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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8年的第一场秋雨,慈禧太后在颐和园问:“外面炒豆儿似的,什么声音啊?”

中国是该有点儿声音了。

19世纪末、0世纪初,中国历史上的几则剪影——

1898年6月,北京的一个夏夜,热风蝉鸣,闷得很。

光着膀子摇着扇子喝着凉茶的老少爷们儿,这会儿正数落着天气,胡同口的树阴下、竹榻上,北京人也缺了点儿往昔的礼数,坐着,欠一欠身子算是打招呼了:“吃了吗,您?”

南天有闪电。

“嘿,这闪电打得不是地儿哟,南闪火门开,北闪雨来来,得,明儿个接着烤。”

闷热笼罩着北京,雷霆也正悄悄走来。

紫禁城养心殿。

光绪帝正在翻阅康有为的《上清帝第五书》。

翁同龢垂手立于案侧。

光绪问:“康有为第一次上书是哪一年?”

“回皇上,本朝十四年,后又有‘公车上书’之举。”

“写些什么?”

“变成法,通下情,慎左右。”

“好!谁给‘淹’了的?”

“臣不敢说。”

光绪略一迟疑,欲言又止,便不再追问。继续翻阅康有为的上书:“‘瓜分豆剖’啊,康有为说的,军机大臣呢?文武百官呢?宗室亲贵呢?清流断绝,言路闭塞,国将不国!”

光绪仰天长叹。

“皇上息怒,变法图强,正其时矣!”

“传我的旨,康有为再有上书不得扣压不得延误,谁‘淹’斩谁!”

“是,臣即去知会军机处。”

“慢!你安排康、梁见朕一面。”

“皇上,”翁同龢惊喜中又有犹豫,“按祖制旧例,皇上不召见四品以下官员,康有为眼下为工部主事,梁启超还是一介布衣。”

光绪:“无妨!变成法,由此为始。”

光绪继续翻阅康有为的上书。

光绪闭目沉思。

拂之不去的一个书生一介寒儒的铿锵之声:

……民日穷匮,乞丐遍地,群盗满山。即无外衅,精华已竭,将有他变。

伏莽遍于山泽,教民遍于腹省,各地会党,发作待时,加以贿赂昏行,暴行于上,胥吏官差,蹙乱于下,乱机遍伏,即无强敌之逼,揭竿斩木,已可忧危……金田之役,将复起矣!

光绪拍案:“朕不做亡国之君!”

光绪这一声怒喝,是光绪还有血性企图重整朝纲,而究其实质,却更是大厦欲倾之际的悲号。光绪年间的不平等条约之多,史所罕见,到1898年止,计有《中日马关条约》、《中日辽南条约》、《中俄密约》、《中德胶澳租借条约》、《中俄旅大租地条约》、《中法广州湾租界条约》等。

光绪四岁就任大统,由慈禧垂帘听政至1889年光绪大婚,始归政,上述种种将为历史、后人所唾骂的丧权辱国之约,均是下臣所为慈禧首肯,而那条约的末尾使丧权辱国丧得辱得更有“权威”性的是大清皇帝光绪的印鉴。

归政是归政了,大权依旧旁落,对光绪来说,慈禧的威严、权势,乃至慈禧的身影,都是巨大如泰山压顶的阴影,光绪想走出这阴影,他找不到阳光。

甲午之役,光绪倾向于主战一派。

慈禧端起盖碗茶,轻轻地说了句:“议和就议和吧。”

割地赔款,山河破碎,似乎是永无休止了。

《崇陵传信录》记载道:

上既亲政,以颐和园为颐养母后之所,间日往请安。每日章疏,上阅后即封送园中。

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中,找不出第二个女人如慈禧的恋栈权柄,自然也不会有第二个皇帝像光绪那样名为君临天下、实则一筹莫展的了。

光绪并不甘心。

《马关条约》签约后,光绪再一次读罢条文,禁不住怒容满面,问力主议和的李鸿章:“尔身为重臣,两万万之款从何筹措?台湾一省送予外人,失民心、伤国体!”

光绪虽说一事无成,却还留得真言在:治国之道千般万端,决不可“失民心、伤国体”。

李鸿章叩头如捣蒜。

他能说什么?

