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三章:少年有志不言苦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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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在周桓王二十年(前700)进入齐僖公的视线。这年,管仲三十岁。史载管仲与齐僖公有“三仕三见逐于君”的遭遇,可见伯乐识马何其难,千里马遇伯乐又谈何易。管仲真正与召忽一起做齐僖公次子纠的老师,是他三十而立后的第三年。

三十岁之前的管仲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但是,底层生活的阅历使管仲增长了不尽的智慧与才能,以及经验。有人说,而立之前的一切失败都是而立之后成功的母亲。这方面,管仲最有发言权!

从蔡国都城出来的管仲,不敢回家,被国君判刑并宣布终身不能入仕的读书人,乡人是瞧不起的。他既不能在城外过夜,也不能在城里堂而皇之地逛大街,他要东躲西藏地回避熟人与楚使的耳目,更要防止大户强行抓他去充作奴隶或卖掉。这样一直躲到八月,举国进行蔡宣侯的国葬,宣布对服刑人员的大赦,管仲这才敢悄悄回到家。

家里也不能待,鼻子比狗还尖的楚使在暗处张着一对狼眼窥探着他。敢于弑兄当上国君的熊通,深知铁精是他称霸的左膀右臂,千方百计想得到它。年轻时的管仲对这一点认识不透,后来,他做了齐桓公的相国,在阻止楚武王熊通与楚文王熊赀窥视中原的过程中,意识到了铁精的重要性,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才能,即便战火燃至家乡,最终还是没让楚熊之足踏入。管仲活着,楚人始终没能揭开阳乾山里有铁精的秘密。这是后话。

母子俩商量后,母亲出面拜托经常到泗州做生意的邻居管才,让儿子做伙计,随管才外出经商。

管才与管仲同宗一族,论起来,管才要喊管仲爷爷。管才先是不愿意带这么一个书呆子出门,嫌累赘。但听说只管饭不要工钱,再看看管仲很机灵,便答应了。出门前与管母立下字据,声明万一遇上天灾人祸,管仲生死与他无关。

管才的生意,就是将家乡的药材与山货运到地处水网地带、富饶无比的泗州城里换回贝钱或者咸鱼干、日用百货什么的……

管仲随管才跑了几趟,渐渐摸清了生意经里的奥妙,学会了如何与生意对手在衣袖里摸手指头。回家时,管仲让母亲在家也搞一些药材与山货,再次出门时,管仲告诉管才,母亲平时收了一些山货,想带出去换些家里需要的日用品。管才不同意,管母找到管才说情,管才勉强答应了。到了地头,出货时,管才压着不让管仲出手。管仲只好一旁忍着,一位熟悉的老客户见管仲闷闷不乐,便问原因,管仲私下把这事告诉了他。老客户看了管仲带来的私货,成色好,主动出高出管才货的价收下。管才知道后心里窝了气,借机寻事为难管仲。管仲问他,你与我母亲的定约上,没有不准夹带私货这一条嘛!现在,你答应了我母亲,又不让我出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其实,我们赚的都是辛苦钱。你看那个收山货的货栈,你一斤山菇三个贝钱,他出手就是十个贝钱!这是什么利益啊!

管才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管仲笑笑:你只管你的货,别处的事你听了多少?其实,你可以把你的货交给我来出手,我保证你的货款不少,货怎么出手,你不必问。你如果愿意,我们不妨做一回。

管才不相信地摇摇头:你才几岁?毛还没长就能啦!

管仲:这与年龄不相干。你若愿意,我们就合伙干。你不愿意,我也要单干了。反正你对我也不信任了,强拧在一起也不香。

管才突然感觉到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不再是自己身边的使唤,而是对手了。

俗话说,同行必妒。在商言商也有一句现成的话,那就是袖子里的事——单摸。那个时候的商人谈生意不像今天这样坐下来,围一桌,三五个人,或者七八个十几位,从早到晚地谈判。那个时候谈生意的方法一直延续了几千年,江浙一带至今还在使用。那就是把手伸到对方的袖子里,用手指的握摸来决定价格。

管才认为这孩子跟自己还不到一年时间就敢于单挑独立,往后一定不是个省油的灯,要不了几年,从山里通外的商路还不全给他霸了?不成,先要给他一点下马威!

管才决定使阴招。

再次出山时,管仲果然提出了单干。从山里出去的货都是先运到颍邑,从那里分别散开去四面八方。每家运出去的货都差不多,全靠装货的皮袋子来辨别,如果是相同的袋子,各家就在上面押上各家的记号。管才与管仲在颍邑换了条船去淮夷。虽然是两家货,因为各自都打了记号,堆在一起不会弄错。很快管仲发现自己的八件货少了一件,仔细查看后跑到管才那里去了。管仲货物皮袋的封口,是母亲的针线活儿,他再熟悉不过了。找到那袋货细看,记号被涂抹成管才的了。他问旁边人是怎么回事,旁边人纷纷说,看到管才涂抹的,不知他为什么涂抹。管仲去找管才没找着,便自己先改过来。开船时,管才才醉醺醺地上船来,上了船倒下就睡,怎么推也不醒。到第二天下午,管才醒了,船也到了淮夷码头。管仲喊住管才要问话,管才匆匆说:我先去客栈一下马上就回来。

管仲无奈,只好由他去。船靠岸,货运到客栈,管仲把管才的货放一边,自己的货放一边。一切都安排好,便去请以前联系好的店家来看货。那家派了个姓鲍的伙计来看货。两人刚刚进客栈,就见管才把管仲的货搞乱了,把那袋管仲改过记号的货放中间,问大家谁干的。

是我的东西。管仲上前说。

好哇!管才叫着,对旁边两位官差说,你们听到了吧,他说是他的。

两位官差上前就抓管仲。

管仲分辩:你凭什么抓我?官差说:他报案说你偷了他的东西,有事去衙门说。不由分说拉了管仲就走。随管仲来的姓鲍的伙计喊道:大白天有这样的事啊!你们问也不问?伙计们,拦下,请老爷到这里来升堂问案!

