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章第三人称视角

——一切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

雾气迷蒙的黎明，晨光在天边微露，天空的上半边还是夜晚，下半边却俨然成了白色，远看仿佛在天际挂了一块黑白分明的巨型帘布。

竹特性应属南方，于北方移植，周围景物稀缺，体内所需尽为竹子所取。与其说竹是天生的君子，倒不如说是天生擅长攫取它物生气的一种生灵。

世间万物之色，无非赤黄青蓝黑白紫，惟有紫色最为神秘与尊贵，调制起来不易。

而这里，就隐藏了一大片紫色的竹林，它们拥有着世所罕见的方形轮廓，如果用手去触摸的话，触感和一般的竹子极为不同。

这片紫竹林既是紫竹的缘起，更是所有竹蛇的灵气汇聚之地。竹蛇是一种少见的在竹林中诞生的生灵。天真的人类永远不能认清此地，因为竹蛇们早将此处隐蔽。当人们将视线投入这里的时候，只以为看到了一大块死板的巨石。

此刻步入林子的是一个戴着黄色披风的年轻姑娘，令人惊异的是，她腿上穿的竟然是短裙，乍一看，连膝盖以下的小腿都暴露在了外面。在这个不太开明的时代，哪有姑娘敢如此穿着，除非是风月场的女子。

无奈，她的气质完全不似那类女子，倒有一种天生的高雅气度，令男人望而却步、令女人望尘莫及。风吹过竹林的时候，她抬起看似纤弱的右手臂挡了下眼睛，脚上的步伐却未曾停止。显然这阵风对她的出行根本不能构成影响，或许她的身体并不是看去的那般细弱。

“我来了！”她来到竹林的中心，大叫了一声。

还处于阴暗的雾气中，出现了几个人影。

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穿着件和自己看起来很不相衬的大红袍，正靠着一根较为粗壮的紫竹懒洋洋地微笑着；另一个男人顶着只古怪的蓝冠遮住脸，人倒是坐在紫竹细微的叶子上，看了真让人捏把汗，总感觉像要随时掉下来似的，也不知他是怎么安稳坐在上方的；白衣公子则手持扇子，那背影是风度翩翩，如果被姑娘家看了定会心驰神往。

这几个人的背影无一例外的异常修长。

“小白哥哥！”黄衣姑娘率先看见的却是白衣公子，赶上去想要套近乎。他转了身过来，果然是一本正经的书生样貌，只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会令人怀疑……

——是否某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都说了几回了，不要叫小白哥哥。”他的声音也很动听，有些女孩子气。

“哈哈哈，小白小白，果然够白啊。”红袍男人不屑地撇撇嘴，白衣公子则不满地瞪视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口反驳。

“对了，紫大哥呢？”

“马上就到。”这次回答黄衣姑娘问题的是坐在叶片上的蓝帽怪人，他的声音相较他们算是低沉的。

“大家都到了？”

远处的阴影中，一个男人从中步履悠然地出现。来人是这些人的聚首传召者，要不然，剩下的先前正在有一大没一搭闲聊的三男一女不会突然之间都不噤声了。

那种氛围，有些持重，但隐隐约约中，也有些……

——害怕。

蓝帽人翻身一跃而下，顿时在上层的竹叶中刮起一阵轻微的旋风。而当他站立到地上的时候，自然也是引起了尘土飞扬，那黄衣姑娘赶紧故作夸张地甩起了双手。

“黄儿，还是这么造作呢！”见她如此，红袍男人忍不住再度出言讥讽。

“要你管！”黄衣姑娘龇牙咧嘴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白衣公子走到了新出现的男人面前，只见男人正盯着互相斗嘴的红袍男子与黄衣姑娘，面带微笑，可能觉得甚微有趣。白衣的年轻人小声问道：“怎么样？紫大哥。”

男人一身紫色束身衣十分紧致，不仔细看都快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了。他的眉眼生得狭长，笑容却在年轻人的问话后显得有些玩味。

“上次的事情，难道你没有解释吗？小白。”

白衣公子听着男人的话愣住了，其他三人也停下了各自的动作，黄衣姑娘更是得意的翘了下眉毛，好似在说：看吧看吧，我没说错吧，你就是小白。

“还没回话，小白。”