国势式微,非他之故。几朝重臣、多少年封疆大吏,他怎甘心做败军之将?正因为看到马上夺天下的八旗子弟连战马也上不去了,他才苦心经营北洋水师的,目睹朝纲不振,挥霍无度,他不能说他不敢说。他知道自己老了,船坚炮利的洋务运动失败了,而满清王朝也大势已去!

知其不可为而奋力为之,光绪柔弱的一生,还是给后人留下了尽管日见遥远依然闪烁的生命烛光。

光绪二十四年(1898)4月日,光绪颁发《明令国是诏》,从上而下诏令变法,告示天下。

4月8日,光绪于颐和园单独召见康有为,这实在是非同小可。一则光绪置祖制旧例于不顾宣召康有为至大内皇极之殿,二则还是独对,即单独召见,大凡皇上对某一大臣极为信任而又需要决定军国大事之际,才少有人臣能得此殊荣的。

军机处内,这一日气氛格外紧张。

一声“叫起”:“召康有为上殿”(详见《先知有悲怆——追记康有为》。作家出版社)。

不日,光绪又发上谕,命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为四品军机章京,参与朝政。

慈禧太后面部一阵抽搐。

时年6岁的太后患有面部麻痹症,这不是大病,却是一种老态的预兆。佛爷也会老,这对太后来说实在是一大憾事。年轻、美貌、权力、富贵,她缺一不可。因而太后在平时,最不愿意臣下看见她的老态、她面部肌肉的抽动,当岁月开始向她的威权作出挑战之后,她有了更为强烈的活下去活得好的冲动。

只有在她的晚年,这个老妇人才感到了时间的紧迫。

频频地召见亲贵大臣。

紫禁城通往颐和园的官道,整日里兵丁吆喝、尘土飞扬。

颐和园的东大门紧闭着。

这是太后和皇帝进出的门,轻易不开启。庆亲王奕劻领头,依次是载漪、端方、刚毅、荣禄、潘祖荫等,从侧门鱼贯而入,步履匆匆。

进了仁寿门便是仁寿殿。

李莲英一声“叫起”。

众大臣三跪九叩长拜于慈禧座前,号啕大哭。

慈禧稍一沉吟:“说话!我还在呐。”

哭声顿止。

奕劻:“禀告圣母皇太后,康有为乃南海布衣,狂人狂言竟为圣上恩宠有加。祖制全废,朝纲顿失,满朝文武敢怒而不敢言。如此下去,皇城大内,眼看要为一班维新狂人统领,大清祖业,皇天后土眼看不保。臣等恳请太后回銮训政,上为宗庙所计下为臣民所望,挽狂澜之既倒,非太后莫属。”

载漪:“宁可亡国,不能维新。”

昆明湖中蒸腾而上的水汽,沿着排云殿拾级而上,向万寿山弥漫。

光绪诏令变法的第二天,即6月1日,慈禧太后从颐和园仁寿殿传旨:将翁同龢开缺回籍。

翁同龢,同治、光绪的两朝帝师父,慈禧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了,光绪何尝不知,这是一个信号。68岁的老夫子离京前最后见光绪一面的请求未能获准,离京之日,大雨滂沱。他朝着紫禁城方向跪拜毕,老泪纵横而去。

紧接着慈禧又命直隶总督荣禄兼北洋大臣,统领北洋重兵,拱卫京师。

光绪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从慈禧把北洋大臣一职重托给荣禄这一举措上更加明确地感到,太后权倾一时,亲贵专权朝野的局面,其实没有任何改变。光绪决心再往前走,以大统、君皇之尊,与太后一决雌雄。光绪眼下的困惑是:在有了康有为等维新派助一臂之力后,他还缺一个能征善战足以号领三军的武将。

他想到了袁世凯。

康有为也想到了袁世凯。

1898年9月11日,光绪发上谕:“电寄荣禄,着袁世凯即行来京陛见。”

