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Chapter06 我是为他而努力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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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努力,全是因为我想做一个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又被婆婆及家人接受的媳妇。敏感也好,自卑也好,我就想为他这么做。

离圣诞节还有五天的时候,黎美洙参加了学校美术社。

师兄是黎美洙念高中时的学长,高黎美洙一个年级,两个人都是学校宣传部的,师兄当宣传部长的时候,黎美洙给他打下手,他写通知宣传的时候,他给他递粉笔等工具。

大学,黎美洙与师兄同校不同系,师兄进了学校美术社,就又把黎美洙招进来了。

师兄给漫画杂志社画连载漫画,一次六个P(页),师兄写脚本画底稿,黎美洙勾线上色,还有一位同学帮着刮网纸。

师兄笑道:“要不是我穷了一点,我就没缘分请你!”

黎美洙给师兄一个大白眼:“你就想说我是便宜没好货啊?”

师兄说:“有好货,便宜有好货,就像你!”

师兄又说:“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不是学美术的,你对细节处理得怎么这么在行啊?”

她只是微笑,说:“天分呗。”

其实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小时候,她一直被孤立着,没有小朋友们拥有的玩具,也没有小女生们喜欢的漂亮裙子,加上家长们都不大喜欢让自己的孩子跟这个“不规矩女人生的孩子”在一起玩,所以,她只有自得其乐,自己与自己游戏。

比如说,看水珠从屋檐下滴落,溅入积水,弹起,在顶端碎成一片一片的小细珠。

比如说,影子随着太阳一点一点的偏移……

这些她不需要去学习便能胸有成竹,也不需要去学理论就知道它们的细节,那种观察细微的能力是她与生俱来的。

师兄不一样。

师兄打小学美术,可是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家庭变故,据说很惨,老妈外遇,老爸把人砍伤了,叛了重刑,老妈跟那个男人走了,是爷爷和奶奶靠那微薄的工资供他念高中和大学。本来他想念美院的,可是学费太高了,他只好忍痛放弃,念了大学后,他便加入了美术社。

黎美洙是学会计的,可是对绘画很有天赋。她基础不好,但很有灵性。特别在着色方面,她的风格很温馨。她很注重细节,一滴水珠落水池时溅出若干细细碎碎的小珠子,她都能观察细微并且从画面上表达出来。所以,她参加了学校的美术社,给师兄当刮网的助手。

刮网是句专业术语。

纯手工制作,拿刻刀在专门的网格纸上刻出山、水流、爆破等特技的感觉。那是一项非常烦琐,也非常考验人耐性的事情。镊子、刻刀,手上缠着绷带,一丝不苟,就像给纸张做手术。

那年,纯“手工”的赶稿,完全没有依赖电脑,根本没接触过PS,更不会用什么手绘板。没日没夜地画着,却因为国内漫画极不景气,所以只有很少的报酬。杂志社若是拖稿费,便几乎半年才能拿到一点点,但是,为数不多的社友们都能拿出百分之二十万的热情。

学生会给了他们的美术社一间小小的办公间,里面有不同的画笔,有装着A4纸的小抽屉,还有橡皮、墨水、刮刀、复写板和工具尺。

勾线的时候,手上要缠着白绷带,因为画画的时候,靠近小手指的手掌边缘会模糊铅笔稿,所以一定得用白绷带缠着,特别是夏天,不绑的话汗水滴上去,会更糟糕。

有时候赶稿,连上厕所都像赶119,不停地有编辑催稿,催稿。

这天熊逸在美术社陪黎美洙,晚上八点的时候,突然停电了。终于来电时,只见到外面的人不约而同“哦”地连片大呼,同时屋内一亮,头顶的日光灯亮了!

他们终于可以继续赶稿了。

师兄一脸歉意地对熊逸说:“还有一点了,还有一点就赶完了,你们就可以约会了!不会让你守一天的!”

结果,到了夜里十点,还没有赶完!

师兄很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又把你们的假日破坏了!”

熊逸和黎美洙相视一笑:“没事!”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了同一个词,觉得太同步了,便笑了出来。

隔日,黎美洙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不料碰见了熊逸的妈妈!

狭路相逢,她们同时认出了对方。

当年开家长会时,她们见过彼此,多少有些印象。

熊逸妈妈毫不客气,就在卖水果的地方冲着她说:“你是黎什么洙吧?听说缠着我儿子处对象呢?我可告诉你啊,别天天缠着我儿子,我不会答应你们在一起的!”

这是人来人往的超市啊……

黎美洙看着手里拿的苹果,直觉四周的人都朝她看过来。她鼻子一酸,眼泪又要不争气地滴落下来,她咬了咬唇,咬到自己感到痛了。

将眼泪忍住的时候,她微笑着扬起脑袋说:“我没有缠着他,我们是相互喜欢的,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接受我的!”

熊逸妈妈想都不想,一个白眼过来,说:“做梦!”

“我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你少不要脸了!我儿子年轻气盛,就是跟你玩玩,别太当真!”

黎美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儿子是花花公子吗?他的感情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这么不堪一提吗?”

她不屑道:“那得看是谁,谁知道你是谁的野种!”

“我是没有爸爸,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爸爸是谁,那又怎么样?”她一出口,那些拎着购物篮的,推着推车的,穿着制服理货的,站柜台的,都停下来看她了!

这人来人往的超市,那个女孩子即使难过,也含着笑说:“我的身世让我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欺负,曾经一段时间我自闭到极点,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然后我遇到了熊逸……”

“少来了你,你在初中演的那一出谁不知道啊?”

“我不过是放学的时候和他一起走,不过是他对我稍微好一些,可是同学、老师还有家长都说我们早恋,我蒙受不白之冤,没有人一个为我说话,还受到那样的污辱。阿姨,你也是做母亲的人,如果你也有一个女儿,她也被人这样对待,你会觉得心里舒服吗?”

“我……我没你这么油嘴滑舌,我说一句,你还跟顶十几句!我养你这样的女儿?我丢不起这个人!我可不会在外面跟野男人生个野种,气死自己的老娘再离家出走,几年不敢回去。我要生你这样的女儿,早掐死她了,省得让她在世上活着丢人现眼!”

黎美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更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围观的人中,有位大妈听不过去了:“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这么毒啊!小姑娘不就和你儿子处对象吗?说这么粗的话,也不怕磕着自己的牙齿!”

大妈的数落,让熊逸妈妈成了围观的重点。

身边的人也觉得熊逸的妈妈话说得太狠了,不由自主地附和。因为他们都听明白了,这孩子和这女人的儿子相好了,但是因为她的身世,被这女的瞧不起了。

打量这孩子,觉得她模样好好的,气质也不差,根本不用受这气!

于是有人拉住了黎美洙,说:“闺女,世上的好男人多的是,你不用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你听大妈的,她这样看不起你,你嫁过去也不会踏实,她会挑三拣四,到处找碴儿,反正就是不会让你舒服!”

熊逸的妈气得脸都白了,咬咬牙,皱了眉头甩手要走。

黎美洙在她背后叫住她:“阿姨,我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我会靠自己的努力洗白自己的身世,我会让你知道,我一定会让你知道的!”

从超市里走出来后,眼泪流得像决堤的洪水。

我不会放弃,我绝对不会放弃!

她拭了拭眼泪,下定决心一定要做点什么,她要和熊逸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即使熊逸的妈妈在离开后,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句“犯贱!”她也依然不放弃。

“熊逸,如果我不能取得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不会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你跟我只限于同学与校友的关系,你送给我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接受!”

在超市里被他的妈妈羞辱后,她打电话约他见面,委屈又下狠心地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愕然问她,“这是为什么啊?”

她大喊:“你不要管这是为什么,总之你对我有没有信心?你愿不愿意等我?”

“当然!”熊逸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愿意等你,我从十四岁开始喜欢你,好不容易才得到你的心,我怎么会不等你?只是……你想取得什么东西?你告诉我啊,看我能不能帮你!”

