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四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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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宁,是青海省的首府,历来又是当地伊斯兰教的圣地。今天,则是马家军的巢穴,指挥追剿西路军的大本营。

在一座威严的清真寺里,就在阿訇主持教徒进行礼拜的地方,坐着一位凶煞神似的军官。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肩上却披戴着旅长一级的军阶,他面目瘦削,鼻梁隆起,那双滴溜乱转的眸子黄得有点瘆人。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一时又等不来,他望着空荡荡的礼拜厅堂有些不耐烦了,倏地站起身来,一拐一拐地踱着步子。他就是马步芳的少壮旅长马祥。古浪一战,被西路军打伤了腿,要不是海青把他背下战场,早就当了红军的俘虏了!不久以前,养好了枪伤,腿却留下了残疾。跛子怎么能和将军画等号呢?因此,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部属对他都望而生畏。

还是马步芳会笼络这位旅长的心,经常在军官会议上称他有孙膑之才,是辅佐他消灭西路军的爱将,前程似锦,不可限量。他听了以后,心灰意冷的情绪也稍稍得到了慰藉。正当他思虑重返疆场的时候,西路军兵败古道河西走廊,被俘的红军战士与日俱增,马步芳便把这看押、处置俘虏的任务交给了他。他不想做这种既不扬名,又不得利的事,只是碍于马步芳的面子,才硬着头皮来此上任。当他看见一些被打伤腿的红军俘虏,条件反射似的兽性大发,随意用伤残俘虏发泄私愤。有不少被俘的红军战士,被他活活地折磨死了!

根据前方的电报通知,高台之战的最后一批俘虏,将于今天到达西宁。可是,等到日头都偏西了,还不见一个俘虏的影子。马祥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突然,前方的大门口传来了“姐夫”的叫声,他急忙收住步子,循声望去,看见马勇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很不高兴地蹙起了眉头,问:

“你的腿怎么了?是不是中了红匪的黑枪?”

“不!不!”马勇走到跟前,急忙解释,“骑马不慎,摔的,过几天就好了。”

马祥点了点头,转念一想,他怎么回来了?准是打着他的旗号,押着俘虏回西宁看老婆来了。他欲要训斥这位不长进的小舅子,家里那个母老虎的形象又闪现在眼前,他只好换了种口气,问:

“俘虏呢?”

“在礼拜寺的大门外。”

“和谁一块回来的?”

“老海!”

“老海?”

“噢,就是把姐夫从战场上背下来的骆驼客,海青。”

“海青到了!怎么还叫他在外面受冻?把他请进来。”

马勇闻声急忙转身,一蹦一蹦地走出礼拜寺。不时,又和海青一道把几十名被俘的红军战士押进来。正当他们二人为战俘解绳索的时候,马祥亲热地大声说:

“海大哥!让马勇一个人干吧,快到前面来,让我看看胖了还是瘦了?”

海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马祥的面前,憨厚地说: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老样子!马旅长,你的伤全都好了吧?”

“咳!捡条命就心满意足了。”马祥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再说一遍,今后不准叫我旅长,你我要兄弟相称,记住了吗?”

“这……怎么行呢?”

“行!”

“我娘好吗?”

“好!身子很结实。前几天,我派人送了些大米洋面去。”

“那,我就谢谢旅长了。”

这时,马勇已经把被俘的红军战士排成了一队,走到马祥的面前请示怎么办。马祥有意掩饰他那条瘸腿,挺着胸,提着气,一步一步地走到被俘的红军战士的面前,从队尾看到了排头,最后把眼神落在了姚秀芝的身上。他矜持了片刻,一步一步地走到姚秀芝的前面,伸出右手卡住姚秀芝的下巴,轻轻地一抬,打量了片刻,遂又放下手,从马裤兜里掏出一块白手帕,擦了擦手,恶狠狠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姚芳。”姚秀芝按照早已编好的名字,漠然地回答着。

“多大岁数了?”

“三十八。”姚秀芝有意多说了几岁。

“你为什么要参加红军?”

“家里穷,活不下去了。”

“在红军里做什么事?”

“烧饭、洗衣服。”

马祥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转身看着海青,问:

“海大哥!一路上,这个叫姚芳的还老实吧?”

