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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山联队余部驻扎在吴尚城北十几里外的小镇里。这支部队历经分割、围困、突围,能够生还而归的,也只有这区区人数了,其余的部众,散失在广袤的江北平原上,生生死死各安天命。但鸠山本人,确实毫无疑问地死了。他穿着沾满泥水的军服,躺在北门城关的关帝庙前,头部被一支威力巨大的双筒猎枪轰得稀巴烂,令人看着作呕。三名卫兵都奇特地死于无声弓弩,凶手早已逃逸,身份难明。吴尚城内,穿着军服的日本军官太多了,现场的人都无法提供确切的证据,来指证嫌疑者。

渡边站在这位不久前挥师出征、气势煊赫的同僚的尸身前,盯着地上那两枚硕大的弹壳,出了会儿神。老枪在军火爆炸后再度出手了,目标竟然是从城外突围归来的鸠山联队长。这老枪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不由得他不佩服。他挥了下手,嘱咐手下去找来白布,将死者的上半身和头部遮盖住,送往宪兵队驻地。自己爬上汽车,返回福音医院。

他要去当面告诉北条直子,她的猜测是错误的,邹小姐绝不可能是老枪,邹小姐绝对是跟老枪有关联的人,他要利用这层关系,钓出老枪这条大鱼来。这是他离开吴尚之前的唯一,也是最后一张遮羞布。否则,渡边大造日后接受军法审判处置,无论生死与否,那夸夸其谈不堪重托的名声,将会永远地玷污了他家族的名誉。

车队风驰电掣般行驶在吴尚街头,当他回到福音医院时,隐约听到天空传来飞机嗡嗡振动的声音。他抬头看去,灰蒙蒙的雨雾里,一架飞机正在上空盘旋,既像是来吴尚视察军火爆炸后现场的,又像是在寻找合适的着陆地点。

他跳下汽车,直向楼上走去。大门处,走廊内值守的士兵们,纷纷向他敬礼致意。他到了病房门前,从窗户口打量里面,邹芳侧卧在床,似已入睡。他要寻找的北条直子却不在。他掉头询问警卫。卫兵回禀,直子夫人和医生下楼去了。渡边心中狐疑,推开门进去。玻璃碎落的窗口吹来一阵潮湿的凉风。他走过去,揭起被头往女人身上拉了拉,正要命令医院方面来人修理窗户。但一丝异样感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地再低头去看这个发髻散乱遮住脸庞的人,叫唤一声:“邹小姐。”

这女人纹丝不动,他伸手拂去头发,猛然吃了一惊,这位穿着病员服装,昏睡不醒的女人,不是邹芳,竟然是北条直子!这是怎么回事?他厉声召唤外面的卫兵,将北条直子的脑袋拨转过来,展示给他们看,怒吼道:“那个女犯人呢?居然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这一众卫兵茫然不知所措,倒是军曹回过神来,说道:“大佐,难道,刚才跟医生出来的不是直子夫人,而是那个女犯人?”

渡边点了下头,说:“快找院长来,先救醒北条夫人,先救醒她!”

医院内众人七手八脚又忙了一阵,才将被乙醚麻醉昏迷过去的北条直子弄醒了。她睁开眼,仍然有些恍惚,愣愣地盯住渡边看了半晌,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地。渡边皱着眉头,起身来俯瞰窗外,想起一个人来,就在窗口向下询问便衣队的人,让李先生上楼来。下面的人回答,李先生刚离开不久,走得很突然,谁都没在意。那会儿,雨太大,大家都忙着避雨。

渡边抬头望着渐渐稀落的雨水,对于晋夫不告而别的行径产生了几分怀疑,同时也产生了几分信心。他掉头望着直子,说:“直子夫人,你没能看守住你心目中的老枪,这件事,就由我去完成吧。让邹小姐这样的人逃脱了,是一件很严重的失误,对所有看守她的人而言,是个耻辱!”

直子好像回忆起了些什么,喃喃地说:“医生,有个医生进来换药,突然捂住了我的嘴,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渡边冷笑了几声,说:“鸠山的被刺,劫救邹小姐,这是谋划得极其精确的行动,我的敌人,胃口很大呢。这一点,我很不喜欢,在离开吴尚之前,解决老枪,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他挥了下手,下令撤防,下楼离开医院,返回宪兵队。

车队抵达万字会大门外,这里的戒备,比渡边离开时又森严了许多。一队番号不同的士兵增加了岗哨的密度。门前,有位少佐军官正抽烟踱步,好似正在等候他的归来。他下了车,快步入内。那少佐拦住他,敬礼问候一声,说:“渡边大佐,我是新随野田大佐赴吴尚就任宪兵队长职务的山口。请您随我进去,野田大佐奉大本营的命令,正在等候。”

渡边一愣,原来大本营已经派人来接替自己了。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向里面走去。山口少佐跟在他身后,穿过两进院落,通禀道:“渡边大佐来了。”

院子里一片宁静,新近入城的士兵们持枪肃立,一言不发。只台阶上,一个蓄着浓须戴着眼镜的大佐军官跨出门槛来,盯住渡边仔细端详。渡边拾阶而上,来到他的面前,俩人不约而同地抬手互相敬礼。野田从衣兜里取出一份公文,望着渡边,点头说:“渡边大佐,我奉大本营参谋本部的命令,即刻解除你对吴尚所有事务的处置权力,接管你所遗留的所有职责,明天下午,我会安排人护送你乘飞机去南京。”

渡边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必须为军火计划的失败担负责任。”

野田做个手势请他入内坐下,说:“此次失利,大本营高层异常震惊,已经在第一时间处理善后,山田骏大将在前线开始部署撤退计划,这一次大规模的战略行动,就此结束。他本人对于你的失职倍感痛心,要求大本营严加惩处。”

渡边:“野田大佐,我一定会在规定时间内登机返回南京的,请放心。但在此之前,还要恳请你帮我一个忙。”

野田看着他,问:“你还有什么打算?”

