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经过上午的那场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雨之后，今晚的灯会人并不多，基本都是些三三两两的母亲带着孩子，或者就是哥们没事干一起出来的，还有姐妹们结伴而行的。

猜灯谜的地方是在一座九曲桥上，以往都是爱凑热闹的人们最爱掺和一脚之处，现下却冷冷清清。倒是有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姑娘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她身穿靛蓝的素布衣服，在夜色中并不显眼，但由于一直手里抱着个灯笼，像是胸捧一个婴儿般杵在同一个地方，引起了大多数路人的注意。她的身后就是那条我再熟悉不过的蜿蜒小河，河上有不少以水业为生的船夫几家子常年居住于此，冬季他们便行往南方。此刻，他们正在用精心装饰过一番的船只招待参加灯会的行人，本身的行迹十分寻常。只是更加突出了这独自矗立此境的姑娘……

——是如此的令人心生疑窦。

果不其然，但凡经过九曲桥本来想要猜灯谜的人们，当来到这九曲的一角，全都忍不住要朝这姑娘多看上几眼。

好奇心促使人们想要了解她奇怪举动的来源。

事实上，也确实有人走过去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我们离开他们有些距离，只看到他们的嘴巴分别嗫嚅了一阵之后，提问的人们便摇着头走开了。

经过紫灵与我身边的时候，我只听到那个摇头的男人对着身边的同伴这么说着：“怎么又失踪了？这姑娘的姐姐不见了，她这是在做寻人告示吧。不过已经失踪了这么多人，官府也无能为力，我们这些百姓又能怎么样？”

——这女孩的姐姐，失踪了吗？

我想走上前去一探究竟，紫灵却拉住了我。

“别管别人的闲事了，倩倩姐。”

那一刻，我觉得这个紫灵于我而言很陌生，和我印象中的紫灵相差甚远。过去的她总是听到风便是雨，什么都要质问个为什么。难道真如许多老人所言，姑娘家成婚后心性会大变。

问题是这几日与她的相处，我没有觉得她和过去相比变了多少。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

——我认为她和过去的确不同了。

想着，我于是扭过头去，想要探看她脸上的神情，会不会更加令我感到震惊！她却完全别过脸，貌似是在欣赏另一边的美景。但我怎么感觉，她是丝毫不想理会我的眼神，使我没法琢磨她此刻的意图。

——最近京城有很多人失踪了吗？

我一直待在程府，自然不可能了解到过多外面的事情。但光从程府的情形来看，就在上午的时候，我不是还与玄空对话过吗？我们还特地谈过这个问题。

——这是完全的偶然吗？

——还是单纯的一个巧合？

想着，我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感觉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了。

紫灵呢？

我举目抬头。

——紫灵不在我的身边！

她不见了！

灯会还在进行，猜灯谜的人是少了，但那个穿深蓝衣服的姑娘也还站在弯角处，还是有人会上前询问她所谓何事。河边走动的男女依然不少，许多母亲也正带着孩子往家中赶去。

可是紫灵呢？明明就在那么短短片刻之前，她还在我身边。

却突然不见了！

——难道是要和我捉迷藏吗？

“紫灵，紫灵！”我用双手鼓在嘴巴前头，做了个喇叭的样子，吆喝着。

靛蓝布衣着装的姑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表示理解一般。随后将灯笼里的烛火吹灭，“咚”的一声扔入身后河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九曲桥上逐渐变得冷清，桥下的船夫和农人们开始收拾忙活了。

看来她打算放弃了，我是不是也该放弃？

或者说，紫灵是看到我在发呆，她自己先走了，那我就该马上动身回到程府。

可是，不成，万一紫灵的确是和我走丢了，那她现在也在找我，我反而先行回去，又怎么向程凛交代？

再者……

一种不好的预感霎时间涌上心头……

四月的夜风吹得我本来火热的掌心冰冰冷，心也跟着狂跳不止。

不会是……

——跟刚才那个听到的失踪案有关吧？

既然能够引起官府的足够重视，那么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必定非同一般。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

