵后，眼下使节团的总人数已有一万余人，规模庞大，一路纵马飞奔，尘土弥漫，旌旗猎猎作响，军威甚盛。傍晚时分安营下寨，晚间他独自来到公主的大营，向守门的丫鬟道：“请转告公主殿下，云某求见。”

赫连暖玉此行只有两名婢女随同服侍，守门的丫鬟是其中之一，她只有十五六岁，颇为顽皮，闻言扑哧一笑，道：“驸马爷真能客气，公主殿下是你的妻子，何必让我传话？你直接入内找她就行了！”小云面色一红，移步走入营中。二人见礼后，分宾主坐下，赫连暖玉盯着他看了一会，小声道：“昨天哥哥亲口提亲，你起初不允，后来如何又同意了？是不是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答应，其实你并不喜欢我？”

小云早知她必有此一问，只是未曾想到她竟是如此直接，沉吟一下，决定实话实说，道：“你猜的并不全对，我的确担心你哥哥反目，但如果说我不喜欢你，也是不对的！”叹息一声，柔声道：“你十分美丽，宽容随和，世间罕有，不论谁娶你为妻，皆是莫大的荣幸，我不是石头人，又怎能例外？我十分喜爱你，但在咱俩相识之前，我已经有了一位生死与共的女伴，如果我娶了你，怎能对得起她？岂不让她伤心？”

赫连暖玉最担心的是小云不喜欢她，听见小云只是担心对不起先前结识的女友，并非不喜欢她，她心里一宽，道：“你是双重亲王身份，三妻四妾，十分正常，你把我们一起娶了，也是毫无问题，无人能反对！”猃狁民族的婚姻制度也是一夫多妻，贵族有十几个妻子原属正常，也不像华夏民族有诸多的繁文缛节，只要出于自愿，男女双方就可结合，无人会干涉。加上她为人宽和，所以并不介意小云已有女友，一番话说得十分直白。

小云心知此事绝非她想象的如此简单，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听她并不介意二女同夫，幻想坐拥二女的香艳情景，心里绮念丛生，大有销魂蚀骨之意，面上涌起红晕，暗骂自己无耻。赫连暖玉见他神色古怪，已猜到他心里八成在转着色欲念头，白了他一眼，随后嘴角露出笑意，缓缓垂下头来。

次日黎明，使节团接着赶路，一路晓行夜宿，四十多天后距华夏国界已不足两日路程。眼见就能回归故乡，原先隶属于轩辕辅国的七八千名士兵，无不泪如雨下，情绪分外激动。傍晚时分，士兵开始安营扎寨，埋锅煮饭，此等粗活自不必小云和赫连暖玉亲自动手，二人在营外携手漫步，观赏四周的景色。走了五六里，正准备回营，听见空中传来破空声，只见一白一黑两色光华从二人上空飞往东北方向，空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臭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