9月16日,光绪在颐和园单独召见袁世凯。光绪语多关切,详细询问了小站练兵的情况,从着装、军饷一直到军纪是否严明,多有垂询。光绪并且谆谆嘱咐道:“甲午之役,割地赔款,朕之大辱,国之大耻。自古有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百思而不解大清兵丁何以总是一败涂地?而今小站练新军,此乃以新法养兵,养精兵养不骄不躁不败之兵,此等大事必得有精忠报国之士苦心经营之。”

光绪并暗示袁世凯可不必受荣禄节制:“重要军情随时报朕得知,亦可进京陛见。”

光绪并破格授袁世凯候补侍郎。

袁世凯谢恩毕,冷汗淋漓地步出宫门。凭他的机敏、凭他对清廷官场的洞悉,他知道他已被卷进了帝后之争中。皇上殷殷重托,不能不听;太后冷冷威权,不能不惧。他坐在轿子里,恍如行走在悬崖之上,跌落一步便是五里雾中。

这只是片刻之间的思虑。

袁世凯当然知道机会到了,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大幸与大难同时叩响了他的门,大机会必有大风险。

袁世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光绪玩真格的了!

在颐和园玩,玩给慈禧太后看,在慈禧的眼光里,这个儿皇帝找死是找定了。

谁不知道袁世凯是荣禄的亲信?

袁世凯一进北京,那一边太后也闻出了火药味儿,当即电告荣禄将亲信军队作了紧急布防:董福祥部进驻长辛店,聂士成部进驻天津。荣禄并急电召袁世凯火速回天津小站。

9月。

颐和园里秋风乍起。

午间,乐寿堂一片宁静,从四格格住的望云轩里走来一个小太监,轻声细语地对乐寿堂的太监说:“四格格关照,看样子要变天,赶紧关窗户、放帘子,别吵了老佛爷。”

天忽然阴沉得要哭。

1898年的第一场秋雨。

午睡的慈禧太后还没有起床,嘀滴答答的雨声从疏枝密叶间的琉璃瓦上传来。

慈禧醒了,她轻咳一声:“小李子。”

“嗻。奴才在。”

“外面炒豆儿似的,什么声音啊?”

“回老佛爷,今儿个天降第一场秋雨,放雨点儿那阵子轻轻的,准是天老爷吩咐那些小雨点儿要轻手轻脚,别惊动了老佛爷。这不,老佛爷您醒了,雨点儿也欢了,明儿个秋风里菊花黄了,您就可以遛弯儿赏菊散心了。”

慈禧梳洗罢,抿了一口参汤。

这是乐寿堂,吉祥之地,慈禧让那一小口参汤在舌尖慢慢品味,什么都要品味,衣食住行概莫能外。慈禧的威严是怎么来的?让人品味出来的,太后很得意,那品味里可有大学问。在紫禁城,慈禧非储秀宫不住,因为储秀宫给她带来了幸运,她替咸丰帝生的儿子、后来继位的同治帝便是在储秀宫降临人间的。这是她唯一货真价实的本钱,一来表示对先帝的眷恋,不忘先帝雨露之恩;二来让别人记住她对同治帝的养育之恩,以彰显自己的仁慈。不这样一手抓两个皇帝,对内何以折服六宫,对外何以号令臣民?至于眼下的乐寿堂,那是乾隆做太上皇养老的地方,慈禧以乾隆自许,乐寿堂当然非她莫属了。

慈禧沉思的时候,常常要吸水烟。

敬烟的是宫女荣儿,慈禧习惯左边含烟嘴,荣儿站在老太后左侧两块方砖远处,装好金黄的烟丝,用右手托着烟袋,把烟嘴送到太后嘴边,左手再把烟眉子一晃动,用手拢着明火的烟眉子把烟点着。

吐出一口烟,慈禧看着缕缕青烟散去,半闭着眼,将自己右手的大拇指搭在左手的食指上,两片指甲像在抚弄也像在角逐。

左臂右膀,十指连心。

李莲英心里一惊。

慈禧又开口了:“我听这雨点儿,怎么像打枪子儿似的?”

“回老佛爷,现今大清国的枪子儿,十有八九在袁世凯那儿,您传个话让他看严实点儿,不就得了?”