“资格,喜欢你的资格!等我觉得有一天,我能配上你的时候,我再做你的女朋友!”

他皱紧了眉头:“你在说什么胡话啊?谁说你配不上我了?和我在一起,需要什么资格啊?”

“总之,你要是相信我,就依着我!”

“多久?”

“不知道!”她噙着眼泪说,“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十年!”

“我等你!多久我都等!”

她的眼泪滑落眼眶:“那你一定要等我啊!”

黎美洙将自己投身于漫画创作中,不停地练笔,不停地去找素材。与熊逸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她更不肯接受熊逸送给她的任何东西。

林蔓不解,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绝情,这么固执啊?”

美洙回答:“看过《简·爱》吗?简·爱是在什么情况下去找她心爱的罗切斯特,并有胆量追求自己的幸福呢?是在她继承了一大笔遗产的时候。别人或许不懂她的心情,可是我懂。她是一个被人忽视太久的孩子,有灰暗的童年,被家人瞧不起,被伙伴们欺负,还被骂怪人,关红屋子,还挨打,她真的很渴望被人关注,很羡慕两个姐姐向妈妈撒娇。后来她被送走,有伙伴死在她的床上,她和一具尸体睡了一晚。充满恐惧的童年,让她心里布上了阴影,永远活在卑微的角落,内心细腻,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所以,那么多年了……即使深爱着罗切斯特,也只有在得到一笔遗产和知道罗切斯特遇到不幸时,才有勇气追求自己的幸福,最终和他在一起!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同类人,几乎一无所有,穷得只剩尊严。所以我这么努力,全是因为我想做一个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又被婆婆及家人接受的媳妇。敏感也好,自卑也好,我就想为他这么做。”

林蔓摇着脑袋说:“太固执了,你真的是太固执了!”

黎美洙无奈地笑道:“是啊,太固执了,当一只螃蟹决定横着爬的时候,是真的没有办法让它竖着走的。我啊,我穷得只剩固执了!”

006年上半年,黎美洙大四,即将毕业,所以有很多空余的时间做些与专业及漫画不相干的事情。那几年,国内开始流行韩式小说,网络表情符号也是从那个时候流行起来的。

某个韩国作者非常火,黎美洙在网上看了她的小说,发现这根本就是漫画脚本,她都能写了!

于是,她也在网上注册了一个ID,在一家文学网站上写起了类似的小说。

尽管看她小说的人不足二十个,她竟然有了很满足的感觉。

黎美洙在网上连载第一部小说的时候,连载到一半,有家出版公司的编辑来找她,说喜欢她的文风,跟她约稿,把她拉入一个QQ群。群里是这个编辑拉进来的十二个作者,这个编辑说,他想做一套关于十二生肖的小说,让他们每人选一个自己写。

群里人问起稿费,编辑说,千字二十块,写十万字就可以了。

群里惊叫起来,一千个字才二十块?十万字是二千块,你让人写一本书,就给二千块?你买白菜啊?

那编辑说:“这是行价,行业里这类小说都是这个价,那个什么HY公司,千字十块钱都开出来了,作者写一本书出来,才给几百块的都有。你们可以先写着,卖得好,再接着写下一本,到时候肯定给你们涨稿费,要知道,锅里有碗里才有嘛!而且,你们都是没有出过书的新人,我们这样很冒险的!”

群里的人想想也有道理,新人……总是有诸多不便。

选写十二生肖的时候,她选了狗狗。

故事写一个狗狗会变身,变成人类,去接近自己喜欢的男生,语调轻松且有熊逸式的对白。

每次写对话的时候,是她最乐的时候。

因为把自己都写乐了,所以她把小说贴到了网上。虽然点击不多,人气不高,留言不多,一个星期才能守到两条,可是看到他们说“好乐啊,好逗啊,好好玩啊,快点写啊……”就觉得那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连载到一半的时候,她没有更新了,因为在出版前就发了全文,会对出版公司不利。她发了公告,对他们说,这书要出版了,请大家支持正版。

大家都很期待……

但谁也没有想到,她会遇到这辈子最恶心的事情。

群里的十二个人写的小说凑齐十二生肖一套后,出版了,可是大家愤怒地发现,那十二本小说署的名字全是“米儿”!

最先发现这件事情的是黎美洙,她QQ群里有读者私Q她说:“姐姐,怎么有个人的小说跟你的一样啊?”

黎美洙点开她发过来的网址,整个人都傻了!

一样的!果然一样,除了书名还有作者名字及小小的内容改动,其他的完全一样。

我的小说被人抄袭了!这是闪进她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她悲伤地在群里说:“这个人抄袭我的小说!你们是从我贴小说的时候,陆续加进我的群的,你们知道这是我写的,我请你们为我讨回公道!”

群里的人愤怒了,跑到这本小说的留言板上留言,说这是抄我们洙姐的,这个人真不要脸。

小朋友们在那本书的留言板下留言的时候,黎美洙点了点米儿的名字,名字点出来的网页居然是十二本小说!

那些小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为大家会边写边把段落贴到群里讨论。

米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为什么她的相片贴在网页,为什么上面煞有其事介绍她是美女作家,她喜欢旅游?

这个长得像大妈的女人,她到底是谁?

写作的三个月里,群里的十二个人都互相熟悉了,可没有一个是叫米儿的!

黎美洙点开群的时候,发现群里的人在打情骂俏,她哆嗦着手打字:“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我们都被骗了!”

更恶心的事情出现了!

这个编辑马上解散了群,更是把这十二位作者全部拉进了黑名单。

在没有QQ漫游功能下,他仅仅用一个“黑名单”功能,便销毁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及在线投稿证据。

群里的十二个人终于明白自己很傻地被人骗稿当了枪手,更是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把稿子传给那个编辑的时候,他执意要他们用“QQ在线”传输文件。

没有出过书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出书前要签图书出版合同。

除了黎美洙在写稿子的时候,在网上以自己的ID贴过稿子,其他的十一个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有力的证据证明稿子是自己的。

不过只要一个人有写稿的证据就够了!

十二个人说好要告这个出版公司,谁知道中途又变了。他们说:“问过律师了,律师说,版权官司打起来很麻烦,而且,还要到这出版公司所在的城市打官司,就算赢了,也拿不到一点钱,还要倒贴不少。”

其中一个作者在QQ上对黎美洙说:“洙,我告诉你,你别生气,他们本来是打算告的,可是,编辑私下给他们涨稿费了,所以,他们不想闹了!”

她的心便凉了!

她的笔名是逸洙子。

黎美洙群里的小朋友在网上被人骂得很惨:“逸洙子是谁啊?你们嚷着米儿抄她的,她是什么东西啊?也是写书的啊?写过什么啊?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真不要脸!拿这个炒作,真是个贱人!米儿姐姐,别理他们这群疯子,我们都支持你!”

诸如这样的言辞一行一行出现在黎美洙的眼前,她颤抖着手,麻木地点着鼠标,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淌。

对方什么恶心的话都骂出来了,这绝对不是小读者能骂出来的,绝对是成年人冒充小读者。

006年7月,黎美洙大学毕业,师兄将她带进一家漫画公司,依然当他的助理。可是,当她刚刚试用期满,师兄却要离开。

有本杂志回首中国动漫界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中国绝对不是没有想象力与创造力的国度,0世纪60年代我们的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震惊国外,一举获得国外N个大奖;我们的《哪咤闹海》让人咂嘴称奇;木偶戏《渔童》令人叹为观止;我们的《大闹天宫》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老一辈的老师,坐着大卡车去工作现场,没日没夜地制作出来的。创作环境苦不堪言,那个时候没有人谈报酬,也没有人会喊累,但却做出令世界惊艳流传百世的作品。什么《狮子王》,什么《变形金刚》《唐老鸭米老鼠》,少了那份崇洋媚外的心,看看我们自己的精品,我们也有值得骄傲的过去。”

这自然是值得骄傲的,因为现在在电脑上,你什么特技做不出来?那个年代,没这些设备,老一辈的人是怎么做出让人惊叹的东西的?