我放下手揉搓着，想从自己身上汲取一点温暖。眼睛却无法停留的搜索着人群中紫灵的身影，会不会呢？这只是紫灵又像是过去在紫竹林里那样，跟我开个抓人的玩笑，数到十才肯现身让我找到她呢？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我还想起了过去的一次，那时我已经和蕙兰在一起了。那天，我们也在逛灯会，区别在于那是南方的灯会，但大致的情形所差不大。我们也和蕙兰的兄长们走散了，我很害怕，几乎要哭了出来。反倒是比我还要小五岁的蕙兰，安慰我说待在原地不动的话，“哥哥们一定会找来的啦！”

她除了脸色比平日里苍白一些之外，根本看不出紧张的样子。

那时我就想了，下次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况，我也不能表现的太过了。要知道……

——我毕竟还比她大五岁呢？

可惜，她没给我这样的机会，就永远地离开我了。

现在，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我的身边来。就算她不在了，我也要坚强起来，像她当年那样，因为紫灵与她一般大，我既然作为她们两个的姐姐，总要承担更多的责任才行！

鼓起勇气，我向前方走去。

前方一抹翠绿的身影在尚未熄灭的灯火前轻微一晃。

——是紫灵的衣裳！

我激动的差点要大叫出声，但还是努力克制了自己此刻欢欣雀跃般的心情。

那翠绿影子落在地上的脚步很怪，时断时续、时快时慢，不知怎么做到的，却始终不能令我追上她，总有一种近在咫尺却无法得到的感觉。

紫灵啊！果然是在和我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呢。

不知行进了多久，当我感觉到周围已经人迹罕至的时候，为时已晚。我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根本就不认识。

原来追着追着，我已经脱离了那个灯会所处的位置。

那么，我现在该是在何处呢？

紫灵，你不要吓我啊！

紫竹林的清风从鼻尖掠过。

——谁在这里？

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却不愿意相信。

猛然间，一切关于紫竹林的记忆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窜进了我的脑子里。母亲与姨娘一同赏月、紫灵安慰哭泣的我、紫灵为我埋了个泥偶、姨母从紫竹林回来后心神不定……

不，不要进来，我不要回想起来，这些琐碎的记忆，根本就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它们是我漂泊一生的证明。

它们只会使我难过，心神沮丧！

头痛到一个极点的时候，紫竹林的味道慢慢变成了上等的迷魂香，我的眼皮随着头疼垂了下来。

当我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我惊惧地发现自己不能动弹。我被绑在一根竖立的木头上，双手从背后被束缚住了。看屋子的样子，像是个牢房一般，四周并不是全然的黑，但是没有窗户，因而也看不见过多的光线，反而比全黑的屋子更为令人心生害怕。面前一个女人背对着我，她头顶着云堆髻，翠绿的衣裳在夜晚的屋子中若隐若现地随风飘动着。

——是她？！

“你是谁？紫灵呢？”我大吼着，用尽了今生最大的勇气和力气。

“采倩，好久不见了。”

她慢慢地回转过身，眼神中的诡异与嘲弄一览无余。

只是，当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我震惊了！

那是紫灵的脸，就在不久前，它还对我微笑，还是那个对我撒娇的表妹的脸。一样的柳叶眉、一样的黑痣、一样的大眼睛，所有的一样……

——还是都一样，却又不都一样！

脸是紫灵的没错，可是神态却不对，倒是和那个女人相似了起来。

她靠近我，一股紫竹林的味道刹那间在鼻尖和耳边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喜欢这样的我吗？采倩？”这个娇媚声音和讲话语气，分明都是那个女子的，不是紫灵的！

她不是紫灵，我在这一刻完全认定了下来。紫灵纵然再是调皮，也不可能是这般样子的与我说话。

此刻就在我的眼前，紫灵的脸、姨娘的脸、那个女人的脸，在这同一张脸上纵横交错。

——她，到底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