官差怒道:胡扯淡!

管仲:这是周天下。周天子有深入民间判案的先例,可以请求邑官到现场判断!接着,管仲朝北一拜道:

《周颂》有曰: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不错!你说得很对。人群后面出来一位官员,他对着管才问:刚才是你去报官的?他偷了你的货,这是你的证据?

管才知道来人正是邑官,赶紧行大礼。

邑官看看管仲:你还是个孩子嘛,就会做这等事?家风不兴,庶子难教也!

管仲不亢不卑道:不忙下车伊始。

听到这话,邑官倒要另眼相看这个半大孩子:此话怎讲?

管仲:老爷能到现场断案,说明老爷清明,有“甘棠遗爱”之风。

邑官笑道:小小年纪,文章不少,看来,家教有点歪了啊!好吧,老爷我来听你说说,那个“甘棠遗爱”之风怎么回事?

管仲:召公奭在自己的封地,喜欢事必躬亲,长年深入基层,宣扬中央朝政的仁德,切实解决民众的危困。有年夏天他到民间去,那是个十分炎热的暑天。地方官员劝不住他,便要求基层民众腾出房屋,以供召公奭断案、办公与休息,并提出由专人烧茶备饭、侍候起居。在一边的召公奭听着,没等官员把话说完就制止说:不劳一身而劳民众,这不是我们先君文王的做法啊。乡亲们,请你们不要听他的。说着,走到路边一棵甘棠树下站住,对乡亲说,劳驾您向四下亲朋好友递个信,告诉他们我姬奭来替他们排忧解难了,有什么委屈冤情,快快来找我!说完,他就在甘棠树下开始受理民事、听讼决狱,审案一直到月亮高挂。他无法回去了,只好就地搭了个草棚安营,一连好多天,让民众深受感动。在召公奭的封地内,民无冤狱,经济繁荣。召公奭离开后,民众十分怀念他,饭后茶余议论最多的话题就是那棵甘棠树。他们说,召公奭这样的好官太少啦。他不仅到我们中间,还委屈着在树下办公。办完了公,也不吃我们的东西,也不喝我们的茶水。如果天下的官员都像他这样,天下真的就太好了啊!

邑官:我不是来了吗?

管仲毫不留情地说:要老爷断案后才知道有没有“甘棠遗爱”之风。接着,又补上一句,刚才我也说了,在召公奭的封地内,民无冤狱,经济繁荣。

邑官:那好。现在,你俩站两边。管才,你说是你的,有什么证据?

管才说了他做的印记。

邑官看看管仲。

管仲说:如果我说了袋里的东西,他说他也是这样的,你怎么断?

邑官觉得管仲有点胡搅蛮缠,想喝斥他,转而一想,道:那你先让他说,他说了,你说的也一样,就是你的啦?

管仲乐道:在下正是这样想的,老爷有什么好方法断呢?

邑官恼道:老爷断案,要你教吗?

管仲赶紧退一步,站到与管才相反的一边。那姓鲍的伙计靠近他悄悄地说:你真能干,我叫鲍叔牙,人称我鲍叔,此地过去百里不到的鲍墟村即是我家。我们拉拉手,做好朋友,你有什么事,我一定帮助你……

邑官让管才与管仲各自把袋里的货物位置画出来。管仲不忙着画,只管与鲍叔牙聊天。管才却急得额头冒汗。邑官问管仲为什么不画?管仲说:他画他的,我画我的,你喊时间到,我交卷就成!管那么多,是老爷的风格吗?

邑官被呛住了,一恼,喝道:好!现在就交卷。拿来。

只见管仲从袖袋里抽出画好的货物图交上来。管才手里却还是空的,见管仲拿了出来,赶紧狡辩道:货物是伙计装的,我没看。

邑官把管仲的给他看:你说是这样的吗?

鲍叔牙上前拦道:焉能如此?

管才推开鲍叔牙,对邑官连连喊:是的,正是!

邑官看看管仲,只见他手里又拿了一份货物位置图上来,喝他站住。

管仲没理睬,走到邑官面前说:青天大老爷,当今的召公奭,诚承“甘棠遗爱”之风,前来断案,我等敬仰,敬仰!说着,拿出一份刚才快速画好的图递上:老爷,那图上的货物位置是管才的了?那么,你问问他,这图上的也是他的?

你玩什么鬼?邑官恼道,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你说吧!你想干什么?

管仲笑笑,没对邑官说话,而是走到管才面前站住,很久不说话,两眼紧紧地盯着他看。看得管才浑身毛发竖立,连连朝邑官喊:你看他,你看他……

邑官让手下的公差拉开管仲。管仲不理睬,心平气和地说:不用你们拉我,他还怕我一个孩子吗?他难道连打架也打不过我?

管才:我不与孩子打架。

管仲哈哈笑起来,笑得大家都莫名其妙。笑罢,管仲朝邑官行礼毕,转身对管才说,就刚才这一小会儿,我好好地想了想我们之间发生的事。细想想,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啊,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货袋改写成你的?你大可不必这样做。你想要那袋货,与我说一下,我难道会不给你吗?我再一想,你也不是想害我。你若想害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与人串通把我当奴隶卖掉啊!落了钱财,又干净。可你没那么做。思来想去,只有一点,你还是我们周姬后人,说是管叔的后人,说是周穆王的后人,都可以,不失周天子一脉的风范!我敬佩你……说着,行礼。

众人都怔怔地站着,邑官也不知道管仲到底想搞什么。

旁观者议论起来,纷纷说这孩子不简单,知书识礼,年纪不大,成理的话儿,一套一套!