师兄常说,我们是最幸福的一辈,我们见识过最纯正的手工制品,那是真正的艺术,完全摆脱商业动机,没有一点名利与功利,没有一点所谓的市场,大家全凭一腔热情。

而师兄进入一家动漫公司的制作组时,一向性格好的师兄竟爆粗口骂道:“创意,想象力都他妈的是狗屁,你大爷的,没有钱,什么项目都启动不了,花钱启动这项目的大爷又喜欢指手画脚,不懂装懂充内行。我算是看透了,什么才气不才气,有钱人的财气才是正经,什么创意创新,管它是不是大俗大土,只要做到他们满意,哄着他们开心,把他们当成大爷就行。国外的动画,都在我们这里加工上色,我们他妈的就是世界上最廉价的加工工地,我们就是一群不用付高价的加工工具,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他妈的!那个纯艺术的年代,死了,死了——”

师兄说这话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这么大的动漫制作公司尚且如此,何况别的公司?中国从来不缺人才,缺的是一份谦逊加团体合作精神。但现在面对的是,谁都不服谁,谁有才就暗地打压,管事的成天想的是有没有人投资做这动漫,这动漫做出来,要怎样鼓动电视台买下来,最后能盈利多少……

才气?才气是什么东西?

你所有的才气,只是掌权人用得顺不顺手的工具。是不是适才而用不得而知,但绝对知道若用得不顺手,是才也废了。

黎美洙并没有因为师兄离开而离开这家漫画公司,虽然累得晕天晕地,但她依然不放弃。

总觉得,坚持就能看到胜利。

师兄辞职,离开公司的时候,部门的同事为他摆宴饯行。待酒宴结束,师兄又拉着黎美洙去钱柜K歌,包厢里已有一大群人坐等,黎美洙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去年寒假和师兄一起回来时见到的他的高中同学陈青远。

陈青远是师兄的高中同学,第一次见面,是在返途的火车上碰到的。更确切地说,是下了火车,在大厅里遇到的。

他笑着打趣师兄说:“把你媳妇带回来过年了?”

林师兄道:“别开玩笑了,她不是我媳妇,人家有相好的!”

黎美洙对那人笑了笑,那人说:“等我一会儿,我去车库取车,送你们!”

师兄笑道:“哪好意思劳我们陈总送啊!”

那人微扬了一下眉头:“少贫!”

师兄打着哈哈说:“好好好,师妹,我们就让我哥们儿送吧。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师妹黎美洙,这是我高中同学兼哥们儿——陈青远。”

“你好!”

“你好!”

两个人礼貌地打了招呼。她掏出名片来,礼貌地双手递过:“我叫黎美洙,师兄的助理,叫我小黎就可以了!”

陈青远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及了心灵深处,但很快又平复下来,快得让人以为那是错觉。她不会明白,他深爱的女人叫洛离,他总是管她叫“小离子”,命运弄人,他们没能在一起。

这是一个挺有魅力的男人,有种说不上来的危险气息,也不知道这危险在哪里,但就感觉心里悬悬的。

他接过她的名片,突然间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黎明的黎。”他低声叹了一句,让人听不真切。

随后,他笑道:“不好意思,我的名片用完了,号码……”

他说着,拿出手机来,执着名片拨号,记下彼此的号码。

陈青远拿着黎美洙的名片,对她说:“你名片上的QQ号我回去加你。”

陈青远去车库了,在他把车开出来之前,师兄忍不住叹道:“同人不同命哦,投胎是门技术活,同年的,人家都做经理了,一家酒店加一家健身中心,自己创业,身家以亿算,我们呢,唉……”

“这么多?”

“是啊,他爸更有钱,做房地产的,金沙湾的那片别墅区就是他爸开发的,你说有钱没钱?车库里什么牌子都有,想开什么车,依心情定。他就算坐着吃睡着吃站着吃,都能吃到几辈子后,家里已经很有钱了,他却要自己创业!”

黎美洙笑眯了眼睛:“没事,他靠他父母,我们靠自己。”

师兄说:“人家自己创的业!”

黎美洙说:“我绝对相信他是自己创业,但我不相信他老爸没给他任何人脉资源。他出去找人家投资,找朋友合伙什么的,人家也不怕他亏了没钱给啊,因为有他老爸在后面撑着啊!我们呢……你看我们要找人投资一百万做个小小的动画项目,人家肯定先做资产评估,要看我们这证那证,还有一堆资料,如果他出面,肯定没这么麻烦,所以……师兄啊……”

她乐着打趣道:“咱们能靠自己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师兄看向黎美洙时,怔了怔,随后释然一笑:“对,咱们是靠自己,能够走出来工作,没向家里要一分钱,还寄钱回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车到了一个路口,黎美洙从车上下来,陈青远随后从驾驶室出来,来到车尾打开后备厢,将黎美洙的行李箱拎了出来,箱子落地时,一下子砸到黎美洙的脚。

黎美洙“嘶”了一声,陈青远马上抱歉地说:“对不起,小黎子。”

“啊?!”

大家都喜欢叫她小黎,或者美洙,但从来没有人在小黎后面加个“子”字。

“呵呵,小黎子……第一次有人叫我小黎子,真有意思……”

他的目光里闪现出一丝痛苦,随后很快地平复,平静地扯唇一笑,说:“再见!”

这一次在钱柜,黎美洙再次见到陈青远,觉得他跟上一次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就觉得那眼神有种邪恶的味道。那是因为他和他的小离子彻底断了联系,他选择了游戏人间。

与师兄饯别,只顾着唱歌,与陈青远隔得很远,只是在来的时候打了声招呼,就再无下文。

散场后,陈青远开车送师兄和黎美洙,师兄对陈青远说:“我到别处发展了,可我这个妹子以后有什么事情找你,兄弟,你要好好关照她啊!”

陈青远掌着方向盘,边开边说:“自己人还需要讲那客套话?”

师兄也转过来对黎美洙说:“丫头,以后有事找陈总,他很乐于助人的。”

“是啊,比如说扶老人上街,牵着盲人过马路,给流浪的小狗找妈妈,人家问我叫什么?我就说我是少先队员,叫雷锋!”

后座的黎美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师兄也笑着打趣:“你不开口还人模人样的,一开口就人模狗样了,没一句正经话。每次被你逗乐,就想到念书的时候,你把各科老师气得笑出来的样子,你可真是一天才,硬是比人才多了一份二。”

他也总是把老师气得吐血吗?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和熊逸这么像啊,那家伙也是这样,总把老师气得抓狂,很调皮,但是一点都不坏,总能让那么多人喜欢。

想到熊逸,她的内心就像用了暖宝宝一样温暖起来,拿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可觉得在陈青远的车里,又当着师兄的面,不好说什么,于是便给他发短信。

她很想他,可是固执得没有跟他联系。他有一次在很晚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她因为要跟师兄讨论漫画脚本的事情,就说句“稍等,我空了回复你”,直到第二天,她才回复他。那个时候她问他:“有事吗?”他讪讪地说:“没……就是想你了。”

“嗯?!”

“能不能不要固执了,回来同我一起面对吧。”

“面对什么?”

“面对一切,有你……我想,我会坚强一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怕你太忙,总是不敢给你电话和短信。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啊?”

她的回答总是:“快了,快了!再等等我。”

他说:“我来找你吧!”

她忙说:“不要!你不要过来!我没时间陪你!”

其实是自己住的地方太寒酸了。

久不见阳光的地下室,有一股重重的湿气和潮气,吃的也不好,因为她还在试用期,根本拿不到钱,所有的开销,都是以前打工的积蓄。她又不肯向家里人要,也绝对不许自己向熊逸开口。

她太看重尊严了,童年缺失什么,成年后就极度地想要得到。这竟是真的。

她不要他看到这样的自己,怕自己过于狼狈,让他心疼。中国的孩子,都喜欢报喜不报忧。

她觉得自己什么成就都没有,拿什么回去跟他面对他的母亲,说她爱他?