是夜,秋风一阵紧似一阵。

天要变冷。

9月18日夜,京城万籁俱寂。

谭嗣同面有忧色匆匆来到法华寺——袁世凯的寓所。

袁世凯屏退左右。

谭嗣同开门见山:“大人,皇上恐有不测。”

袁世凯惊讶地:“何至于此?”

谭嗣同:“大人以为皇上何等人也?”

袁世凯:“少年明君,旷代圣主。”

谭嗣同:“西太后要借赴天津阅兵之机,废皇上、再垂帘,大人从未耳闻乎?”

袁世凯:“道路传言,虽有所闻,却不敢全信。”

谭嗣同:“若我奉告大人此言不可不信,大人将如何处之?”稍等,意犹不足,谭嗣同从红木太师椅上站起来,语气若铁:“上方有大难,今日中国可救皇上者,唯足下一人。足下欲救之则从速,不欲救之则现在即可取我首级送往颐和园,换得荣华富贵。”

袁世凯骤然厉色:“君以袁某为如何人哉?圣主乃吾辈共事之主,仆与足下同受皇恩,救护之责,袁某愿共担。”

谭嗣同毕竟书生,听了这一番话立即从衣袖里取出密诏:“今朕位几不保,汝康有为、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妥速密筹,设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胜企望之至。”康有为是9月18日接到密诏的,当晚“经划救上之策”,与会的有谭嗣同、杨锐、梁启超、康广仁、徐世昌,传阅光绪密诏后,顿觉满屋寒意,六人泣不成声,六位夫子中最为镇静的是谭嗣同,他一击掌:“诸位,先议救上之策,再图垂死之争,如救上有望,则维新有望吾辈有望,否则生死尽由天命。”

最后议决谭嗣同连夜带密诏,说袁勤王,杀荣禄,除旧党。

俟袁世凯看完密诏,谭嗣同面授机宜:两天后,袁世凯请训出京面见皇上时,皇上将交朱谕一道,令袁世凯赴天津后带兵面见荣禄并宣读朱谕毕,将荣禄就地正法,袁世凯即代行直隶总督率新军入京,诛旧党、助新政。

袁世凯一听,这等风险,如何了得?圆滑老练的袁世凯却不动声色,只是对谭嗣同晓以利害:“仆以为如今之计以保全皇上为第一,天津为各国使节、商贾云集之地,若忽然间诛杀总督,官民不知其详,恐于皇上不利。且荣禄属下董、聂各拥重兵五万,京内旗兵亦不下数万,仆之属下号称一万其实七千,能出兵上阵者六千,实非对手。恐在外一动干戈,京内哗然,皇上危矣!”

是夜,谭嗣同与袁世凯还有一番争议,说来说去,谭嗣同手中有笔而无兵,只能听袁世凯的,而袁世凯则坚持阴历九月皇上到天津阅兵时,待军队云集之际“皇上下一寸纸条”,“杀荣禄如杀狗”,大事成矣!

最后,谭嗣同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扔给袁世凯一番话:“报君恩,救君难,立奇功大业,天下事任公掌握,在于公;如贪图富贵,告变封侯,害及天子,亦在公,唯公自裁。”

袁世凯信誓旦旦:“仆三世受国恩深重,断不至丧心病狂,贻误大局,但能有益于君国,必当死生以之。”

谭嗣同信以为真,并称袁世凯为“奇男子”。

书生的天真在关乎中国历史走向的关键时刻,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现,却落得了最惨烈的下场,从而也为书生玩不过兵家玩不过政客新添了一行滴血的注脚。

这是一个不再需要面纱的夜晚。

1898年9月1日黎明。

慈禧太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突然出现在大内紫禁城,光绪闻报,匆匆整衣接驾,慈禧怒容满面,给了皇帝一个切切实实响亮的耳光。

慈禧要干脆得多,关键时刻一言不发出快招出损招,一巴掌把光绪和“新政”一起关进中南海瀛台。

慈禧再一次君临天下。

然后是兵丁满街横行,漏夜搜捕新党。

9月8日,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康广仁、杨深秀被绑赴菜市口开刀问斩。按《大清律》,杀平民用快刀,杀官员用钝刀,官越大越钝。谭嗣同只做了几天四品军机章京,杀他的大将军刀其钝无比,有目击者称,不是砍头而是锯头。

“去留肝胆两昆仑”啊!