“老实。就是身子骨太弱了。”海青答道。

“你喜欢她吗?”

“这……”

“这还不好说吗?喜欢,就送给你当老婆;不喜欢,就把她押到女牢里。”

这太出海青的所料了,当着这么多的人说这样的事,且又是如此轻率、简单,他窘得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了。

马祥也猜到了海青的心理,他装出一副知己的模样,随和地说:

“不要不好意思嘛!听我说,她会烧饭洗衣服,能帮你撑着家,就是岁数大了点。不过,还能给你生娃娃!怎么样?”

“我……不知道……”

“我可知道!”马勇一步跨到马祥的面前,夸大其词地说,“姐夫,你可不知道,这一路上啊,海大哥对她甭提有多么好了,恨不得把自己的马也让给她骑。”

“哪有……这种事啊……”海青很不自然地说。

“怎么没有?”马勇像是审讯犯人那样,“你主动地为她松过绑没有?你给她吃过偏饭没有?当着姐夫的面如实招来!”

“那是因为……她的身子太弱了……”

“好!就这么定了。”马祥一把拉住海青的手,就像是一笔买卖成交了那样高兴,“从现在起,她就是你的老婆了,带回家去吧!”

姚秀芝自被捕以后,什么样的思想准备都做好了,唯独没想到处置她的办法,是送给这位憨厚的骆驼客当老婆。当面反抗吗?她清楚是没有用的。这些封建独裁的军阀,既然能说出把你送给别人当老婆,也能当众强行让你同意他的许诺。死,本是无所畏惧的,但是毫无价值的死,也不是一个革命者追求的最高境界。现在虽然已是马家军的囚徒,可是她坚信只要一息尚存,就能为革命做些事情。瞬间,海青那质朴的形象又出现在脑海,她依稀觉得,暂且跟着他去,或许是一个起死回生的契机。当海青为她松开绑,难为情地说:“走吧!马旅长已经把你送给我了。”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迈出了步子。

可是,当她用眼神向难友们告别的时候,令她惊愕的是,几十个难友几乎是同一的表情——愤怒的双眼、铁青的脸色。有的气愤地啐唾沫,有的跺脚,有的干脆小声地骂:“贱货!软骨头!”这些就像是一支支利箭,纷纷地射向她的心中,令她悲痛不已。解释吧?不是剖白内心的场合;就这样走去吗?在难友的心中将永远留下一个可耻的罪名;尤其当她想到万一再回到革命队伍中,又如何向组织说明这段历史呢?又有谁肯于为自己做旁证呢?她犹豫了,惶恐了,终于又止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马祥大声地喊。

姚秀芝低着头,伫立在原来的地方,矛盾的心湖,宛似沸腾的开水,激烈地翻滚着。

海青看着姚秀芝那痛苦的表情,方才那就要当丈夫的热心骤然冷却下来。当他再听到自己押解的囚徒,纷纷辱骂姚秀芝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望着双手叉腰,就要雷霆大发的马祥,低声地说:

“马旅长!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吧?”

“算了?没有听说过这个词!”马祥猝然大怒,忘了自己腿瘸,一拐一拐地走到姚秀芝的面前,啪的一声,重重地打了姚秀芝一记耳光,“痛快地回答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姚秀芝鄙夷地哼了一声,昂起头颅,侧向一边,做出不屑理睬的样子。

“混蛋!”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大骂,马祥挥起右手,又打了姚秀芝一记耳光。

姚秀芝晃了晃上身,她的两个嘴角,淌出了殷红的鲜血。

“来人!”

马祥一声怒吼,立刻从两边的旁门里走出两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大汉,他们走到马祥的面前,毕恭毕敬地行过蹲屈礼,又闪身两旁。

“这个半老婆子喜欢喝罚酒,把她押到欢喜房里,当即和海青大哥完婚!”

“是!”

这两个刽子手倏地伸出两只粗大的手,一人抓住姚秀芝的一个肩胛,一人又抓住姚秀芝的一条小腿,说了声“起!”姚秀芝就像是古代赴铡刑的犯人,被两个刽子手擎举过顶,向着左边的旁门走下。

海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他吓得两条腿抖成了一团,嘴就更不听使唤了,哆嗦着说:

“马旅长!这……这亲不结了……行吗?”