她不要他的妈妈看低了她,让熊逸在她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

真的好爱他。

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能和他在一起,平静又美满。

冷落熊逸太久了。

师兄介绍黎美洙认识了陈青远。也是师兄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找陈总,她的内心有了隐隐的希望,觉得陈青远可以帮她。

正是由于师兄临走前的牵线,黎美洙在几天后,用QQ问陈青远:“你有没有兴趣投资动画片?我这里有好脚本,你可以看看!”

他想了想说:“那就看看吧!”

“我把文件发你邮箱!”

他说:“我喜欢看打印好的文件,更喜欢面谈!”

于是,他给了她一个地址,说:“你想谈的话,就过来!”

黎美洙心底觉得有些不妥,可还是败给了希望。她依着他留下来的地址找到了这里。

进公寓门的时候,保安隔着铁栅栏问了她要找的人的房间号码后,按通讯器进行了核实。只听到陈青远说:“是我的客人,放她进来吧!”她便进去了。

第一次在现实中见识到智能密码锁。

按了按门铃,门开了。

开门的陈青远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这让她无由地紧张。

这个酷爱黑色装的男人,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好像X光能穿透一切。

黎美洙有些怔神,这个男人太帅了,帅得令人不敢直视。陈青远扯了扯唇,淡然一笑,手把着门说:“进来!”

黎美洙随着他进门,在他的引领下,沿路欣赏,说不出这些椅子和摆设的名堂,可能看出其风格是走欧式复古风。

陈青远领她来到书房,让她在边上的沙发上坐下。

那张单人沙发做成书本打开的形状,坐上去时,只觉得很有意思。

对面墙打成的书柜上摆满了大部头的书,有很多描金字体的精装本,黎美洙忍不住赞了一句,“你真博学,这么多书!”

陈青远笑了,自嘲道:“摆设罢了!”

“喝点什么?”陈青远轻声发问,他的声音很好听,好像D大调和弦。

黎美洙“啊”了一声,从欣赏沙发的情绪里恢复过来后,紧张地说:“我啊?我随意!”

陈青远笑了一下,便说句“稍等”,就从书房里出去。

门关上了,黎美洙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觉得舒服多了。

她不停地对自己说不紧张,不紧张。然后她开始打量陈青远的书房。

这里有好多书,特别显眼的是各种版本的《红楼梦》。

刚刚他自嘲地说是摆设,可这摆设太让人赏心悦目了。

她站在书架下,忍不住好奇,踮了脚去抽众多《红楼梦》版本中的一本,待看清封面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就是前段时间炒得很火的一套书,报纸上登过,限量发行,封壳是纯金的,里面刻着字的“纸”全是一页一页的金箔纸。

这书的叫价堪称天价,说是纯金纯手工,这要什么人才会花钱买这本书啊?太恐怖了。

见鬼的是,发行了几套,居然全卖了出去。

黎美洙居然在这里见到了,翻书时,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弄坏了,她可赔不起,可又禁不住好奇。

“真是的,翻金子做的书,感觉真的不一样。有钱人真是有钱到烧得慌。”

她叹了一口气,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门外有人按着密码将门打开,再咚地将门关上。

她本不想偷听,可是,门一关上,就听到一个女人大声质问:“陈青远,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这声音太大了,她忍不住好奇,将手里的书轻轻地放回书柜后,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轻拉了门,虚开了一条缝,直对陈青远的客厅。

只见陈青远不慌不忙不惊不怒地煮着咖啡。

那女的……黎美洙偷眼看去时,惊得快要合不拢嘴。

这不是小明星安朵吗?

有人在论坛上盘点“长得漂亮却不红”的女星时,就有她名字。

她长得真叫没话说,脸型还有眼睛,还有鼻子和嘴巴,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但就是总演一些不痛不痒不招人喜欢的小角色。还有化妆师化妆也不给力,她的街拍比电视剧里好看多了。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不及惊讶,安朵愤恨地上前几步,隔着吧台,一把按住陈青远搅拌拿铁咖啡的手。

“嗒”的一响,陈青远的手停住了,但被搅成旋涡状的咖啡还带着奶白色的奶泡泡欢快地旋转着。而后,咖啡渐渐平缓,只剩下一点泡沫浮在上面,再映着灯光像丝绸般有质感的轻漾。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陈青 远面无表情更无情绪起伏地将手抽出来,将拿铁搁在一边的托盘上,然后才抬眼对安朵说:“不想接。”

“为什么?”

“腻了!”

“才三个月就腻了?!”

“够长了!”

安朵的声音颤抖起来:“你以为你让秘书把我的东西打包还给我,我就不会回来了?你别忘记了,我有进入密码。”

陈青远沉默得像无波的海面,客厅里静寂得让人发狂。

安朵绕过吧台,来到陈青远面前,直视着陈青远的眼睛。怒气过后,她眼底是化不开的痴情爱意。

“高中开学那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你总是把老师气得吐血,但就是让人越看越喜欢。我花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给你编心形的钥匙扣,附了一张小纸条一起放进你的桌肚子里,你居然把纸条撕了,把我编的东西送给了别人。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忌妒洛离,你只和她在一起,对别人看都不看一眼,就算别人再喜欢你,你一样伤人伤得不留情面。”

陈青远冷淡的眼神突然间犀利起来,陡然抬眸,充满警告与威胁地看着安朵。

她知道自己犯了禁忌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惊大了眼睛,后悔自己不经大脑说出这样的话来。下一秒她慌了,吓坏了似的解释:“青远,我不是故意提她的名字,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爱你,即使你那个时候伤了我,我都一直惦记你,即使你不看我一眼,我也一样。”

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陈青远恍然未闻,只是淡然地伸手,从酒柜的柜台上拿出一只雪茄盒,打开雪茄盒后,将躺在里面的雪茄拿了出来,送进嘴里含着,另一只手拿雪茄盒边上的铂金机壳打火机,“叮”的一响后弹开盖子,“嗒”地一下按开打火机,带着靓蓝色火焰的火苗从打火机里窜出来,他便侧了一下脑袋点燃雪茄。

安朵猛然起身,把他的雪茄从手里抢过来放进了一边的水晶烟灰缸,再挥手,“啪”地给了陈青远一耳光。

陈青远想都没想,一巴掌回了过去。

两声清脆的声音先后响起,安朵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涟涟地看着他,然后再受刺激似的站起来摔酒柜上的那些水晶酒樽,一手一个,一口气砸了七八个,那些碎片哗啦啦地摔了一地。

黎美洙听得心惊肉跳,而陈青远却稳如泰山,冷眼相看。

等安朵摔得气喘吁吁连发丝都散了时,她突然哭着坐在了地上。

她伤心欲绝地说:“我的经纪人告诉我,在这个圈子里混,没有权就得有钱,没有钱就得和他们有情。经纪人对我说,你现在需要找有钱的人,让有钱的公子哥喜欢上你,然后,让他们砸钱给你买角色。这是行情,出来混的,要懂!经纪人像拉皮条一样把我介绍给你。我还记得我们独处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你说,你长得像我高中同学。我问你,你还记得你的同学叫什么吗?你说,记得!叫林星,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然后我就哭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还会记得我。我居然还被你记得。我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安朵,这个名字是他们给我取的,我真名是林星,我就是你的同学林星。

“我哭倒在你怀里,你抱着我!是啊,你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为我以前做过的荒唐事情后悔,但是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找到了干净的感觉,我能够想起我曾经的名字叫林星,干净的林星!

“那一晚,我和你缠绵。我幸福得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淌眼泪,你帮我揩,你告诉我,别哭,宝贝!可是我哭得更凶。我告诉你,我爱你!那是真心真意的,不是演戏!

“我真是傻,我真的以为你不嫌弃我,可以接受我!我没向你要过什么,也没有让你花钱为我买角色,就想着有了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甚至知道你结婚了,我都可以不要名分!你爱着洛离时,连你多看我一眼都是奢望,你叫我宝贝,原来这只是你对女人的统一用语。我到底……还是一个花钱买来的玩具,你玩腻了,就赶我走了。你真的好狠的心啊,好狠的心啊!”