管仲直起身体,对北三礼,然后面对邑官三鞠躬,又对众人一一施礼,最后面对管才再次直身拂衣,理了理飘到额前的乱发,向前一步,朗朗有声道:诸位先生,这位是我的师傅,在族里,他只是我的孙子辈。管仲家遭不幸,贫寒一人也罢,恰有老母在家要奉养,故随他屈膝而谋一碗饭。万万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邑官断案公明,很快会判明是非。但我不忍让我这位师傅受辱啊!他又是我的小辈,我作为长辈,该不该说几句啊?

众人七嘴八舌喊叫起来——

好小子,利嘴!

将来是个才!

快,快,教训教训他啊!

管仲上前对管才慢条斯理地说:你不就是觉得我碍你事吗?你何必用那么下等的小人手段呢?但我不计较你。因为我知道,小人是不能得罪的,只有团结好小人,小人不坏事,主人的大事才能成功!所以,我让着你。我告诉你,这里两张图,画的都是袋里货物的位置。你只能拿走一张。拿对了,算你走运。拿错了,那就看老爷怎么待你啦!如果他请你去上席就座,我不反对!若要你坐牢,我只能回去替你报信,帮你奉养二老!

管才这时两腿颤了,他万万没想到小小年纪的管仲有如此心计,只好服输。

邑官见状,恼道:小小孩子,是何方妖孽?敢把大人欺负到如此地步!

管仲一把抓住管才,大声道:告诉他我是何人,你应不应该喊我一声“爷爷”?

邑官气得怔住了,问身边人:这孩子是那大人的“爷爷”?

众人七嘴八舌道:刚才就说了,那大人没声响,没声响当然是真的……

鲍叔牙上前:那是辈分。刚才说得那么响,老爷应该明白,这辈分很正常的呀。

邑官把管才喊住:本官为你做主,这孩子何方妖孽,他的货物充公。这袋货就给你了,算是给你的奖赏!

管才连连推说不要,灰溜溜地跑了。

管仲追上去拉住他说:你拿了吧!你想要这货,就拿走吧!我家天生穷透了屋顶,靠一袋山货补不了那破屋顶!管才连连后悔地跺着脚:你、你、你……我是要你的一袋山货吗?你、你、你、你说了,你说了……唉!

邑官与公差也过来了。

管仲面朝着管才说话,那话句句都是说给邑官听的:前朝伊尹曾言,“五帝先道而后德,故德莫盛焉。”[①见《吕氏春秋卷三·季春纪·先己》。

]①太甲不遵守商汤王履生前定下的大政方针,上台后做事不民主,暴虐臣民,私生活毫无德贤可言,造成亲离众叛。伊尹作《伊训》《肆命》《徂后》告诫太甲,民心不可欺,民情不可违!

邑官听着,渐渐双眉紧锁,心里在想:前番自己说这孩子缺少家教,看来是自己枉读圣贤书,少年才俊就在面前,却不识啊!不!我一堂堂邑官,焉能在大街上对一毛头孩子行对贤之礼,当斥责方是……正当他思虑再三,无所适从时,就见管仲对管才大声说:我年少,往后的路又长又亮,焉能被这一袋山货挡住!你们统统都拿去吧!说完,转身而去。

大街上这一拨子人见管仲突然离开,谁都不明白他晾下大家是什么意思。

鲍叔牙气喘吁吁追上管仲,拉住他关切地问:你的货不要了?

管仲又气又恼道:没见过这样的昏官!货是小,人品是大!我宁可饿死,也不受辱而生。

鲍叔牙点点头:我看你这水平,还是去做官吧。

管仲叹道:我才多大啊!再说……

鲍叔牙鼓动他:有志不在年高嘛!

管仲垂下脑袋。

鲍叔牙抚着他的肩,摇着,问他:你怎么啦?

管仲抬起头,脸上尽是泪水。鲍叔牙更慌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管仲在心里一遍遍地苦苦喊叫:老蔡侯啊!你临终遗言,让我终身不入仕,你害苦了我啊!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鲍叔牙问。

管仲心境平静下来,对鲍叔牙说了平生第一句假话:我想我娘了。

鲍叔牙回头找邑官时,见邑官正在痛斥管才,便站在一边等待。等到邑官让听差带管才去缴罚款,鲍叔牙这才走上前去,说明代管仲取回属于管仲的山货。邑官笑道:这孩子,脾气不小。接着告诉鲍叔牙,自己是个好官,曾经受到齐国大夫管严仲管山的教诲。刚才那小子,就是这八袋山货的主人,就是管大夫的小儿子管仲。将门虎子,不弱!说着,叹口气,吩咐听差将八件属于管仲的山货让鲍叔牙领去交给管仲。

看到鲍叔牙没离开,邑官问:还有什么事?

鲍叔牙说:老爷为何叹气?

你知道吗?邑官说,这小子是管大夫的小儿子,我就要替他叹息了。因为老蔡侯临终遗言,管仲终身不能入仕!我受他父亲恩泽,始有今天,焉能不为倔小子感叹。

鲍叔牙明白了,说:难怪刚才我提到让他去做官,他哭了。邑官喝道:你可不能鼓动乡人举荐他啊!虽然这里不属于蔡国,他若真的做了官,没准翅膀一硬来算计我,那可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啦!鲍叔牙摇摇头:老爷,他有那么坏吗?邑官说:见面三相,从哪个角度看这小子,将来都不在人之下!你说的倒也是,从相貌上看,他倒有个豁达大度的好脸面,耳有坠,地也宽长,五官端正。要说不好之处,那门发生得低,几乎压到眉,两额紧压天庭。看此人面相,而立之前,颇多曲折坎坷啊!唉……蔡国不让他入仕,做做生意,倒也太平无事……

鲍叔牙把邑官说的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听差把八袋山货抬过来了,放在地上。

邑官吩咐:你们给我听好了,千万别小瞧那个半大孩子,他叫你们送哪儿就送哪儿去。好好伺候,他不是给老爷我省油的灯。

听差们回答:是。

鲍叔牙让听差随他把山货送到自己老板的店里。放下山货,公差们走了,鲍叔牙让人过秤入店,自己去街亭把管仲请到店里。两人刚刚在店堂里席地而坐,账房过来对鲍叔牙嘀咕:刚才在大街上的事,已经传得全城沸沸扬扬,老板不让收这货。

他的货比所有人的都好,是不是?鲍叔牙说。

账房:是的,一店的人都替管仲说了话。老板不依啊!

