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抬起眼，眼神闪烁的看着窦端云，没有想到会在窦端云的嘴里，听到那个名字。

虽然同样是最小的一辈，但是与天之骄女窦端云比起来，窦乐心简直卑微到了尘埃里去。

无论从本家和分家越来越激烈的争斗来看，还是窦端云和窦乐心身份的诧异来看，这两个人的名字，都不应连在一起……不对，准确的说，不仅仅是连在一起，这两个人的名字，连放在一起也会显得不合适。

但是让老祖宗偏偏没有想到的，这样不合适的名字，却偏偏从窦端云的嘴里吐了出来。

而且窦端云还问她，“老祖宗，乐心的婚事，您怎么看？”

非常温和的口气和腔调，老祖宗侧头望着窦端云，素手把玩着一缕黑发，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是淡淡的。

看着窦端云平静的模样，老祖宗心中有些不愉，不过到底多年涵养，只是淡淡的道；“她的事情，自然有她父母拿主意……。”说道这个，老祖宗不由微微一顿，脑海中浮现那个沉静娇柔的少女，前几日虽然在议事厅外见了一面，却只觉得那窦乐心到底是分家养出来的，小家子气的厉害。

老祖宗本身是个极为强悍独立的人物，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在窦明月死后拉扯大了天文天章两兄弟，所以对于那菟丝花一样的娇柔少女就自然有些看不起，想起那时候窦端云轻言细语的跟窦乐心说话，她虽然多看了一眼，对于那低眉顺目的手啊女印象也不如何深刻。

窦端云一顿，黛眉微皱，红唇微微一抿，脸上却带上了一丝羞色；“我自然知道她有父母帮忙拿主意，不过乐心虽然是我的侄女儿，但是她如今年岁比我还大，传出去只当我们苛刻了那分家的女儿！”

一旦窦端云出嫁，红妆百里之下，所有女儿的婚礼都会被那百里红妆映照的虚弱不堪，更何况是同样窦家出身的窦乐心了，虽然分家女儿自然不能和嫡女比，但是这话语传出去，窦端云的面子上却多多少少的有些不大好看，至少不能容人这一项是跨不过去的。

窦端云一顿，又肃声道；“更何况那乐心虽然身体柔弱了些，但是人却还是极为温柔体贴，嫁了人就……”

老祖宗脸上掠过一丝羞怒之色，心中想着窦家那三兄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暗恨当年为什么窦氏不直接动手将那三兄弟都尽数杀了，低头望了眼在茶水中载浮载沉里的茶叶，掩住了眼中的冷光，却冷冷笑道；“她要议亲，也要等你弟弟出生之后再说。”言下之意却是那时候窦端云已经家除了，这窦乐心的婚事，却是怎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的。

老祖宗却没有注意到，低着头的窦端云眼神比她更加冰冷。

果然……又是弟弟。

出生在这样家族的儿女，他们的婚姻从来不是因为爱……爱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虚无缥缈，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不过是祭品罢了。

门当户对的联姻，每一场婚姻背后都是一场博弈和实力的联合，被舍弃和被压制的，被出卖和被牵扯的。

每一场联姻都是将两个家族更紧的用红线捆绑起来。

红线缠住的，不是新婚的夫妇，而是那新婚夫妇背后的两个庞大家族，但是那家族实在太大，细细的红线在风中战战巍巍，却随时都有着会崩断的可能性。

但是……虽然随时会崩断，当他存在时候，却是将两个家族都那样缠了起来，窦乐心一旦出嫁，又何尝不是为分家牵扯了一份力呢。

老祖宗自然不愿意窦乐心出嫁给分家谋一分实力，就算要嫁，也要等窦氏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之后，将那些因为嫡系无子而袖手旁观的修士们都拉到自己这边来，才能有希望压制住分家！

说到这个，老祖宗的眉宇间，又不由掠过一丝怒色，自己怎么就生了那么两个死心眼的儿子！

窦林氏果然疯了，窦端云微微勾起嘴角想，脸上的神情却还是淡淡的，“可是我听说龙大嫂子准备将乐心嫁了哩！”

她口中的龙大嫂子，自然就是窦清龙的正房夫人窦林氏了。窦林氏作为窦乐心的母亲，如果要为窦乐心议亲，也

窦端云的口气虽然淡淡的，但是老祖宗却是深知窦端云个性的，知道她不会红口白牙的空口胡说，当下瞟了窦端云一眼，皱眉道；“你哪里来的消息。”又叹道，“这种事情，如果没有真正议亲，你也别在外头说。”