她仰起流满泪的脸,凄楚地笑了,彻骨的悲凉后,安朵讽刺地笑了:“陈青远……洛离,爱得那么深的两个人都分了,我还好笑地指望什么?”

她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脑袋:“出来混,我还是把自己当人看了。林星成安朵了,陈青远也不在了,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全都找不着了!一群衣冠禽兽,这个世界,疯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夸张的高跟鞋踩着这一地亮晶晶的碎片,哗哗啦啦,咯咯嗒嗒,好像一具木偶的身体,机械地移动。

她来到陈青远的面前,就那么看着他,眼泪在眼底转动,眼波像三月的池水,带着无名的情愫微漾着,眼神痴迷,又有点卑微,更多的是内心的最后一点奢望,奢望他能看清她心底最后一丝深情。

只有这份情,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人”,还察觉自己还有一丝人性。

她奢望他能有一点点感动,能有一点点回心转意。

然而,他依然无动于衷,只是从吧台上拿出一瓶波尔多,砰地拔了木制塞,倒入手边的一个水晶樽,他将杯子执在手里,慵懒地晃当着,转首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的侧影依然挺拔俊美,但他的心好像被冰雪女王施过魔法的罗依,奇寒无比。

心碎之后,她说了一句令人难过的话:“平凡人家的女孩,美貌是灾难的根源。我以前不懂,现在全明白了。”

安朵妩媚地笑了,是绝望后极致的妖艳,程式化的笑容:“谢谢你陈总,分手费我很满意,吴导也在电话里告诉我,这次你投资让我演女一号,让你费心了!咱们散买卖不散交情,来日方长……”

她笑着,带得软骨的妩媚风情,探身,在他侧到一边的脸颊上香了一下,再笑着踩着她夸张的高跟鞋,在满是水晶碎片的地板上,咯咯嗒嗒地走向门外,脚步再也不像木偶一般机械,而是判若两人的轻盈。

门“啪”地一声关上了,安朵走了。一直冷漠的陈青远的眼泪以极快的速度从眼角里划落下来,他怔怔地伸手去摸,在灯光下看到留在手上的泪渍,满脸不可思议,再用手在眼角抹了抹,确定那确实是泪水的时候,竟别开脸吸了一口气,自嘲似的笑了出来。

“嗤”地一声,笑得特别轻讽。

书房里的黎美洙早已泪流满面,她紧紧捂住了鼻口,脸涨得通红,不知道哭什么,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么难过。

安朵……那以后,她便从青涩转向妖艳。电视剧里,她再也没演过配角,她没完没了地跟富商及富二代闹绯闻,真真假假,其花絮比电视剧还精彩。

每次看到她,黎美洙都会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难过。

这个曾经叫林星的女孩子……她像一枝仿真的玫瑰,妖艳夺目,却没有属于真花的气味。

黎美洙哭得伤心,而陈青远已去了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出来。

他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迈向书房,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黎美洙哭得伤心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得若水划痕,稍纵即逝。

“怎么了?”他低沉了声音问她。

她摇了摇脑袋:“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陈青远说:“听都听到了,难道我还追究你收听权?”

“安朵她好可怜!”她说话的时候吸了吸鼻子。

陈青远面无表情地说:“路是她自己选的,选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会失去什么。”

她看着他,难以置信地说:“她那么爱你……”

“我不需要这份爱……”陈青远说,“当别人不需要你付出的时候,你付出的一切,只是烦心的累赘。所以,我不需要。”

“好了……”陈青远说,“去洗手间洗把脸,然后出来谈你来找我谈的事情。”

她抽泣着说:“不,不用了,我看今天就算了,明天可以么?”

陈青远说:“明天我要出国,大概一个月不在这里。”黎美洙有些慌了:“一个月?”

她希望事情能够尽快定下来。

于是她说:“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脸。”

陈青远说:“化妆台右边的柜子有没开封的护肤品,左边是没开封的新毛巾。”

她点了点头,说:“谢谢!”

收拾一番后,她觉得自己清爽多了。来到书房的时候,陈青远正坐在高背办公椅上品咖啡。

他见她进来,便将杯子放进托盘里,让她坐在对面。

她坐下来后,他指着一边的玻璃杯说:“多喝点果汁,养颜!”

她说声“谢谢”,拿起杯子来抿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多喝了两口。

陈青远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等她放下杯子,便对她说:“你不怕我在果汁里下药?”

黎美洙说:“不怕,师兄说你是好人。”

他淡淡一笑,执杯抿了一口咖啡,道:“说说你想跟我谈的项目。”

黎美洙“哦”了一声把厚厚一沓脚本拿给他看,紧张地看着他。

他只是接过脚本,随手翻了一页。

“大概是个什么故事?”

她说:“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男孩很爱一个女孩子,爱了好几年,突然有一天,女孩被车撞死了,他伤心欲绝。他有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朋友,用时光机让他回到女孩子去世的前一年,给他一次大胆表白的机会。重新开始的男孩子大胆地向女孩子表白了,没有想到,女孩子也爱着他,只是害羞不敢表露心声。来自异世界的朋友说,你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唯独改不了结局。那一天一定要有一个人死,你替她,或者她死。所有人都以为在那天男孩子一定会替女孩子死,但是没有想到男孩子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子再次被车撞死。”

“为什么?”陈青远突然打断问,“为什么不是男的替女的死?”

黎美洙说:“我也知道这这完全不符合言情逻辑。但是……”

她抬起眸子,迎着陈青远的目光,因为讲到自己笔下的人物,就好像对人夸赞自己的女儿,于是,这没有由来的母性光环,就此罩在了她的脸上,她不紧张了,更不拘束了。

“但是不是这样子的!”美洙说,“男孩之所以选择眼睁睁地看着女主死去,正是因为他知道女孩爱他,就像他爱她一样。因为深爱着,所以,他明白最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的痛苦。既然结局是注定的,他情愿自己再次承受这种痛,也不想她尝试一星半点。爱情……并不是为谁去死,而是为谁去承担!脚本里他最后一句话是:你去吧,你的家人由我来守护,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对你的爱,是永生永世,不管几个轮回!这样有担当的男人才是女生最喜欢的。作为一个创作者,传递读者‘坚强’与‘相信’的意念才是重要的。所以请您相信我,这个脚本是很好的,因为它在传递一个信念,告诉我们人活着,是有很多美好的羁绊,可以通过回忆,让人寻思人性初期的美好,能让人懂得活在这个世上,不单纯是为自己而活,还要懂得什么叫责任。”

“美好的羁绊?”他冷冷一笑,随后,不露声色地嗯了一声,起身走到黎美洙的椅子后面,俯下身来,好像是在拿脚本。

“脚本不错,可以考虑。”

“真的?”

她喜出望外,一转首,他的脸贴了过来,用唇轻含了一下她的耳垂,说:“真的!”

她惊得要跳起来,触电似的躲开,可不曾想到他一把将她箍住。

他在她的耳边轻语:“什么叫美好的羁绊?”

她用手抵住他的脑袋,僵着脖子说:“父母、家人、心爱的恋人,还有朋友,都是活在这个世上的羁绊!为了他们,再艰难都可以硬撑下去!”