“呃，是。那个妖怪与我有宿怨，或者说是孽缘也罢。见到秦小姐似乎对我一见钟情了……”他说到最后四字的时候声音明显低了下去，脸色也比之前要红润，显然是害羞了。

黄衣姑娘看白衣公子这个样子，又在红袍男人旁手舞足蹈起来，两个人最后终于一致地笑出了声。

紫衣男人却忽然不笑了，凝重地斜眼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他们赶忙伸出手拍紧嘴巴。

“她想利用秦小姐来接近我，却反被紫大哥你和那个人类女子看穿，所以说是自寻死路。”他说到“自寻死路”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竹林，语气也激烈了起来，分明是对于“她”的死很是感到理所应当，或者至少也是罪有应得。

“可是，那个叫采倩的人类姑娘不是紫大哥的食物吗？她却把那个姑娘咬死了……”

“你错了，黄儿。”难得开口的蓝帽男人摘下了头上的冠带，他看起来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年龄都要大上一些。看到所有人都把目光期待地转给了自己，他继续起刚才未完的言语，“确切的说，是采倩姑娘的七魂六魄是紫大哥的食物才对，她的肉体本身并不是。”

“呵呵，蓝儿说的很对。”紫衣男人抚了下自己同样紫色的发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回了一句。“据我所知，你就是因为不太肯吸食人类的魂魄，才会老得比我还快吧。”

一阵沉默。

“还是不愿意埋没自己的良心吗？别忘了，虽然我们竹蛇为了取得心甘情愿的人类魂魄，天生就有可以窥探人类内心的本领，我们却无法得到同类的想法。但是唯有一个例外……”

他停顿了一下，在每个人的眸子中停留了片刻，“那就是我！因为我是你们的源起。”

他话音刚落，已经取下帽子的男人就开口了。“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您还需要再多说一遍吗？”

紫竹蛇默默地看着蓝色的伙伴。

许久，他轻蔑地笑了。

“你在质疑我的权威？”

“岂敢？”

“真的不敢？”

冷不防，“哎呦呦，我来玩喽！”

一身黑色紧身衣的装扮，另一个男人横空而降，比之前蓝帽男人跳下竹叶的时候掀起了一股更为巨大的冷风。

“你们在说什么呢？气氛这么不好？难道是还在缅怀小青吗？”

“就凭她，明知道容采倩是紫大哥的猎物，却要横插一杠，还想活下去吗？”黄竹蛇发挥着女人独有的细声细气，在一干男人中多多少少有些与众不同。

——可惜啊，前一任青竹蛇被处决了，她是才刚刚诞生的。怎么说，她也和我一样，明明是同为修炼成女儿身的竹蛇，有个伴也好啊。

“你也在同情她？”紫竹蛇的声音飘飘然的，听起来很平稳的音调，却如同一把可以直刺喉咙的利剑逼入他人的耳鼓，杀人于无形之中。

“没有，没有，只是想有个女伴而已，嘻嘻嘻。”她只能通过傻笑权当充数，蒙混过关了。

要说恨自己的同类，那是怎么可能的事情呢？喜欢把人类的魂魄当做食物的只有他们几个，如果没有他们，她一只“妖”活着有多寂寞啊！

人类又会怎么看待她啊？

把她当做怪物？

哦，不，她本来就是个怪物。

只是，她在感叹自身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紫大哥可是能够窥探他们想法的啊，前一刻还在说这个问题呢。

大概在人间游历惯了，习惯窥视那些人类的心思，却忘了自己的源起呢。

哦，不不不，不能再想了，他的眼光又开始往这边游移过来了。

“小青其实很早就想对采倩下手了吧，毕竟是那天那个时辰出生之人，非常难觅的。”白竹蛇试着为众人打圆场。

“是因为紫大哥，哦，不对，是玄空道长，她才不敢下手的。”赤竹蛇说完了白衣公子想要表达的想法，随后忍不住看了他们的大哥一眼。

紫衣男人抬手甩了下头发，瞬间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套黄白色的道袍。

“人类时的这个扮相，我倒还是挺中意的。”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甚至微带一丝真切的笑意，“我希望，大家还是能够和睦相处。凡人或许认为我们不对，可是他们吞食鸡鸭鱼肉的时候，有想过自己就一定对吗？要不然为何佛家子弟要被戒酒戒色？所以，我们吸食人类魂魄和人类吃东西没有本质差别。”