“不行!”马祥像条疯狗似的狂叫着,“马勇!”

“在!”

“把海青送进欢喜房去成亲!”

“是!”

马勇是知道姐夫的脾气的,他不愿意当着这么多的红军俘虏出丑,急忙走到海青的旁边,小声地耳语了几句,抓住海青的一只手,连拉带拽地向着左边的旁门走去。

这是一间阴森可怖的房间。窗子小小的,罩着一块黑丝绒的帷幔,不透一点光亮;正中央摆着一张比单人床稍大一些的木床,上面铺着半新不旧的褥子;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床头和床尾都拴有长长的红绸子,木床的一边放着几把凳子,另一边摆着一把红木嵌银雕花太师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这,就是所谓的欢喜房。也就是在这张木床上,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惨遭蹂躏!

哐啷一声,禁闭的铁门打开了,两个刽子手擎举着姚秀芝走进屋来,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几乎是同时松开了手,“啪”的一声,姚秀芝摔在了地上。两个刽子手朝地上一看,又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

姚秀芝吃力地站起身来,用衣袖管擦去嘴角上的鲜血,睁大燃烧着怒火的双眼,巡视了一遍这间欢喜房,暗自说:“多像欧洲中世纪审讯囚犯的古堡啊,还美其名曰欢喜房!如果说这张木床是所谓的合欢床,两边的红绸子是做什么用的?摆放这样多的椅凳又干什么?……”她无心再考虑这些事,出于女性自卫的本能,想寻找一件护身的——或说是能全节自尽的东西,令她失望的是什么也没有。她又看了看那结实的床头,暗自下定决心:必要的时候,就一头撞死!

马勇拽扯着颤抖不已的海青走进欢喜房,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那把雕花嵌银的太师椅上,威严地命令:

“成亲仪式现在开始!第一项,新郎、新娘脱衣裳!”

“等等!”海青一听,真的都快吓晕过去了,匆忙赶到马勇的面前,惶恐不安地问:“马老弟!这……叫怎么个结婚法呢?”

“你没听说过在欢喜房结婚的事?”马勇深感惊讶地问。

“没、没听说过。”

“好!我这就告诉你。”

这间欢喜房,是反动的马匪上层人物发泄shou欲、收买部属的最龌龊的地方。他们抓来良家妇女或俘获敌方的眷属以后,年轻的、漂亮的供他们玩乐;中年的,或长相一般的大姑娘、小媳妇,就赐给贴心的警卫人员,借以收买所谓的赤胆忠心;对于那些烈性女子——无论是姑娘还是媳妇,推进这间欢喜房后,一律强行剥掉衣服,用那早已备好的红绸子,捆在这张木床上,供刽子手们**,直到死去;或者直到答应下嫁、卖身为止。今天要海青来欢喜房,就是要他和姚秀芝在这张床上完婚。海青听后吓得腿肚子都快转到前面来了,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说:

“这……这样的婚……我不结了……”

“这个姚芳,你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让她坐牢去吧。”

“没有这么便宜!”马勇腾地站起身来,指着两个粗粗大大的刽子手,“今天,算你们哥儿俩有福气,就赏给你们了!”

“慢!慢……”海青慌忙摆着双手,“这么办……还跟我成亲吧。”

“行!一切听海大哥的。”马勇复又坐在太师椅上,重拍了一下扶手,“现在开始成亲!第一项,新郎、新娘……”

“停!停……”海青急忙打断马勇的话,“我想把她带回家去成亲,让老娘她……也高兴高兴!”

“那敢情好了,我也能讨杯喜酒喝!”马勇把脸色一耷拉,指着满脸怒色的姚秀芝,“就是她不识抬举。”

海青的心少许平静了些,他走到姚秀芝的面前,一看那张被打肿的脸,心里生出了强烈的同情心。瞬间,他又想起了红军宁死不屈的气节,认为让姚秀芝当众认输是不可能的。怎么办?他突然又改变了说服姚秀芝的想法,转身对马勇说:

“你们先出去一会儿。”

“行!”马勇起身走到姚秀芝的面前,威胁地说:“听着!再不答应,就把你赏给他们俩了。”旋即朝着那两个刽子手使了个眼色,一块走出了欢喜房。

海青面对着姚秀芝,反复说明自己不会欺侮她。接着,他又表白家里就有一个心地善良的母亲,做了他的老婆,就是一家之主。最后,他又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告诉姚秀芝,就是不当马家军,靠拉骆驼也能养活她,绝不会让她为过日子的事操心、犯难。一句话:跟着他海青做老婆,是不会抱屈的!