“如果家人欺骗你,婚姻是交易,而朋友背叛你,你还能找什么为你的好死赖活当借口。”

“就算是借口,也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努力地生活,再悲也要相信自己可以幸福。”

“不对,是堕落!”他的声音低沉慵懒,“是随心所欲的堕落。”

黎美洙说:“我和你不一样,你想堕落,怎样都行,坐吃等死都饿不死你,而我敢像你这个样子,我会活活饿死。”

“嗯,你是个聪明的家伙,但我最讨厌你这种想法单纯的家伙……”

他一把将她托了起来。

“以后不要这么傻气。因为,随便相信人的下场会很惨。”

她扯不开他的手,好像被蝎子蜇中的猎物,惊恐地后退着,她已经贴着墙壁,他的手撑住她脑后的墙。

她不懂,她不懂一个人若由单纯变得残忍,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毁灭他看到的单纯,因为那是曾经的自己。他很害怕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想到曾经那么相信过幸福,而又被现实辜负的回忆刺疼了,他只想亲手毁灭这些,拉着别人一起痛苦。

她左右躲避。他老到又有技巧地将她困在墙与怀抱之中,让她躲避不得。

他的唇在她的耳垂轻啄着,探出舌头来轻触着。一股奇妙的感觉令她莫名紧张,她顿时感到耳朵上爬了毛毛虫似的酥痒起来。

她未经人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这让她无由地沉迷!

他有一种近乎于罂粟的毒性,只要接触,就沉迷其中,无论是气息还是眼神,都能令人迷失上瘾。

他开始吻着她的脖子,手摸到她敏感的地方,黎美洙陡然间睁开了眼睛,一把将他推开。他抬首,迎上她惊恐的眼神。

她紧紧地抱住胳膊,将胸部环住。

陈青远竟笑了,笑得极其讽刺,他笑着一手把她扯住,双手一按,将她整个人贴在了墙上。

他邪肆地笑着:“喘成这样了?反应不错啊!”

“下流!”

她挥手,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手举着贴近她脑袋边上的墙,他一手贴墙,一手将她的腰身搂住,搂得很紧,与他的腰部紧紧相贴。

她噙了眼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根本不漂亮,也没有火辣的身材,跟安朵比起来,我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的样子,别低了你的品位。”

他说:“这跟品位没关系,我就想图个新鲜。男人起了心思时,只要女的长得过眼就行,我现在兴致很高,就是这样!”

他懒懒一笑,笑得轻松,却让人紧张至极:“跟我不好么?”

“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我很爱他,我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女人呢,若是没有好的家世做背景,就应该懂得抓住时机,利用自己的优势换取物超所值的东西!”

“如果让我用我的第一次跟你换这些东西,我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这辈子也不用去见我的心上人,干脆死了算了!”

“第一次?”陈青远竟不信地挑了挑眉头,上下移动着眼睛,审视黎美洙,然后笑道,“真的假的?”

“跟你没有关系。”

“好啊,选择权在你,跟我,有钱,不跟,没钱!”

“这个世间做什么都讲交易吗?”

“这个世间做什么都需要交易!”

“这个项目我保证你可以赚到钱的!”

“我不需要钱。”

“我也不要你的钱了,我不找你了。”

陈青远冷冷一笑,笑得讥讽:“动画业不景气,投钱进去就是烧钱。你要是能随便找到人投资,你不会来找我!”

“师兄说你可以帮我我才来找你的。”

“我凭什么要帮你?你要知道,凭你的姿色,你已经找不到像我这样出手这么阔绰的人。”

“有钱了不起吗?”

“有钱就是了不起!”

“那我有货也不卖你!姐我白送人也不做你的生意!”

他笑了出来:“若依了我,我不会亏待你!”

他的气息又包拢过来,她左右躲避,眼看自己挣不过他,情急之下喊道:“师兄是个骗子!他说你是一个专情的人,他说你是个很好的人,让我有事情可以找你商量,但是你根本不值得人相信,你就是一个只知道玩女人的王八蛋,你这种人一辈子不配得到真正的爱情。我情愿当尼姑也不会让自己被你这样的畜生糟蹋!滚开——”

她着力一推,将他推开,奔向门口,手哆嗦得厉害,抖抖擞擞地去拧门的把手。

他用虎口紧紧地掐住她的脖子。

她含着眼泪瞪着他:“王八蛋!”

他冷冷一笑:“骂吧,你越挣扎我越兴奋。”

他捂住了她的嘴巴防止她尖叫,她瞅了机会,抱住他的手就狠狠一口。他吃痛不已的时候,她拉开身后的门,夺门而逃。逃得太慌张了,她竟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的水晶杯的碎片上。立马,手腕、膝盖都有血渗了出来。

她怔怔地抬起手来,发现有棱形的碎片插进了她的手腕里。那血,一滴一滴地滴着。

追出来的陈青远捏着被咬的手腕惊住了。

她抹了抹眼泪,用手掐着手腕从地上站了起来,那血顺着她的手腕往袖子里浸,袖口饱满了,便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滴。破了皮的膝盖处,已感觉有血热乎乎地流了出来。

他惊愕地看着她,她竟凄楚地笑了:“谢谢你了……打扰了!”

“你的手……”

“不用你管!”她一把推开他靠近的身体。

她突然一阵心酸,哭了出来:“我只是……只是想给自己攒点嫁妆,只是……只是想攒点嫁妆而已,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就这么难?”

她捧着手腕站了起来,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拔出玻璃来,便掐着手,消失在陈青远的视线里。

很多年后,黎美洙想,若是那个时候依了陈青远,她大概就不会这样辛苦了吧?那个时候……只想干净地赚钱,只想干净地将一份感情成果献给最爱的人。

她从来没有对熊逸说过爱,可对于她来说,爱一个人……说得再多也不如用做的来得实际。她执着地保留着最珍贵的东西,想把最干净的自己献给最爱的人。她相信她会嫁给熊逸,相信她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好的归宿,好的家庭。

她才不会像安朵,才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去赚钱。

黎美洙扼着满是血的手向街上走去,这里的人出入都有车,根本没有计程车。黎美洙扼着渗血的手腕,几分钟松一次手,以免扼得太死,血脉不活。

一辆银色的车停在了黎美洙的身旁,她疑惑地看着副驾驶室自动摇下的车窗,弯身看到陈青远隔着座位对她说:“上来,我送你去医院!”

黎美洙说:“不用你管!”

陈青远说:“别耍小孩子脾气,快点上来,这里你是拦不到车的。”

她皱了眉头想了想,便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一路上,陈青远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飞快地向医院驶去,黎美洙扼着手腕,看向车窗外,红绿灯的时候,陈青远停车安慰黎美洙:“马上要到了!”

黎美洙淡淡一笑:“没事,这种事情我有经验,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陈青远不解地“嗯”了一声,黎美洙凄凉地笑道:“小时候,我的手腕被镜子碎片割伤,比这伤口深许多,老师带我去医院时,沿路流了好多血,那时我浑身凉冰冰的,在路上就晕过去了。那血滴得跟红太阳似的,一滴一滴的,还挺好看的!”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说笑话。”

“不然怎么办呢?不说笑就会胡思乱想了。”

陈青远说:“不会有事的,医院马上要到了!”

黎美洙笑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是个好人!”

陈青远怔住,脱口而出:“我不是!”

黎美洙说:“不承认算了!我知道你是好人就够了。”

到了医院洗伤口的时候,黎美洙痛得要死,伤口好像被火烧。她满头是汗,却依然虚弱地对他说谢谢。

回到车上,陈青远启动车子,突然说:“我决定投资了!”

黎美洙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在可怜我?”

陈青远说:“不是可怜,是羡慕!”

“羡慕什么?”

“羡慕班对、校对,所有从学生年代相恋,最后修成正果的恋人。羡慕他们,羡慕得要死!”

“还有……他很幸福!”陈青远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她没听清楚。

陈青远说:“没什么……”他摇了摇脑袋,拒绝重复。

黎美洙微微一笑:“不想重复就算了,反正不是坏话,师兄说你是好人,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

电话铃声在车里回荡,黎美洙伸手掏包里的电话时,陈青远看着驾驶台上搁着的手机,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的!”

黎美洙“哦”了一声,看到他帅气得要命地拿起耳机插到手机里,再把耳塞塞到耳朵里,淡淡地说了一声:“喂……”

“嗯,好的,我一会儿去你那里!你先放水,滴些玫瑰精油,我们一起洗!嗯,好,一会儿见!”

他按断了通话,拿下了耳塞,淡然地转了转脑袋,又转回来时,眼睛看向前方,却对黎美洙说:“我不是好人,我只会玩女人!”