鲍叔牙看看管仲,管仲佯装不听,埋头喝茶。

就在这时,老板从后面出来,一眼见两人在店堂里席地而坐,还上了茶,气得跑过来跺跺脚喊道:叔牙,你好大胆!

鲍叔牙慢慢仰起脸,不解地看着老板。倒是管仲起身对老板施礼。老板气呼呼地并不搭理。管仲仍不生气地说:礼乃周安天下的法。周人以礼治天下,以礼威仪天下。老板收三山五峰货材,通一江七河财源,难道用的不是周礼?普天之下,还有比周礼更为神圣的?

这不是货,是祸根。要不了几天,我就得店毁人亡,死无葬身之地。老板在店堂里大叫大喊,把货给我扔出去……

鲍叔牙起身对账房交代:先把货放着。老板听到了,跳到鲍叔牙面前,指着他喝道:要不是看在你舅舅的分上,你能在我这店里如此威风吗?转身拖起管仲的山货袋子,朝外扔。伙计们也只好照着办,把八袋山货全扔到了店门外。

鲍叔牙一边拦着,一边对老板好言相劝:眼光不用这么浅,管仲是个人才,将来会有出息的。如果你现在待他好,将来他会报答你的。

老板笑道:从周天子脚下到我们这九夷之地的淮夷,普天之下,最多的就是隹了吧!隹是什么,你知道吗?加个目字是“睢”,加三点水是“淮”,还有很多字可以加起来读。为什么?因为这世上最多的就是“隹”,短尾巴的“鸟”,你们叫什么来的?鸡!对,就是鸡!鸡可以在濉水边飞,叫濉鸡。鸡可以在淮河边跳,叫淮鸡。鸡当然还可以在很多很多草木茂盛的地方出入。但它能飞多高?能长出漂亮的尾巴,成为凤凰吗?当然不能,绝对不能!他永远就是我们常见的短尾巴的鸟!

鲍叔牙听了这番话,气得直跺脚,狠狠地喊道:你要后悔的。

老板也跺跺脚:棺材盖子不合,我都不会跑到广陵去的。

广陵,就是现在的扬州。在周还是商的诸侯国时,周太王古公亶父的儿子泰伯奔吴,在那里遭遇了一场海潮,几乎全军覆没!从那时起,淮夷人提到倒霉事时,就用那故事赌咒发誓!

既然这样,我也不想在你这里做事了。鲍叔牙对老板说,请你把我的契约还给我。

老板立刻让伙计找来鲍叔牙进店时签的契约。

鲍叔牙拿过,拉上管仲说:走,我们走。

管仲与鲍叔牙走出店门,旁边暗处有人朝他们招手。两人过去,暗处走出几个人,鲍叔牙与管仲都认识,是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同龄人。

以为是自己的事牵累了大家,管仲赶紧向大家赔礼。

胖墩抢先说:你没错,是你那同乡不该那么待你。

另一个瘦子说:要说邑官也不坏,如果是东阳(今山东费县西南关阳镇)的邑官,你啊,少则让他剥层皮,没准还要敲你俩骨头熬汤哩!

到底出了什么事?鲍叔牙说,我们还得赶紧出货啊!

出货?胖墩说,满城都知道邑官与管仲在大街上的事。光这个还不够,传说管仲是蔡国国君钦定不允许做官的人。做不做官,对我们民众没什么利害关系,倒是那管才说的话,引发了全城商家对你的抵触情绪。

管仲不明白地问:我与全城商家素无冲突嘛!

瘦子说:你那么好的口才与本事用不到做官上,必要找个出路。

胖墩接口道:对了,就这话。他们说,你是相上做生意这一行了。你若做生意,这一城的商人,没一个是你的对手……

管仲:这有什么关系吗?

瘦子:行业里传话快得赛鸟儿飞,喝口茶的工夫,全城已经统一口径,不再收你管仲的任何货。叔牙哥,你莫要怪你们老板,他也是无奈啊!

鲍叔牙急了:那怎么办?

管仲不以为然道:鸡不撒尿,也没见它们被尿憋死!天下那么大,还能没我们的生存之地?

鲍叔牙:听你这话,好像你早有准备?

管仲领大家到一个高地上,指着东方告诉大家,这淮水一直朝东去,在那里入海。如果我们顺着这河水朝南去,那是什么地方?

有人喊道:我知道,那是海边。传说泰伯奔吴,一夜被海魔吞掉几千人,就在那儿。那海魔可厉害啦,把几千人一口吞下去,再吐出来,这些人的精髓都被他吸走了,全是腐烂的尸体,吐得整个海滩上全是……

瘦子:广陵这个地名,就这么来的。

它不是还有个名字吗?管仲问。

大家都笑起来,异口同声道:棠邑。

管仲:这就对了。棠邑是咱们淮夷对外的一个大门户哩。不过,棠的东边好像又有个新城,是楚那边搬过来的,叫郧(今江苏如皋东)吧!