没有真正的三媒六聘议亲定下来，不管怎么说都对窦家女儿的名声不好。

窦端云听着老祖宗这样说，倒没出乎意料，心下一动，七情上脸冷然笑道；“那还没有，还托我给老祖宗讨个好日子呢。”

老祖宗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听窦端云直接说讨个好日子，不由一皱眉，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望向窦端云道；“哪家儿郎。”

窦端云放下茶盏，抿了抿唇，朱唇微启，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来。

是一个人的名字。

老祖宗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听窦端云说出的三个字，也不由一顿！

范子昀！

他还活着的时候，是窦清龙的大弟子，天赋能力都算的不错，如果要入赘，倒还说的过去！就算老祖宗有些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他死了！那样一个死在碧桐楼，好不容易保住全尸的忤逆子弟，竟然……！

老祖宗双眉一竖，一股怒气勃然而生，伸手往桌上一拍，怒斥道；“窦林氏疯了不成！就算是她女儿，也首先是窦家的骨血，窦家骨血哪有要嫁给那种死人的！”

窦端云柔声微笑道；“那个女人，已经疯了。”

老祖宗咬了咬牙根，却见窦端云嘴角含笑，轻轻的重复道；“那个女人，已经疯了，我上次给她的，就是治疯病的方子。”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悲悯之色，垂眸看着茶杯里载浮载沉的茶叶，心下不知道想了什么，却似什么都没想，最后只低低的说道；“但是那方子的作用终究有限，这几日窦林氏的疯病，越发严重了，似乎铁了心，要将乐心许给范子昀。”少女的声音中，忽然多了一种浓郁的疲惫，疲惫之外，又有了一丝软软的同情怜悯之意。

老祖宗想起那日议事厅窦林氏抚尸痛哭的情形，不由眉间微颦，心中跳了几下，伸手揉了揉眉心，她人老成精，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真相，但是听窦端云这样不疾不徐的说出窦林氏已经疯了的话语，当下栗然一惊，心中狂跳，将那前因后果想了一想，便点头道；“这帝都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却不能任由那疯女人出去胡闹闹了笑话。”她看窦端云沉静的模样，不由叮嘱道；“这些事情你不要在外头胡说，窦林氏的方子还能镇压她多久？”

窦端云笑了笑，道；“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了，只是这几日，表面上看上去倒还正常，只是私底下却有些胡话不离口了。”

老祖宗虽然气急，但是看窦端云神情平静，便又叮嘱了她一番，不要将都窦林氏的事情说出去，窦端云自然点头应是，笑盈盈的道；“老祖宗你是要去寻大长老么。”

老祖宗正有些犹豫，见窦端云这样说，竟然一时没有答话，窦端云又开口问了一次，才回过神来，略楞了一楞，下意识的道：“这些事情，你却莫要担心。”又叮嘱了窦端云几句，却忽然道；“你准备将那四个丫头都一起带过去么？”

她所说的，自然是窦端云身边的天冷寒玉四个丫头，按理说，自然应该带过去，但是看老祖宗这样问，又赐了棋香西来啊，窦端云如果还不明白老祖宗打的什么主意，可就白活了这许多年，她眼中光芒一敛，漠然道；“看他们自己选择。”老祖宗面露不赞同之色，就听窦端云又道；“这十年下来，就算没有功劳，苦劳也是有的。”比如给楚清媚下化妖草的苦劳，她可是记着呢，窦端云眯起眼睛，随口说道，“我自有分寸，老祖宗请放心。”

看窦端云不在想说话，老祖宗挑了挑眉，又问了几个问题，窦端云一一应了，终于两边都满意点头，他们既然说完话，老祖宗便拍了拍手，几个丫头便簇拥着进来换了茶水点心。

窦端云看着那几个丫头忙碌，抿了抿唇，老祖宗却特意让棋香去取了一个玄黑缎子绣曼陀罗花的小香囊出来，又嘱咐棋香装了两块新做的青莲花香在里面，亲手给窦端云系在了腰上，亲手捡了一块点心给窦端云，又闲话了几句，看老祖宗目露倦色，窦端云便起身告辞了。

一路将她送到轿子的仍然是棋香，回到屋中，却见老祖宗眼神冷冽的盯着自己，不由双膝一软，已经跪了下去，口中软软的喊了一声；“多谢老祖宗！”

老祖宗望了她一会，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起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