“对了!”他又说,“明天早上九点,我们再联系投资的事情,我答应过的事情,都会尽量做到,这一点,你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

他帮她,是因为她和熊逸是班对。他说他羡慕班对,羡慕得要死。

而她也明白,他帮她,是因为他的“触景生情”,她和熊逸的存在,触动了他不为人知的曾经。

有些人总会从别人的身上看到自己,设身处地,情不自禁地想要帮一把。因为他清楚,曾经的自己也有过相似的情境,也曾奢望有谁来将自己拉出绝望。

世间的事情,就像安排好的,遇到的人,好像命中注定的,隐隐的像一个个的环扣,扣在一起,缺一不可,否则,无以为续。

陈青远投资的事情就这样敲定了,通过这纸合约公司也让她从试用转正了。这投资是她拉来的,先奖励了一万块钱。同事知道后,努了努嘴,几百万的投资,就给你一万块啊?

她整理着东西,说:“主编说了,不会亏待我的,一万就一万吧,先拿着,我先回去一趟。”

“回哪儿啊?”

“回自己的家啊!”她说,“车票都订好了!”

“你请假了吗?”

“请了!”

“那么急啊?”

可不是吗?真是迫不及待了,好久都没有见到熊逸了。

一拿到钱,黎美洙就迫不及待地想给熊逸打电话,掏出电话,突然又打住了,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她跑到主编那里请假。

主编特别乐意地答应了,她跑到位置上清理东西,再跑到家去收拾行李。她刚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就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分享内心的喜悦,想要见他,等不及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思念成狂,不容等待。

一想到要见他,她就真的很开心。

熊逸,我要回来了!

黎美洙没有通知熊逸她要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她想着,要是她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她回来了,让他去车站接她,他匆匆从家里走出来时,看到楼底下笑得坏坏的她,会不会说她越来越调皮了?

他一定会觉得她变坏了!呵呵!

可没有想到,临近他家的路口,她就看到熊逸从车站边的购物中心出来,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牵着套了狗圈的大狗。

那狗狗就是当初熊逸偷拿出来,被舒欣要回去后,又被他要过来的那只小狗。它刚刚满月的时候在黎美洙的怀里呆过,没有想到时隔几年,它居然还认识黎美洙,在十几步之远,就冲着黎美洙摇尾巴,还向她扑过来,想扑到黎美洙的怀里。这一扑,狗圈绳子就在熊逸手里紧了。

熊逸喊着:“小白!”就去扯绳子,小白的四肢都立起来了,兴奋地摇着尾巴,熊逸这才抬起头看过来。

那一刻,他看到她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却马上变得复杂犹豫。

“你怎么回来了?”

这句话让她笑得灿烂的脸一下子冰住。

“熊逸!”只听得一声叫唤,原来是熊逸的妈妈在不远处停着的车子上摇下车窗叫熊逸的名字。

熊逸“唉”了一声,就扯着小白向车子走去。

“熊逸!”黎美洙起脚几步,叫了熊逸的名字。

熊逸转身,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好像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再转过来说:“我……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

他欲言又止,却还是苦笑着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来到车后,打开后备厢把袋子放了进去,准备将盖子关上的时候,身体一僵,便愣生生地转过脑袋去。

“熊逸……”

他转身就看到她噙了眼泪的眼睛,低首就看到她拉住自己的衣服的手。

她就那样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眼底写满不解与凄楚。他怔然而忧伤地与她对视着。

彼此从彼此的眼底看出了深情与悲伤,但谁都不开口说一句话。

车子里的熊老妈不耐烦了,她不悦地将手伸出摇下玻璃的车窗,在车门上拍了几下。

熊逸好像从梦中惊醒,拉开黎美洙的手,牵着狗来到后车门将车门拉开让狗狗上去。门刚关上,黎美洙不甘心地上前拉住他。

“你说你会等我的,熊逸……”

熊逸痛苦地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而后说:“过去的事情不要提了!”

“可是,我一直在为你努力啊!”她淌着眼泪说,“这段时间,我一分一分地攒钱,我在攒我的嫁妆,我一直想要嫁给你,你怎么可以对我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熊逸不语,熊逸妈妈摸着大狗的脑袋冷笑道:“你攒钱?你攒多少钱了?”

“一万!”黎美洙说,“毕业一年多,我赚了一万块钱!是我拉到投资,公司奖励给我的,以后会更多。”

熊逸的妈妈笑得将脑袋仰了起来,尖酸地讽刺道:“哦,万元户啊?可真气派,我们家熊逸可高攀不起。”

“一万块怎么了?”

熊逸妈更尖酸道:“一万块钱能干什么啊?当嫁妆?人家陪嫁的可是车子或房子,你那点钱连酒席钱都不够。”

“我的钱是少了一点,可这钱是我自己赚的,我没有依靠我爸我妈,是我干干净净去赚的!我去年才进公司,试用的三个月里我根本拿不到钱,现在我刚刚谈拢了一个项目,用不了几年我就……”

熊逸妈干脆扭了脑袋对熊逸喊:“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啊?走啊,看到她我就烦,怎么还不走,你又想把我的心脏气出毛病是吧?”

熊逸心酸地看着黎美洙,只是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可是我……我妈只有一个!对不起,美洙!”熊逸转身,要向驾驶室走去。

“熊逸……”

黎美洙又唤了一声,熊逸痛苦地转了脑袋说:“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建立过正式的恋人关系,根本没有真正开始过,所以,你就忘了我,当是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吧。”

话一说完,他狠下心去拉开驾驶室的车门,钻了进去,快速地系了安全带,再发动车子,从她身边驶过,将她抛得远远的。

那种感觉像是把黏在她身上的心拉扯到很远,直到硬生生地扯裂。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发现熊逸居然在她家门口的路口等她。

“你来干什么?”

熊逸说:“看看你!”

“看我?”黎美洙冷冷一笑,“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她一笑,道:“好吧,去我家吧!”

“方便吗?”

“方便!”黎美洙说,“家里没有人!”

路上,她打过电话,妈妈说,她和弟弟到继父那里去了。

那是熊逸第一次来到黎美洙的家。

他进来后,四下看了看,黎美洙冷笑道:“我家很穷,墙只是用腻子粉刷过,家具很旧,还是以前的组合家具,都脱漆了。我太穷了,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像我这种人……哪嫁得起你这种人啊?”

“黎美洙,可以不说这些吗?我不比你好受,我怕你想不开我才来看你。”

“不需要!”她说,“你太小看我了,要走就给我走得彻底,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同情。”

他抓住她的手腕,痛苦得抬不起头来,一滴一滴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溅在地上。他呼吸急促,双肩无法自抑地颤抖着,好像筛子一样抖动。

她滑稽地笑了出来:“我又没打你,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他揪心地哽咽:“别恨我!”

她酸楚一笑:“我从来都没爱过你,恨你干吗?可别忘记了,是你追我的!”

“那就……好,那就……好!”

他攫住她手腕的力道加大了一些,她低首去看时,竟轻笑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拖拉,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吗?说完你可以走了!”说的同时,甩了甩手,他竟不肯松开。

她心痛至极却这般讽刺地笑了:“我懂了,就这么放手,挺不甘心是吧?”

拿不开他的手,便带着他的手,将自己的衣扣一颗一颗地解开。

“你……干什么?”他惊愕地抬起头来,触电似的将手松开。

她说:“上床啊!你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不就是想干这个吗?”

“……”

“都别矫情了,进入主题吧!”

他紧紧地抱住她,抱得她动弹不得。

“别告诉我你不想要!”

他在她肩膀上痛苦地摇着脑袋,哽咽着:“我想,我做梦都想!但是我不能伤害你!”

