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二章月桂飘香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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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珍的姨妈就是餐厨经理胡大利的妻子,大家都喊桂阿姨,那是当着胡大利的面或者她本人的面,背过去,大家就都喊她桂香,她名就叫桂香。大家叫顺口一点,去掉桂字,直接喊她阿香,因为她的确闻起来很香。如果你的鼻子碰到她的头发,你会香得打喷嚏。如果你的嘴贴近她说悄悄话,你会香得忍不住要亲一口。如果你碰巧在她面前跌一跤扑进她的怀里,你会香得沉醉。如果她突然踩你一脚,你打算拍掉鞋子上的尘土,你会舍不得鞋子上的香味。如果她从你面前飘然而过,你会感觉自己被一股香风带走。

花儿为什么这么香,那是繁殖的需要。阿香为何这么香,可不能说是为了繁殖,因为她已经繁殖过了。她早就有了一个儿子,十七岁了,也决不打算再继续繁殖。实际上,当她繁殖的时候,她并不这么香,繁殖之前不香,繁殖之后也不香,倒是上了环不能繁殖了,才开始香起来。当阿香开始飘香时,她的儿子已经十四岁了。

那一年的前三年,她跟从丈夫胡大利来到举市闻名的文茗酒店。大利在餐厨当师傅,她在后厨洗菜洗碗,满身的洗洁精味,手发白,脸发黄,白衣白帽,弯腰驼背,汗流满面,那时她一点也不香,只有剩菜剩饭的味道,她跟剩菜剩饭混得不分你我,自己就仿佛成了剩菜剩饭。那一年大利被提拔为餐厨经理,大利吃香了,于是阿香也香起来。她不再洗菜,改为买菜,不再白衣白帽,而是花枝招展,不再弯腰驼背,而是昂首挺胸。头挺得直,目光就看得远,脖子硬,目光也就大气,屑小生物从眼皮底下忽略过去。胸挺起来,人们才发现她有胸,胸圆润丰满,傲然示人,翘然诱人。

那一年开始,她让自己香起来,把自己沉浸到香气之中。她用香气把自己笼罩起来,也把走近她的人笼罩进去,和她共浴香海。她裹着团香气,变成一团香球,人不见了,只见一股香雾,仿佛香妖嫁到,走到哪里哪里香,人未到香扑面。她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腿叠起来,蛮腰挺直,轻摇纸扇,香气就向四周蔓延,蛇一般四处活动,无缝不钻,无孔不入。香气告诉人们,阿香就在那里,于是大家干活就格外卖力,工作不敢懈怠马虎。因为那不是一般的香,那是来自经理夫人的香,香气里面有一张经理夫人的面孔,一张肃穆的涂脂抹粉的脸,一双四处打量严厉毒辣的眼睛。她站起来,缓缓而行,人在楼上,香气已经到了大街。人到大街,香气就弥漫了菜市场,全市场的人都知道,经理夫人来了。于是鱼儿跳起来,鸡鸭叫起来,猪肉牛肉鲜起来,蔬菜水果嫩起来,豆腐千张白起来,土豆芋头净起来。

菜贩们伸长脖子,伸过面前的菜,伸进香气的怀抱里。阿香用指甲夹起一棵葱,闻闻,不香,抛弃。夹起一片菜叶,闻闻,不香,抛弃。夹起一块肉,闻闻,不香,抛弃。夹起一条鱼尾巴,闻闻,不香,抛弃。然后,重新开始,从进门的第一家开始。大家并不烦,再次热切地陶醉在香气里。阿香夹起一颗葱,问问价钱,贵了五毛钱,不要。夹起一片菜叶,问问价钱,贵了一块钱,不要。夹起一块肉,贵了一块五,不要。夹起一条鱼尾巴,问问价钱,贵了两块钱,不要。统统贵了,不要不要的。又重新开始,从进门的第一家开始。大家仍旧不烦,再次热切地陶醉在香气里。夹起一根葱,要了,加五毛钱。夹起一片菜叶,要了,加一块钱。夹起一块肉,要了,加一块五毛钱。夹起一条鱼尾巴,要了,加两块钱。但是说清楚,加的钱是加在账面上,实际上并不真加。菜贩们这回是真的醉了,醉得不像样子,接二连三地向她的怀里倾倒。她一阵香风似地走了,不留一块硬币,带走一片香气。菜贩们追着香气,直接将菜送进酒店。

她依旧叠腿端坐,轻摇纸扇,挺直蛮腰,让菜一个一个在眼前过秤。收银的小蔡负责过秤。小蔡说:一斤。阿香将纸扇一打玉腿:你看好了,明明还差一两。小蔡说:两斤。她又一打玉腿:你眼睛有问题吧?明明差二两。小蔡说:三斤。她又一打玉腿:你真是盘小菜,连秤都认不准。“呼”地将玉腿一拍,收了纸扇,站起来,抓起只笔,扯过记账簿,说:一斤就一斤吧,两斤就两斤吧。呼啦几笔,账记完了。菜贩还舍不得走,望着她,似乎仍旧陶醉在香气里,被香气熏糊涂了。阿香打量菜贩,菜贩说:账结了吧。过几天来,阿香挥挥手。上次的还没结哩。那就结上次,记住啊,以后要账别那么急,不然不跟你做生意了。