鲍叔牙笑道:我知道,我还去那边做过生意。郧邑人把楚国出产的山货运到他们那里,然后将郧的盐与海味运到楚去,靠的就是大江与船。棠邑虽然也在大江大海边,他们做的是吴国的生意。吴国的丝绸、麻布从大江南边过江北上,先在棠邑歇脚……

这就好!管仲说,我们就去那里。听说,郧邑的人做生意很有楚人风格?

胖墩点头说:是啊!听他们口音都不是这里人。

管仲告诉大家:这个郧,应该是从楚国过来的,但它不是楚国的,在楚国的东北部,与隋、绞、蒲骚等国形成楚国与周天朝之间的大坝。楚国想到周天子那里称王,就先要灭掉这几个国家,打开通道。这个郧可能就是怕楚国才逃到这个距海最近的地方建邑的!

瘦子:他们不怕被这里的人捉了当奴隶卖掉吗?

管仲:有周朝的文书,有武装,自然不怕。我们是不是想办法租条船,把货运到棠邑去。从那里换些丝绸布匹,还有吴国的什么东西。我们也可以从棠邑顺河到郧,在那里贩盐回颍邑。说着,看看大家,对鲍叔牙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如果你们愿意,帮我租条船,租船要这淮城里的商家担保的!

胖墩:没事,我让我爷去做。我还可以让我爷送你一个随僮,做做帮手。

管仲正说好,一眼瞧见鲍叔牙满脸的不高兴,便问他:怎么啦?

鲍叔牙说:你不知道我丢了事儿吗?

管仲一拍脑袋,叫道:哈!我怎么把这样的大事忘了,真不应该。走,我们就听胖墩的,去他们家店铺看看。其他兄弟都回吧!

在胖墩父亲的帮助下,管仲很快租到了一条船。

在付租金时,管仲为难了,手上没那么多钱。鲍叔牙说:如果你愿意,租船的费用我出,我们合伙做。管仲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胖墩父亲向管仲问道:你怕不怕吃亏啊!鲍叔牙一听这话,赶紧又从身上拿出平时攒下的钱捧在手心里对管仲说: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拿着,我们俩一起干。合不合适你说,你说不合适,我就离开你。不过,说心里话,我不想离开你,想与你在一起,能学到很多东西……

管仲推开了鲍叔牙送过来的钱,告诉他:咱兄弟一场,你在我最困难时帮助了我,这比这些山货都重要。

胖墩父亲把胖墩推到管仲面前说:把我这儿子带上,随你们去操练操练,我们不要工钱,你们当他是学生意的小徒弟就行。

哪能哩!管仲看看鲍叔牙,然后对胖墩父亲说,我们都没做过生意,此去风险很大,万一出了什么事,担当不起啊!

胖墩说:我爸这样说了,你们就当带我出去散散心吧!说着,朝树墩上一坐,嘴里嘀咕,你们带也好,不带也好,反正我跟定了你们。

既然是这样,管仲与鲍叔牙商量后,同意了胖墩的要求。管仲告诉他,钱是身外之物,学问是自身的修养。兄弟朋友是人世间处世干事的左右手臂!少一个都不行。我们就是有这种信念的人,胖墩,你若愿意,我们拉拉手。

胖墩赶紧拉住管仲与鲍叔牙的手,使劲地晃着。胖墩父亲在一边看得开心,咧嘴直笑。

管仲与鲍叔牙带上胖墩,和那八件山货一起上了租来的船,朝棠邑而去。

棠邑(今江苏扬州)南靠大江,东靠大海边,物产富饶,也是重要的贸易城市。

船到时,正逢大节,各地商人云集。管仲他们第一次见到了红鼻子绿眼睛的异邦人。这些异邦人手里有精美、特殊的大贝,他们凭借这些东西,把当地人手里成船的货物换走。有一颗夜明珠,管仲在一边关注了很久,发现想买它的是一些衣着豪华、随从一大群的人。谁都清楚,他们是王公贵族!管仲上前问了问价,竟然需要十船山货才能换。管仲心想,一般民众衣食不饱,对此不敢问津;而拥有太多物质的人,却争相追求奢侈的生活。这就是社会的不公!如果这些王公贵族拥有的钱财是自己或者祖上靠辛勤劳动得来的,谁也不忌妒,偏偏他们中的许多人生来就像桑树上的瓢虫,一切靠吸桑树皮汁得来……

鲍叔牙见管仲怔怔地看夜明珠,嘀咕道:一件稀罕物抵得上很多平常物品,这说明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我们想办法做这种生意。

管仲看看他,不解地问:我们做?我们要它有用吗?

鲍叔牙:这么贵重的东西,民众是不要的,只有献给国君侯爵!

管仲说:献给国君?

是啊!国君给你官做,你就可以拿俸禄,不需要再辛苦种地了嘛!鲍叔牙说,你管仲是有做官之才的嘛!蔡侯不用你,天下万国,何愁无人不识君!

管仲摇摇头,把自己的思考告诉鲍叔牙,说:如果我们去找国君推荐自己,国君提出这个问题要你回答,你怎么回答?

鲍叔牙抓抓头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管仲说:如果蔡侯问我,我是不是应该说,祖上的荫庇,正是壮士建功立功、荣耀祖德的好机会,可以让祖德更加光大啊!如果是一位像熊通、郑寤生和宋与夷那样的人问,我就应该告诉他,荣耀祖上的宏德不是把疆域搞得越大越好,而是要做一个能够帮助周天子稳定天下,使贫寒民众衣能御寒、食可饱腹的国君。光这样还不够,还要让那些拥有巨大特殊贝和夜明珠的人变得有慈悲胸怀,愿意将巨贝、夜明珠换取成船成山的衣物去接济穷人,让普天之下的民众都能冬天晒到温暖的太阳,夏天得到树荫的庇佑!这样的国家一定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样的国家才能维护周天子的权威!