——这是我的错吗？万物之主将我生成是般摸样，我又能如何？

那是当时小青被逼急之时对容采倩说的话，那时他只是恨着小青要先他一步享用了容采倩的七魂六魄，觉得这女人也太沉不住气了。这种同伴跟着他们，如何才能成大事？

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也说的没错，正好可以用来提点现下有些沮丧的蓝儿。

“说到容采倩，为了夺得她的魂魄，我可是放弃了那么美好的同样是那个时辰出生的蒋心心的魂魄，让第二代食婴妖占据了她的心房。所以，怎么可能把她让给小青？我说过，一旦成人，对于魂魄的需求就不会那么强烈了。而她倒好，先是执念于于紫灵不忍下手，接着又对程凛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只会坏了我们事情的拖累，我认为不需要留下。”

黄衣姑娘的身子颤了一下，红袍男人的眼睛也眨了一下。

“我觉得容采倩这个人类女子很好玩。别人都嫁娶生子，惟独她不喜欢，所以想要更了解她一些，才会一直待在她身边。你们见过了那么多人类，也该明白人类的许多秉性和奇怪而无法让我们理解的地方。她和他们比起来的话，算是个异类。本来蒋心心的魂魄也很令我向往，不过为了容采倩，我只能忍痛放弃了，所以采倩只能是我一个人的猎物！”

“如今她死了，自己却还不知道，以为侥幸逃过一劫。不过她也不是真笨，其实她早就质询过我关于小青在紫竹林修炼，颜色却为青的秘密，我当然不可能告诉她，小青其实是青竹蛇，在紫竹林出现只是一个偶然。总之，这是个有趣的人类女子，我想要更多的了解她。”

“我们也想和紫大哥您一样随性呢。”黑竹蛇咂咂嘴。

“君之你这么努力，一定会早早出人头地的。”说话时，紫竹蛇弯起嘴角斜眼看着黑色的同伴。

“哪里啊？这个名字！”被叫唤成“君之”的黑竹蛇夸张的吸了下他的鼻子，那比寻常人高出半截的鼻梁忍不住抖动了下。

众人都“嘿嘿”笑了起来，只有他们的蓝色同伴没有笑。

“这个名字很不错呦。不过小黑啊，单凭你上次在王府的表现，真的不能算是聪明，还要学会多多揣摩人类的心意呐。”

“又拿我寻开心。”黑竹蛇闷闷不乐的歪着嘴巴，白衣的年轻同伴则重重打了下他的肩膀。

黑竹蛇大“怒”：“你个小的敢打我，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白竹蛇躲着，黑竹蛇紧追着，其他人不是看着发笑，就是愣着不愿观赏。

在场的人，或者说是竹蛇妖中，只有一只例外。

他们的源起，紫色的那只拉着细长的眼睛对天沉思。

“你们将来一定会成为与我相同的，只是还没有到那个时候。还有一点，你们不要以为我是真的对容采倩好了。说白了，她终究只是我的盘中餐，过去至少她还是个人，现在却是天天以我眼中食物的样子出现，让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时刻忍耐。只要等到哪天我认为她不好玩了，我就吃了她，光是想想，就一定会很美味的吧。”

一席话惊动了处于自我状态中的其他人，他们连忙停下所有的举动，看着他所为，深怕受到他的惩罚。

男人的眼睛微眯，渐渐将目光往下移动。终于他直视前方，虽然目对同伴，却好似在憧憬美好的未来。

“‘化而裁之谓之变’。你们看，人类的智慧多有趣啊！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变化’的规律尽数解释清楚了。容采倩的前后性格变化本身就是一种规律，被经历剪裁之后的规律。所以现在……肯定是先放过她吧。”他微笑着，却把眸子猛然转向了蓝竹蛇的方向，“也可以让蓝儿心里舒服点，不是吗？”

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旋即，在其他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紫竹蛇又歪着脑袋自言自语：“现在看到同伴还是会头疼，老毛病了。哎，烦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