渡边说:“我在吴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完成,想请野田君宽限我二十四小时。明天此刻,我离开吴尚的时候,你接管的吴尚,将不会再有那么一个阴险、狡猾、奸诈的敌人。”

“什么意思?”野田有些不明白地问。

渡边继续说:“破坏军火计划的人仍然在吴尚猖獗地活动,我要在剩下的有限时间里,消灭他们,完成我应尽的职责。太多的帝国军官死在这个恶魔的枪口下了,我倘若不能铲除他,宁愿在吴尚殉职而死!”

野田犹豫地问:“你说的是——”

“老枪!”渡边郑重地说出了这两个字,继续说,“不久前,老枪刚刚刺杀了鸠山,劫持了一个重要的犯人,我必须立即追踪侦缉,将这个危险的反日分子彻底消灭。恳请您给我这个最后的机会,这是一个失败者在向您寻求一个荣誉体面的收场,请您理解。”

他后跟并拢,弯腰深深地行了一礼。

野田大佐没想到渡边会提出这么个请求来,一时间缄默无语,在屋子里步履沉重地踱了两圈,带着遗憾说:“可是,我奉命来接管你的职责,并没有让你继续保持原状的义务啊,万一你再失手,我也要负担责任。”

渡边趋前一步,再鞠一躬,说:“野田君,这次如若成功,是您首战告捷,我只是一介戴罪之身,终究是要回南京接受军法惩处的。”

野田思忖再三,叹口气,说:“好吧,我坐镇万字会,你——继续履行职责吧,但愿你能得偿所愿。”

渡边见他答应了,这次松了口气,转身快步而出,走到门口时,却见晋夫匆匆忙忙赶来。他装作一无所知,问:“你去哪里了?”

晋夫看看这场面,说:“我听说大本营来人了,特地赶来瞧瞧。”

渡边说:“野田大佐接替了我的职位,他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晋夫答应一声,向院子里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妥,收住脚步,掉头来望着他,说:“我进去,似乎不太合适。”

渡边冷笑一声,也不理会,径自率着便衣队扬长而去,前往警备司令部。他既已交托了宪兵队驻地给野田,那么自己在这吴尚的最后一天,还得有个落脚之地。而且,中村大尉正在那里收拾残局,逐步收聚吴尚散落在各处仓库里的剩余军火,择机转运出去,最大限度地弥补损失,挽回失职之过。

到了警备司令部,这里的守备和万字会不可同日而已,只有零落的士兵军官在楼下走廊里露面,且个个面如土色,沮丧不已。他心底叹息,先往二楼中村的办公室,查看情况。不料,他试图推开门时,却发现被人从里面反锁起来了。

他拍打了几下,叫道:“中村君,中村君,中村大尉,请开门,请开门!”

里面杳无回音。他用力捶击木门,砰砰作响,但里面仍旧没人理会。

他着急起来,退后两步,示意卫兵强行破门。一个士兵掉转枪托,奋力地击砸着门插销所在的位置,一连七八下,只听得轰的一声响,门扇向后荡开。屋子的中央,中村大尉愣愣地站在办公桌前,右手举着手枪,顶在太阳穴上,望着渡边傻傻地一笑,扣动扳机。

一声枪响,中村的身子抖动了一下,然后烂泥般瘫软下去。那支制式手枪,在他的手中攥得死紧,仿佛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这个东京帝国大学土木工程系的高材生,工程师,在这场失败后,无力摆脱愧疚和耻辱,当着昔日同学的面,扣动扳机,一个活人变成了尸体。

渡边盯着他太阳穴上的弹洞以及墙壁上喷溅的鲜血和脑浆,久久地无语。他俯身从死者紧攥的手里用力硬摘下那把手枪,坐在他的椅子上就着灯光反复地察看着,任凭手下人七手八脚地处理这自杀现场,运走尸体。大约半个钟头后,墙上挂钟当当地响起,提示着时间。他下意识地抬腕看表,苦笑了一声,此刻,距离他登上飞机飞赴南京领罪伏法,又缩短了一个小时。

他将中村的佩枪收进包里,走出了这处弥漫着血腥气味的所在,去自己的办公地点,他的前任,已故吴尚警备司令木村的办公室。他打开地图,望着福音医院及其周边的交通路径出神。又半个钟头后,电话铃声响起,他抓起话筒,他安排下监视宪兵队动静的耳目悄声报告,李先生在他离开万字会之后,进了野田大佐的办公室,密谈了约十分钟,此刻离开了万字会,去向尚不明确。

渡边笑了起来,说:“这个支那人,是个见风使舵之徒,他一定是隐瞒了什么。你给我盯住,一定要盯紧了,随时报告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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