鲍叔牙与胖墩听得高兴起来,连说:你说得太好了。

客官!客官!远处有人喊。

大家回头看,竟然是船家,看那急切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三人赶紧迎过去。

三人匆匆赶到河边,不由得大吃一惊。一群士兵正在河边驱赶着船家,并将船上的货物统统拿走。胖墩不问三七二十一,冲上去,拿着自己的“过关契书”(相当于今天的身份证)喊道:我们是有身份的商人!有个士兵过来,夺过胖墩的“过关契书”,看也不看,朝身边正在燃着的火堆里一丢:你找它要吧!

胖墩与那兵打起来。鲍叔牙身大力壮,上前帮忙,那兵眼看要吃亏,几个兵都拥过来。管仲拦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一个兵头看看他,上下打量着,哈哈哈笑起来。

你笑什么?管仲问。他一点也不惧怕。

兵头:国君号令我们征用船只!只要是外地外邦的,统统没收!谁不愿意,你看看那边倒在地上的,漂在河里的,还有那些女人,他们就是榜样。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地上躺着许多被砍死的人,河面也漂着许多尸体。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好几个兵正在**一个青年女子!

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啊!管仲痛心疾首,老天啊!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世道还有什么公允啊!

兵头上前一步,对管仲斥喝道:你们都给我走!

管仲转身就走。

兵头:站住,朝哪儿走?你入伍了,随我们当兵去!当兵打仗,吃香喝辣!你看那几个人在干什么?这就是当兵的好处,哈哈,多痛快啊!你难道不想吗?

管仲大义凛然道:这是禽兽不如的勾当,我不相信你们的国君会允许。

来人!把他们先给我绑了。兵头喊道。

鲍叔牙知道不妙,把胖墩朝身后一推,暗示他快逃。管仲赶紧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过关契书”塞在胖墩袖里。胖墩趁着混乱逃走了。鲍叔牙想走,看到管仲被那兵头缠住,担心身弱体单的管仲吃亏,只好留下来陪着。管仲� ��说:祸福不可预,福祸不是终!当兵也不坏。鲍叔牙恼道:你那八袋山货,多少钱啊!管仲坦然道:身外之物,去了都可以再来。唯有经历,那是别人无可替代的财富。这样的乱世,我们必须好好活着,活下去,将来找着机会去报效民众,无愧于这片养育我们的山河!鲍叔牙听了他的话,从内心里肃然起敬,暗说:我没交错这个朋友,他会成功的!

这时,有人过来对兵头传达将军的命令:朝廷来了大夫,将军喊你去。

兵头走时,对手下说:把这两个小东西带上。

进入军营,兵头去见将军,也把管仲与鲍叔牙带着。

将军正受着大夫的斥责。大夫见到兵头带着两个孩子进来,看看将军问:你连他们都不放过?将军起身过来对兵头道:我这里不养孩子,想让他们壮实起来,得喂多少粮食啊!

兵头上前告诉将军:别看他们年纪不大,却会做生意,三个人弄一船货,正在棠邑做生意,遇上将军下令征用……

别说了!将军恼道,谁叫你这样干的?异邦贵族已经向王爵提出抗议,说这样下去,再也不会有商人敢来棠邑!大夫来就是为这事儿。

兵头:别怕!没人来更好,我们自己快活。

大夫:你都看到了吧!还不赶快下令,让你的手下停止掠夺!

好吧!将军应着,对兵头说:你赶快告诉他们,快住手吧。

兵头无奈地应着,转身就走。

等一等!大夫喊住兵头,看看管仲与鲍叔牙说,把这两个孩子带走。

兵头:将军,你的马要人养的,我是让他们来给你养马的。

大夫把将军拉到一边,悄悄说:你必须让你的手下将这里的所有人全部杀尽,一个不留。不能让人们知道这里的惨境是你掠夺造成。只要还有一个人,枯干的荷叶就不能包住正在燃烧的木炭!

将军不解地:您这是……

大夫:要让所有人知道,这是戎敌入侵,是我们把他们全部消灭了。我们又恢复了棠邑天下货物贸易集散地的名声!我们的王爵才能声名远播……

将军指着管仲与鲍叔牙:他们懵里懵懂的,不会明白什么的,杀了有点可惜!

大夫叹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能留下他们去养马,也行。大人是不能留的,都给我杀掉,一个不留。特别是那些女人,更不能留。

将军转身对兵头交代:只要有口气的,都杀掉。大腿与粗壮的臂膀还是老规矩,割下来用盐腌制了,食物匮乏的冬季很快就到,要备足食物!

表面装着傻乎乎的管仲已经把将军与兵头低声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下了。鲍叔牙再次紧紧抓住管仲的手。世间的艰辛与不幸让两个半大孩子突然长大了。

管仲与鲍叔牙被兵头领到了圉人处。

圉人正在啃着一只从郧运盐船上得到的风干肉腿。他烧着炭火,几个养马的小兵正替他烤着,烤熟了,就递上去,他咬几口,喝酒,开心地大笑。看到管仲与鲍叔牙,龇牙咧嘴道:把他们放在盐水里泡过,再风干,一定味道很好,嫩啊!

兵头上前夺下,朝火里一丢,大声道:将军有令,马厩旁边一律不准生火!你难道想被砍下四肢让别人背在背上风干当食物?

圉人被他一喝,猛然醒了,他怔怔地看着兵头,眼前出现了半年前那一幕,马厩起火,烧死了几十匹马,养马的小吏被活活砍去四肢,分别背在养马人背上,整整一年,肉风干了,可大家还是会记得这是同伴的腿肉,再没食物,也不忍去啃那肉……

兵头喝令把火灭掉,手拎了圉人的耳朵,把管仲与鲍叔牙交给他:这两个孩子,负责将军用的那匹马。

圉人说:长官,多谢你处处替我掩丑遮羞,我也替你备了一匹犬戎上次逃走时留下的枣红马,很好的。也交给他们养吧!