她的心要笑开一个口子了:“谢谢啊!捅了别人一刀后,才说不是你的本意,这笑话真冷。”

他将她从怀里撑了出来,凝视着她,咽下一波酸楚,强迫自己冷静,在她耳边说:“你一定要幸福。”

她觉得这个笑话更冷。

他捧住她的脑袋,对着额头就是重重一吻,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松开她,转身拉门出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失魂落魄地坐到地上,呆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脑袋空白了,舌头都好像尝不出味了,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活的。好像他的离去,将她所有的力气都带走,包括灵魂,包括他所说的幸福。他走的那一刹那间,心就空了,透风了,凉飕飕的。

黎美洙呆呆地坐了好久,听着闹钟嘀嗒的声音,她拼了力气从 地上起来,到超市走了一趟。她目光直愣,眼神呆板,买的东西多了,便提着满满的购物袋走到一边,想歇口气再走。放下袋子将手伸进包包,想掏出手机来看时间,不承想摸了好久都没摸到。

她忙找到一张路边的石凳坐下,将包包里的东西全拿出来翻找,她惊惶地发现,她的手机不见了。

她把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包包,急速奔向路边的IC电话亭,按了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竟是“您拨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一天后,黎方瑜带着小弟赶回来了。

黎方瑜开门后,觉得屋子里的空气坏透了,窗帘都没有拉开。她进来拉开帘子,推开窗户时,突然“呀”地叫了一声。太阳光透进来时,阳光刺疼了美洙的眼,她抬起手来,用手背挡住了脸,试图遮住那刺眼的光。

“你……在这里干什么?”黎方瑜被吓到了。而她怀里的小儿子看到一个“陌生人”躺在窗边的角落里,竟被吓哭了。她抱住儿子安慰,不哭不哭,是姐姐。

这个弟弟,小黎美洙二十岁。他生下来的时候,她在外地念大学。前两年放寒暑假的时候回来,他还是个奶娃娃。她念大四的时候,跟师兄画漫画,没有时间回来,而毕业后,直接去了漫画公司……

他不记得她,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黎美洙却记得……

在自己十九岁的时候,妈妈怀上了他。在那检查结果出来证实妈妈怀孕的那一天,他抱着她说,太好了!

她还记得那夜,她哭着对他说,小时候,她对妈妈说得最多的话,是求妈妈抱抱我,可妈妈不肯抱。他心疼地说,我抱,以后,我抱。

他还说,以后有事,他会随叫随到。

他还说,他会等她,多久都会等。

他还说……

他还说过什么?

她痛苦得拧紧了眉毛,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黎方瑜抱着小弟,不停地安慰他,让他不要怕,却没有留意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如此反常地坐在这里。

小弟哭着说“让她走,不要让她在我家”时,黎方瑜哄着说:“好好好,宝宝乖,妈妈让她走,你别哭啊,别哭!”

她爱着孩子,充满了母性。而黎美洙注视着这一切,发现她不是没有母性,而是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显示过母性。

以前,别说是哄她,就是理会一下她,她都会觉得好惊喜。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样的画面。

小小的自己在她裤管边,伸着手,哭着说“妈妈,抱抱,妈妈……抱抱……”可是,她不理她。

原来……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么可怜。

强烈的酸楚袭击了她的泪腺,她想哭,感觉眼泪在眼底打转,却只是苦苦一笑,笑得那么心酸。

她进入自己的房间,隔着门板,还能清晰地听到妈妈安慰弟弟的声音。

她无力地倒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目光直直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直到眼泪掉落下来。

心很痛!

只能流泪!

但哭不出声来!

黎方瑜哄好儿子,让他和邻居的小朋友一起玩,而后才空出时间来,想到自己的女儿。

她推开美洙的房门进来,反手掩上,看到她的样子,便微微皱了眉头。

“怎么了?回来的时候,打电话说是转正了,这会儿要死不活的,是不是老板炒你鱿鱼了?”

她沙哑了嗓音回答:“别问了!”

方瑜以为自己猜对了,于是她开始唠叨:“肯定是的。刚刚转正就请假,我要是老板,我也不要你。还有,你在火车站打电话给我,说你回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电话了。打你手机,一直关机,也不给我们打电话报平安,也不知道你到家没有,害我连夜从你叔叔那边赶回来!”

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苦水,再用沙哑的嗓音,平静地告诉她:“我的手机丢了。”

黎方瑜说:“这么大的人,连个手机都看不住,你怎么搞的你?”

更年期的黎方瑜非常唠叨,唠叨得让人受不了。

她絮絮叨叨了半天,才说:“肯定是被偷了,不然不会给你关机的,有心还你的人,也不会给你关机啊。唉……”她叹了一口气说,“这要是被偷了,人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的卡丢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算了算了,不就是一个手机吗?你去买个新的吧,现在手机也便宜!”

黎美洙木讷地流泪:“不是手机,不是手机的事情……”

是她的手机里有熊逸发给她的温言软语,不多,全部都没了!

是他留给她的东西,全都没有了!

“想你了!”

“有你真好!”

这些……这些全没有了!

黎方瑜叹了气说:“丢了就丢了,我又没有说你什么,不过,你昨天在电话里跟我说,是要去找熊逸吧?”

黎美洙恹恹地应了一声。

黎方瑜问:“没和他过夜吧?”

黎美洙说:“没有!”

黎方瑜说:“这就对了,虽然关系很好,也不能在嫁过去前让人觉得随便,知道吗?”

黎美洙的眼泪忍不住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妈……”黎美洙流着泪对她说,“再也没有熊逸了,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为什么?”

黎方瑜问为什么?

黎美洙很想脱口问她,人家为什么瞧不起我,难道你不知道原因吗?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嘘口气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当我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别再提了。”

她向床里窝去,抱着枕头哀求:“别问了,让我睡一下,可以吗?我好累!”

她闭住眼睛,拼命地忍着泪水,颤抖着声音求黎方瑜别问了。

黎方瑜欲言又止,还是离开了这里。

美洙沉沉地睡去,睡得很沉,希望自己不用醒来。

这一年,黎美洙没有回到漫画公司,而是选择了辞职。公司里的人特不能理解,说:“投资人是你拉来的,你把事情谈成了,自己怎么走了?”

公司经理想留她,说钱的事情好商量。黎美洙不想解释,只是苦笑说不是钱的问题。

她向陈青远道歉,说她辜负了他的初衷。

她说:“对不起!我是个懦夫!”

“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

“我想远离有关他的一切记忆,屏弃与他相关的一切东西,包括当初的坚持。”

陈青远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哦,这样啊,随缘吧!”他似水无痕,风轻云淡。

“虽然我没有办法面对,但是我相信,你的钱投进去,会有回报的。”

他还是淡漠一笑:“无所谓,就当换了辆新车,国家也扶持国产动漫,我就当响应号召了。”

“我……”她还想说什么。

他起手,截住了她的话,对她讲:“不想面对,就忘个干净,这就是我对你的忠告。好了,大家都很忙,就这样吧。”

他就这样离开了,一点都没有怪黎美洙的半途而废,也没有怪她有可能让他的钱血本无归。钱,他多的是。触动他投资的,是黎美洙对熊逸的感情,是她的傻让他看到曾经的自己。他并没有想过收益。可惜,造化弄人,措手不及的变故,让她选择遗忘和逃避,而陈青远没有只字半语的责怪。

如果这是小说,作为女主的她,应该留在公司,被委以重任,做出成绩,扬眉吐气,吸引良人,让熊逸惊艳,悔不当初,再与“良人”进行一段缠绵悱恻的争夺恋。

可惜,她是黎美洙,无法面对的黎美洙。

爱得太深了,只想摒弃与熊逸有关的一切,且能快点忘记负心人。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也不曾享受过正常的母爱,成长过程磕磕碰碰,内心千疮百孔,一根稻草都能让她崩溃的今天,她没有办法再去面对一段全心投入,却有无始无终的爱情。

熊逸……

我以为相忘江湖是我们的结局,我死都没有想到,我们还有后续!

我以为我的前半生是悲剧,没有想到……遇见你,才是真正的惨剧!

不是磨得尖的利器才能伤透人心,裹着糖的毒药,才更伤人于无形,即使七孔流血,却还在舌尖留有香甜的气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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