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下看去，海中浮起尸骨组成的死灵船，她向上看去，天空偶然露出一点白骨的羽翼，疏忽之间便消逝了。

这里是谷玄的国度，她应邀而来，赴这一场死亡的盛宴。

岸上忽然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火流翻涌，大雨倾盆而下，水与火激撞腾起白色的烟雾，无数的魂灵自这烟雾中跋山涉水而来，若朝拜的信徒。

大海紧跟着隆隆的分开，巨大的缝隙中烘托出一具水晶的尸骨，无穷尽的水从缝隙的边缘向下倒灌而去，奔流反复，让人想起了永恒尽头、亘古堕落的归墟深渊。

“我们奉神的旨意而来，”一个身影携带一把墨色巨剑，自岸上一步一步，踏着空气走到风七七的身边，轻声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而来？”

“缘何要开始？又为何要结束？”

那个灵体的半边呈现出枯木般的褶皱，另半边则是正常的皮肤。风七七没有学过辰月教的秘术，所以她不知道，辰月教教内修习枯萎之术，像眼前这人这般，身体半枯半荣非枯非荣，其实已经是教内相当高的地位，说不定便是一位大教宗之流。

至于他向风七七问的，却是困扰辰月教多年的一个问题——那是辰月教信仰的一个缺陷。当年皇极经天派的祖师古风尘通过星相计算的原理推导出了某一个原则，可是这个原则和辰月教的信仰冲突。

辰月教信仰最高神的目的，最高神的意愿。到最后却因为开始与结束而陷入了信仰的死循环——神为什么要让这一切开始？又为什么要让这万物终结？

“我奉我自己的旨意而来，”风七七伸出手去，握住那人手上的剑：“天上地下，我亦为神！”

随着这八个字出口，风七七只觉得周遭的压力一下子变得更盛，大海在脚下愤怒的翻滚着咆哮着，将那具水晶的尸骸托得越来越高，而那个身影在她握住剑的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千百年来我们谨遵着神的旨意在这里等待，可是我们又到底是在等待些什么呢？”

“虚无渺茫的神迹……或许，真的存在吧……”

“我们会回到归墟，在那里，继续等待……”

火焰中的影子爆出这样的嗡鸣，然后一个个扭曲的身体在火焰中升腾，消失不见。

风七七握住那把谷玄，海洋正中央酷烈刚劲的风简直要将她的骨架吹散，海面上不知何时高高矗立着一根通天的铜柱，铜柱上那个白衣的女子正在对风抚琴。

“风……风凰？”风七七在狂风中眯起眼睛，看向不远的那个地方。

那白色的衣袂上下翻飞如互相追逐的蝶，琴声时疏时密，或缓或急，忽如长夜漏滴，忽如万马奔腾。风惊雨恸，水尽云穷，日隳月墜，地裂天崩，苍茫辽远的记忆狂奔而来，风七七咬牙，只听到那个声音远远的问她道：“辰月教第二十九代大教宗，看来，它最终还是选择了你吗？”

风七七听不懂风凰在说什么，她觉得那层层逼来的琴声像是在煽动她血管中的血脉，每一次心跳都随着那样的琴声而气息汹涌，好像风凰弹的根本就不是琴，而是她的脉搏。

热血不受控制的在皮肤下奔流，风七七几乎想要大喊出来别再弹了，可是风凰依然是闲闲的坐在那根铜柱上，和她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上，满是闲适。

低眉信手续续弹，杀气纵横作阵云，这种声音……这种声音简直能把人活活逼疯！

“啊！”风七七捂着脑袋，只觉得血都冲到了大脑里，她摇晃着站起来，一手抽出谷玄，甩手就是一剑向远处劈去！

她听过这种声音，她在哪里听过！

这一剑的甩出，风七七的大脑仿佛获得了片刻的自由，她对了对眼前的焦距，忽的想起——风含章在送自己进宫之前弹奏的最后一曲，可不就是这首曲子？

但是风含章那时的功力根本不能拿来和眼前的风凰比——传言风凰是琴中国手，果然名下无虚。

这是王道之曲，天地的宿命都被编织到了曲子里，乱世的画卷在琴声中缓缓展开，悲欢离合，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再这样下去她会被这支曲子困住！

“来吧，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继承它的资格，”风凰眯着眼睛，摇头道：“啧，竟是一个从未学习过辰月教教义的普通人呢。”

谷玄是辰月教的圣物，历来由大教宗保管，每一代大教宗在察觉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就会抽出自己的灵魂封印进这柄魂印武器中，以防自己死去之后，谷玄中的力量无法被控制。风七七慢慢擦掉自己嘴边溢出的鲜血，终于肯定眼前这个风凰只是个虚幻的人影。

她只是继承了风凰生前的意志，留守在谷玄之中。

琴声越奏越急，似挣脱了重重束缚，从遥远苍穹浩然陨落。扣钟鸣天鼓，有如地下最深处战死的枯骨呼啸出的低沉咆哮，一声，一震，有如滚滚低压雷鸣，沉沉独绝，崩析沙石。

风七七在那霎时出剑。一剑！古朴拙实的剑光，斜掠从虚空中劈下，青寒白刃上划过乌沉沉的一道光。

撕开了琴声中的一道口子！

再不停顿，她猱身向前突入，蓝色的裙摆翻转而起如孔雀的翎羽，然而翎羽之上，极快的剑骨如咮，激荡起啸烈风声，凝滞如坠千斤，凌厉畅快如惊飙拂野，一把墨剑横御六合，墨光同蓝羽四散飞洒。

权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别想有什么东西能束缚得住她！君命不行，王道不行，甚至……生死也不行！

风七七的心脏狂跳着，但是这个时候的跳跃已经和刚才被琴声包围时的跳跃不同了，她隐隐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让她想不顾一切的向着那个目标奔去，哪怕千里尸骸血流漂杵，她要回到那个地方去！

什么东西在呼唤着我？连着心跳连着血脉，哪怕疾风刹卷，任你黄埃如暴！

海洋上乐声与剑舞融为一体，阴云为之退避，铜柱之上的风凰轻轻拨出最后一个弦音，此刻，她的一头青丝，尽数霜白。

“没有办法了么……”她喃喃的说道：“果然是……被谷玄选中的人吧。”

“但愿你之后，能好自为之。”

风凰的声音低了下去，身躯渐渐变作透明，她最后垂下首去，轻轻的说道：“星辰与月，光芒永在。”

铜丝的九霄环佩琴弦上迸溅几点星花，有如往事残痕。

再黯淡地，灰飞烟灭。

云帝本来正率领群臣狩猎，忽然间只觉脚下地动山摇，他心头掠过一丝疑云，向皇陵方向看去，却发现皇陵上空依然天朗气清，毫无意外情况。

“继续。”他皱着眉回头，压下心头的那点不安。

皇陵内，花弄影为了控制住外泄的阴气，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