兵头得意地点点头:带我看看。圉人带兵头看了枣红马,兵头果然很满意,对圉人很郑重地交代:你要把他们调教好,就你自己调教!圉人诺诺应着,头也不敢抬地把兵头送出马厩。没走出几步的兵头突然回过头来对管仲招招手。管仲与鲍叔牙赶紧上前跪谢兵头的救命之恩。兵头得意地看着这两个半大孩子,捋着下巴对颠簸着过来的圉人得意地说:我留下的这两个人,没准将来都是人才。圉人,你给我带好了,如果发现有差池,看我怎么整死你,把你那两条肥腿腌了!

圉人颤颤地回答:在我这里,头儿,你就放心吧!

兵头满意地走了。

看到兵头走远了,圉人转身直立,摆出架势,开始训话。等他训完了,管仲赶紧递水上前。圉人看看他,点点头:竖子可教,还机灵,留我身边吧!管仲赶紧说:头儿交代我们要养好将军的马。圉人看看管仲,摸着脑袋想了想,过来低语问道:你是头儿的亲戚?管仲用嘴暗示鲍叔牙:他是头儿的小舅子。圉人赶紧道:敝人也多亏头儿常常照顾,要不,何来这养马的官啊!你们可别小看这“圉人”,官不大,要是领队打仗,也得管上四五个兵卒!知道了吧?在我这里,你们可以玩,有的事,有人替你们做的!

管仲初识圉人,不敢多搭话,只是回他:头儿留下我们就是为养他的马的,咱们要做好正事。鲍叔牙连忙附和:不敢玩,把头儿的马养好是正经。

圉人:将军的马不重要吗?

鲍叔牙:也重要,只是……他看看管仲。管仲接过话说:一样重要,那是您圉人的福,能伺候将军。咱们能不能分分工,那好的差事,将军的马,你养;头儿的马,我们养!

圉人吼道:都是你们养!两个人还弄不好两匹马吗?我天天监看着你们。

鲍叔牙:不用监看,我们会用心的。你只管喝酒,去串门好了。

圉人乐了:小子也知道串门?

管仲赶紧暗中拉拉鲍叔牙,示意他说不知道。见鲍叔牙回说不知道,圉人乐起来:串门,就是看看那些个骚娘们儿倚门卖笑,咱提几斤喂马的料豆,就可以睡她个天翻地覆。你们想不想?……见两个半大孩子不听他的,更乐了:等你们长了毛,就知道啦!说完,打着口哨,逛荡去了。

马场的马并不多,养马的人也不多。管仲和鲍叔牙很快就与马夫们都熟悉了,大家也都很照顾他俩,基本不要他俩夜里起来喂马。

有一天,圉人半夜回来,见马夫们在喂马夜草,却不见管仲与鲍叔牙,问怎么回事。有位年长的马夫回说:孩子还小,夜里喂草的事就我们替了算啦!

圉人:不行!这养马就好比孔甲养龙!孔甲找了那么多人养他的龙,都不好好伺候,结果呢?还不个个没好下场!这马也是天上的龙下凡,得好好伺候的!

说着,下令把管仲与鲍叔牙从睡梦中催醒来,喊他们站在灯下,手里拿着浸泡过尿液的牛皮鞭,一扬一扬地,借着酒兴,提问管仲:你知道孔甲养龙的事吗?

管仲知道这事儿,史书上记着,夏时一位叫孔甲的帝王,从小性情乖僻,沉湎歌舞美酒之中,又笃信鬼神。一日天降二龙,一大臣说是祥瑞之兆,建议孔甲找人给养起来。孔甲果然照办,可是有一天养龙的人把一条龙给养死了,又不敢说,就把龙肉腌制了送给孔甲吃。孔甲觉得味美,后来又想吃,养龙的人哪敢再杀死那条活龙?就连夜逃走了。孔甲得知后大怒,命三百武士去杀龙,哪知龙是灵物,一翻身把三百武士卷入龙池,霎时天昏地暗,大雨滂沱。龙腾空而去,而三百武士全被淹死了。这故事结局悲惨,管仲不知圉人何意,便闭口不言。鲍叔牙见他这样,也赶紧摇摇头。

圉人把皮鞭在半空中划个圈,站在那里神侃胡吹起来。当讲到龙被养死时,圉人突然不说话了。

管仲与鲍叔牙看着他。

圉人:看我干什么?

管仲:我在想,要是有一天你突然偷偷跑了,我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圉人哈哈哈笑起来:可以把马肉做成肉糜,献给将军啊!

不能!管仲说,马肉不是龙肉,马肉很酸,吃马肉不小心会死掉的。

圉人:小子很聪明。你吃过马肉?

管仲摇摇头说:古书上有记载,说新鲜的马肉味酸,少食能解腹饥,不能久食!

圉人又说:你们趁我没走远,去报告兵头抓我?鲍叔牙正想说话,被管仲拦住。管仲说:我们干吗要报告?你逃了,一定有原因。如果我们不逃,这个原因就会成为判我们死刑的根据,我们留下也说不清楚!鲍叔牙接口道:我们也逃,朝另一个方向逃。就算兵头或者将军派人追也只能追到其中一支,另一支不就逃脱危险了吗?管仲告诉圉人:这样说来,我们都是一匹马身上的一只蹄。马有四只蹄,才能奔跑如飞,少了一只,只能等死。我们的命运就取决于这里的马……

圉人夸道:小子年少敏慧,将来不在我之下!就这么说定了,咱们谁也不做孔甲养龙里的师门。圉人看着管仲又叹道:你这瘦弱的样子,何时能壮实起来啊!