康有为、梁启超等仓皇出逃,亡命日本。

袁世凯从此平步青云。

1899年1月,清廷委任袁世凯为署理山东巡抚,他在天津筹练的武卫右军一万人由他统率镇守山东。

其时,山东境内义和团正值风起云涌之际。

袁世凯上任伊始,立即以肥城县义和团杀死英国传教士卜鲁克事件为由,派重兵前往肥城围捕义和团员,押至济南公审,并请英国驻上海副领事观审,是次审判,两人死刑、一人终身监禁、三人充军,四个村保受鞭笞之刑、知县撤职,严令当地村民赔偿白银9000两,为卜鲁克立碑。

中国人民的血,中国人民的银子,使袁世凯由此开始获得了西方列强的赞赏和支持。

1900年8月14日晨,子弹直落在故宫的琉璃瓦上。4时,西太后醒来,李莲英惊慌失措地大喊:“鬼子打进北京了!”西太后厉声道:“你慢慢说。”李莲英:“德国鬼子是由朝阳门打进城的,日本鬼子走的东直门,俄国老毛子进永定门围住了天坛。”八国联军的士兵也都知道皇上、西太后住在紫禁城里,便从四面八方往紫禁城开枪,枪子儿一溜一溜地在屋顶上飞。老太后铁青着脸不说话,眼下她最担心的既不是京城陷落也不是宗庙被毁,而是自己的万尊之躯被洋人活捉,那可是体面丢尽的大事儿。西太后传下话去:让皇上换衣服。乐寿堂里乱成一团,老太后换上深色夏布褂子、浅色裤子。换毕,该走了,逃命,往西一路逃去。西太后却又坐下对宫女荣儿说:“把我的指甲剪掉!”宫女的手在抖,那指甲上还有微红,老太后的心肝宝贝……

1901年10月,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八国联军签订《辛丑条约》。

1月7日,李鸿章背负着这个实在太沉重的卖国条约一病不起,吐血不止而亡。在死前的遗疏中称“环顾宇内人才,无出袁世凯右者”。

又是一团历史的迷雾。

大清满朝文武中熟知袁世凯野心者,莫过于李鸿章,在朝鲜“会办营务”,袁世凯走的就是李鸿章的路子。去小站练兵,也有李鸿章举荐之功,李鸿章因甲午战败国人皆曰可杀声中闲置北京时,袁世凯竟替翁同龢落井下石,劝李鸿章不如辞归故里,好留下一个协办大学士的位置让翁同龢填补。

李鸿章对袁世凯说:“我一息尚存,决不无故告退,我不受尔愚也。”

李鸿章并嘱告他的亲信左右:“袁世凯,尔不知耶,乃真小人!”

当然李鸿章也并非不知道袁世凯的精明、干练,实属人才难得,但总不至于“无出袁世凯右者”吧?

这一语重千钧的保荐,对袁世凯而言是祸是福,对岌岌乎可危哉的大清国是福是祸,历史将会作出回答。

其时圆明园硝烟未熄,北京还在八国联军的控制之下。两度垂帘,在宫廷里玩权术玩到炉火纯青,把光绪逼进瀛台让洋兵杀进北京,自己落荒而逃的慈禧的回銮,刚走到河南安阳。就在李鸿章去世的同一天,慈禧下令任袁世凯为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次年实授,赏加太子少保衔。

可以辱国家可以杀百姓而决不能亏待自己的慈禧太后回京了,依旧权威,依旧豪华,而从此后支撑这大清天下的,当首推袁世凯了。

饶有兴味的是,慈禧在这之后,废科举、办新学、兴实业,派留学生出洋、派大臣前往欧洲考察政治、军事,预备立宪等等,咸与维新走改革一路了。

也许,症结不在于维新还是守旧。

历史到了某一个关口,一味守旧是守不下去的。岁月如长河,大浪淘沙推陈出新终究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曾经阻挡过的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袁世凯是推波助澜者。