生意当然还得继续做,因为菜贩们还惦记着她那股香气。结完账的第二天,阿香为满足他们对香气的念想,必定要回访一次。作为感激,菜贩们拿出真情实意真金白银回报她。多少不限,但多少一定得有数,阿香都记着呐。她从口袋里掏出本子,舔舔唾沫,一页页翻。在买海鲜家的前面,就翻到海鲜那一页。在买熟食家的前面,就翻到熟食那一页。一页不误,一笔不少,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回访很成功,于是下次来香气更加浓郁,味道更加好闻,衣服更加高档,高跟鞋更加响亮。整个人年轻一回,靓丽一回,跟整了容一般。还需要整容吗?钱就是一把整容刀,多一沓,就是整一刀,刀刀见功效,刀刀见功夫。

虽然阿香很注重外表,但绝不是华而不实。作为经理夫人,外表气质当然很重要,关键是要配得上,否则有损经理威望。自己香了,胡大利经理才吃香,自己好看了,胡总才被人看好,自己有气质了,胡总才有人气。为了胡总,阿香愿意牺牲真实的自我,把真实的自我隐藏起来,不惜花费金钱花费时间,包装自己,也包装胡总。花费金钱,她得有金钱,所以工作之余弄点钱是必须的。花费时间,她得有时间,所以工作之余拿面镜子认真检查身体的各个细节是很重要的。

当她挺直小蛮腰举镜自鉴的时候,并没忘记胡总的职责。她不是胡总,但却是胡总的夫人,是胡总的形象代言人,当然就得分担他一半的职责。她不光操心买菜的事情,还得关心菜做出来的味道,关心菜的充分利用和搭配,关心做菜的人的工作态度和工作状态,关心吃菜的人的反应,关心自己亲自购进的菜带来的经济效益,关心菜前菜中菜后所有相关事宜。她用纸扇敲打柜台,指着洗菜的师傅说:你能不能把水开小一点!不知道节约啊?指着搬碗碟的师傅说:你一次少搬点,小心摔破了,多跑几次不吃亏。指着端菜的服务员说:哪个桌的菜你看清楚了,别端起菜就跑,跟个二百五似的。指着布置餐桌的服务员说:餐具少了一套,你把人数清楚了。指着收银的小蔡说:客人买单了,你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

她不能仅仅指挥别人,不能只当指挥家,光指挥不动手那不行,那样仍然无法树威立信。当然,她并不需要威信,主要是为了胡总,自己有威信,胡总就有威信。如何动手?她是洗碗出身,当然不能再去洗碗,那样会折损威信。她是洗菜出身,也不能再去洗菜。端盘子也不合适,打扫卫生更不像话。那就当政治家吧。既当指挥家,又当政治家,她觉得自己能当好,因为对政治家领悟得透彻。何为政治家?就是能恩威并举的人,既能当机立断杀一儆百,又能仁者爱人体恤下士。她对所有人都能做到,小王做累了小李去换换,小张忙不过来小陈去帮帮。我跟你们说啊,明天有场大宴席,一百多桌,胡总让你们今晚早点休息,别累着。她总是替胡总说话,开口闭口都是胡总控。这当然不是假传圣旨,更不是垂帘听政,这是为胡总树碑立传,争取民心。

收银的小蔡工作不算很累,但阿香特别关照,时常给她带点好吃的水果、点心之类,有时在外过早也不忘记给她捎一些。小蔡也特别乖巧,一口一个桂姨,叫得比猫温柔,比蜜甜,仿佛她真是自己的亲姨。在酒店,小蔡是以乖巧闻名的,胡总正是看中她这一点,才把她从普通服务员调来收银。这让酒店不少人羡慕嫉妒恨。她有什么呀?无非皮肤白一点,身上肉多一点嫩一点。可是身材那么矮,说话那么有气无力,坐着站着都是松松垮垮。

大家都这么说,为什么是她不是我?不是我也罢了,为什么不是珍珍?珍珍到底是阿香的亲外甥女。大家这么说,牛秀才比大家说得更多,更激愤。牛秀才你跟大家说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跟胡大利说,跟阿香说。牛秀才把锅甩得砰砰响,把锅铲敲得噼里啪啦,把盘碟丢得叮叮当当,可是他不敢跟胡大利说,更不敢跟阿香说。不敢说是不敢说,但不等于不敢表达,不敢表达不等于不敢表演,表演有时是比表达更和平更有效的方式。阿香在的时候他表演给阿香看,阿香不在的时候他表演给别人看,别人不在的时候他表演给自己看。

珍珍对不满中的牛秀才说:哎呀!你别在意这个好不好?我自己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呀?人家小蔡读过中专,是学会计的,专业人士,她懂,我不懂,不懂的让懂的,非专业的让专业的。

你不在意我在意,我在意你是我应该做的,连我都不在意你谁在意你啊。自己的外甥女都不照顾还是人吗?我看胡大利是没安好心。

你别胡说八道,让我姨听见不得了。

她姨虽然没听见可是也看见了,她看到了牛秀才的不满,想到了他不满的缘由,她问珍珍:你跟秀才是不是在谈恋爱?脑子进水了吧?我告诉你啊,在恋爱的问题上一定要通过我,我是不赞成的。他一个穷光蛋,秀才不像秀才,男人不像男人,让他写个字他写不全,让他说个话他说不清,让他干粗活他干不动,他能给你幸福吗?你要不听我的,别怪姨不讲情面,以后我不管你了,有事你甭来找我。

阿香知道婚姻对女人是多么的重要。男人找了个错误的女人,那是把女人当试验品,试验失败可以换掉重新来过。女人找了个错误男人,那是把自己当试验品,试验失败,自己这一辈子就没了。她今天所以能这么香,还不是全靠胡大利。胡大利让她香起来,她香起来也大半是为了胡大利,大家彼此散发着芳香,又彼此呼吸着对方的香气,生活里充满了鸟语花香,这才是婚姻的最佳状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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