鲍叔牙悄悄对圉人说:在我们家乡,男孩子长身体时,都要给他吃上一两副猪下水,身体才能壮实。圉人问:猪下水能有什么营养?鲍叔牙说:你看我这身体,就是吃了三副猪下水壮实起来的。圉人问:怎么做啊?鲍叔牙说:把它洗干净了切成小块,放锅里煮,和竹笋什么的一起煮,油水干了,浇上酱汁红烧,味道可好啦。圉人便着兵卒去寻来猪下水,依鲍叔牙说的如法炮制,果然香喷喷,与那大块的红烧猪肉无两样。管仲并不知情,吃了一块,感觉甚好,竟然一人吃了半碗。看管仲吃得香,鲍叔牙赶紧收住筷子。圉人也只是随便地吃了几块,一大碗肉全给管仲吃了。

一连吃了几副猪下水,管仲身体虽然没见高大壮实多少,倒是精神了许多,帮圉人做起事来,不再有气无力了。

从此,圉人把这两个半大孩子视作小兄弟。

一年多以后,不幸还是在他们中间发生了。

江淮大地迎来了一年一度水退后的落地旱,是各酋长国之间争夺资源的最佳时机。将军的马被管仲和鲍叔牙喂得很壮实,兵头的马也喂得膘肥体壮。两匹马在战场上驰骋踊跃,敌人皋夷很快败退到自己的领地内。将军带着自己的军队乘胜追击,一直杀到皋夷大本营附近,眼看就要把皋夷的酋长捉住!只要把皋夷的酋长捉住,皋夷的领地就是他们的,皋夷的男人女人都将成为他们的俘虏。他们必须把壮年男人全部杀死,以防他们蓄积力量反扑。这些被杀死的男人,他们的肢腿统统会被做成风干食物。老女人也会被杀死。只有年轻有生育能力的女人才会被分配给本族男人,让她们多生孩子。

处在兴奋之中的将军忽视了一个常识:骄兵必败!

天色近晚,如果再追下去,就将皋夷逼到海边,全部活捉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将军下了个停止追击的命令。整个部队都不能理解。管仲思考后告诉圉人,他想去面见将军,请将军收回成命,连夜布置防务,趁夜全歼皋夷。圉人觉得管仲的想法很对,便带着他去面见将军,把鲍叔牙留下看马厩。鲍叔牙嘀咕,空空马厩有什么可看的?管仲用眼色暗示鲍叔牙,此去可能凶多吉少,你还是做好准备。

见了将军,管仲还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将军愤怒地握着石鞭到管仲面前: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利用夜晚袭击我们?莫非你是他们的细作不成?

管仲听他这话,便不再说话。

将军问圉人:这孩子是不是一直在你们的监督之下?

圉人回答:是,一步不离三寸。

将军:你先把他带下去。

圉人与管仲刚刚转身,就听得将军大吼一声:正气在上,岂能容忍如此不堪之语。来人,将这灭我威风的小子砍头,丢到敌营去,让他们看看本将军如何治军!

将军话音未落,帐前冲进刀斧手。

几乎同时,鲍叔牙冲了进来,大喊:圉人,将军的马!……

将军与圉人异口同声:马、马怎么啦?

鲍叔牙拉圉人:要管仲去看看,那马是他喂的,一点点小病,都只有他能治!圉人醒悟地赶紧报告将军:这小子喂那匹马尽心尽力,如果没有他,你的战马……

将军:好小子,敢耍奸!来人,去马厩看看马怎么啦?

一会儿,回报:马躺在那里不吃不喝!

圉人:只有管仲能弄好。

将军想了想:我不怕你逃走。圉人!你先把他带去看看马怎么啦!

圉人赶紧把管仲带回,三人回到马厩。圉人看看马躺在地上,再检查,发现没病。管仲上前轻轻抚摸了它一会儿,马很快就起来了,送过新鲜青草,马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鲍叔牙朝管仲挤挤眼,管仲明白,对圉人说:如果我们现在离开,我们的生命还都是自己的,如果不走,明天太阳出山时,我们都会被砍死!圉人还不明白。管仲说:这方圆都是皋夷的地盘,他们非常熟悉这儿的一丘一陵,一河一溪。而我们远道来,天黑之前没把住有利地形,天黑以后,皋夷必然袭击,我们的失败也是必然的!

你的意思,我们现在逃走?圉人问。接着,圉人从身上掏出几枚贝钱交给管仲,说:好小子,我不希望那样,但我相信你的预见。这几枚贝钱是我一生积蓄,微不足道,只是我的一点点心意,弥补平时对你关心太少的过失吧!

趁着夜色,圉人把管仲和鲍叔牙送到一条小沟旁边,告诉他们,从这里出去,不远就是大路,直通齐国,将军不会想到有人从这条路上逃跑的。刚刚送走管仲他们,圉人发现皋夷的兵已经悄悄摸黑朝他们的大本营而来,而这边的军队一点也没反应,连哨兵都扶着枪站着睡着了。圉人叹道:果然被这小子说中了,他日,管仲必会出人头地!

管仲和鲍叔牙连夜走了七八十里,天明时,到了一个墩上。两人远远朝来路上看去,许久,看到了从那儿逃跑出来的散兵游勇,到跟前一问,果然昨夜皋夷利用熟悉地形夜袭了将军,将军全军覆没,头颅已经被割了送到皋夷酋长那里,躯干被烧了分食掉!

两人闻后,不禁掩面痛哭!

管仲自己说,他一生中的早期屡勇屡挫,具体地说,有“三市三败”、“三战三走”和“三仕三见逐于君”。可见一个人才要真正能够为国为民出力,谈何容易!这里只是先说了“三市三败”与“三战三走”中的“一市一败”和“一战一走”,如果从第一次见蔡侯算起来,真的是,“一仕被逐”“一市一败”“一战一走”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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