他也是从19世纪过渡到0世纪的中国历史的主要承前继后者之一。

袁世凯,字慰亭,号容庵。1859年9月16日生于河南东部小县项城,世人因而也称之为袁项城。他出身名门,幼读史书,因科举屡试不中而投奔吴长庆军中。走投无路时的从军,不料成了他一生的转折,不仅他自己,就连李鸿章也发现了他的治军才干,岁便随使朝鲜并替朝鲜国王训练亲兵。回国后赴小站练兵,他一手训导出来的新军,是近代中国史上第一支制式统一训练有素的陆军。他痛恨科举,曾是北京康、梁为首的“强学会”的资助者,他又翻手为云把光绪及新党出卖给了慈禧。在风雨飘摇的晚清,他曾被罢官又官至极品;他被皇室视为中流砥柱,他也是清王朝的真正掘墓人。

庚子以后,清政府全年财政收入为8000万两白银,从190年起,每年交付给外国侵略者的赔款为000万两白银。同时户部为筹集赔款每年向各省摊派的00万两,由各省再摊派粮捐、房捐及重征烟酒税。清朝并允许地方为推行新政而自行征税、筹措,更多的摊派纷至沓来,承担这一切赔款税项的主要是占全国人口90%以上的农民。

本已穷困到骨的农民日日辛劳,却只是为给洋人赔款而做牛做马。趁国家危难时刻,贪官污吏及他们的子弟、商人大量兼并土地,致使“一邑之中,拥田万亩者有焉,千亩者有焉,百亩者有焉,数千亩、数百亩、数十亩者有焉,家无一亩之地者,十之七八。”土地的集中化,使地租剥削加重,破产的农民日益增多,卖儿卖女比比皆是,再加上连年不断的水旱灾害,农民活不下去了!

袁世凯和孙中山携手结束了中国三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因为他不失时机地把握了这动人心魄的时刻,从而成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袁世凯又亲手撕毁了宪政体制,把立足于军权实力刺刀尖上的承诺全部撕碎。最坚强的革命家在他面前纷纷成了最天真的受骗者。

无可否认,袁世凯曾经是强大的,不仅权倾一时,也深孚众望,然而谁也规避不了自己写自己的历史,不是自己珍惜自己便是自己打倒自己。当他帝制自为时,他便被后人唾骂为窃国大盗……

1908年11月14日,光绪驾崩于中南海涵元殿,一生郁郁而终。

次日,即11月15日,慈禧太后死于仪鸾殿。实现了这个老妇人生前的誓言:“我决不死在他(光绪帝)前头。”

紫禁城连续两天的死讯,实质上已经宣告了摇摇欲坠之清王朝的最后的土崩瓦解,剩下的只是仪仗、外表及冬天里穿着纸糊的衣服抱着路边小店的烟筒待死的八旗子弟们。

光绪帝的弟弟载沣摄政,宣统皇帝三岁。

1909年1月日,摄政王传上谕:

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后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驰驱。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着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四天后,1月6日,袁世凯离开北京锡拉胡同寓所,寒风凛冽中黯然离京。

袁世凯在月台上踱步。

矮胖结实的身材缓缓地移动着。

这是真的吗?从此归隐田园,往事不堪回首。原来热热闹闹一场梦。

有道是:官场如战场。英雄也功臣也壮士也败将也流卒也穷寇也风水轮流转。

偌大一个官场,同僚、部属中只有杨度、严修两人冒着西北风前来送行。

袁世凯抱拳:“二君厚爱我,良感,今流言方兴,或且被祸,盍去休!”

严修说:“聚久别速,岂忍无言?”

严修算是一条汉子,袁世凯下台,他属下的北洋将领一言不发,只有严修以学部侍郎之尊上书摄政王替袁世凯辩护,并请收回成命。

杨度的回答更加干脆:“别当有说,祸不足惧!”

袁世凯执杨度、严修的手,叹道:“弟从此得闲,彰德乡下正在修建庄园,二君若有余暇,请来洹水一游,或垂钓、或吟诗、或饮茶,野田乡民之乐当可共享。”

杨度语出惊人:“风云变幻,正可期待,青山绿水,来日方长!”

汽笛催人。

袁世凯上车,转身,挥手。几滴热泪落在月台下冰冷的铁轨上。

“后会有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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