姚秀芝身处这样意想不到的逆境,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她可怜这位憨直的骆驼客,也理解这个岁数的未婚男人的心。当然,还清楚海青此时此地恳求她做他的老婆,还包含了珍贵的仁爱之心!但是,都没有激发姚秀芝一丝一毫的情愫。她被捕以后,多次想到了死,而且随时都有死的机会,可是每当她实施死的行动时,她又想到了生——准确地说,想到了生还革命部队,继续憧憬追求美好的理想。今天,她历经痛苦的斗争,再次收回了以头撞击床角、了此残生的消极念头,答应先跟着海青离开这间欢喜房。

夜幕笼罩着西宁,大街上少有行人,显得格外的清冷、寂寥。姚秀芝跟在海青的身后,踩着咔吧咔吧的雪路向前走着。当海青指着前面黑洞洞的房子,说是就要到家了时,她的心里就像是揣了只兔子,腾腾地跳动着。

这是一座三开间的北房,四壁全是用土打成的。当地人叫干打垒。西里间里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隐约映照出了屋内的轮廓:靠近北墙的,是一座横倒在地上的卧柜,油漆斑驳,猜不出供几代人用过了;向阳的一面是条火炕,上面铺着羊皮褥子,炕中间有一盆炭火,闪着火星,一位年过六旬的回族老大娘盘腿坐在火盆前,她戴着一副用绳代替一条腿的老花镜,把头歪向窗台上那盏摇曳的油灯,吃力地做着针线活计。她就是海青的母亲,人称海大娘。

海大娘是位善良的母亲,她不仅笃信伊斯兰教,而且对佛教的道义也很赞赏,尤其信仰佛教宣称的因果报应。她的丈夫也是一位老实的骆驼客,在生海青那年,被拦路抢劫的土匪害死在丝绸古道上。当时,她很悲痛,又认为是命中注定,在劫难逃,她就海青一个儿子,自幼疼爱,海青长大成人之后,为生活计,被迫又当了骆驼客,成年累月奔走在河西走廊或祁连山中。她担心儿子像丈夫那样遭到歹人算计,盼着海青早些成家,给她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这样海家的香火就断不了。年复一年地过去了,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不着家的穷骆驼客,因此,她的心越来越急了!

西路军挺进河西走廊以后,海青被征为马家军的向导。为了稳住海青的心,使之为马家军卖命、效力,海大娘又做了马匪的人质。从此以后,她一个人待在这间土房里,不是请求真主保佑,就是希冀佛爷降福,祝愿海青早日平安地回到她的身边。

“娘!我回来了。”

啊!海青回来了。她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侧耳听了听院中的脚步声,怎么是两个人?她急忙溜下炕,穿好鞋,高兴地说:

“是海青回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海青带着姚秀芝走进屋来,惊得海大娘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顾不上看看久盼的儿子,惊奇地打量起姚秀芝来;她怎么穿着红匪的衣服?不安地问:

“海青!你怎么把她领进咱们家来?”

“娘!你猜猜看?”海青笑眯眯地说。

海大娘又用心看了看姚秀芝,觉得这位女红匪不是一般的妇道人家。可是海青带她来又做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微微地摇了摇头。

“娘!你真的猜不出?”

海大娘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是给你老人家做儿媳妇的!”

“真的吗?”马大娘吃惊地问。

“是真的!”海青笑着回答。

马大娘半信半疑,又似乎恍然大悟,她急忙道:“你们吃饭了吗?”

“饿了大半天了。”

“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不忙!”海青指着姚秀芝那身残破的军服,“娘!她是你的儿媳妇了,总不能……”

“对,对……我这就给她找几件过冬的衣服。”海大娘边说边打开了北墙下面的卧柜,翻腾了好一阵子,找出几件半新的回族冬装,双手放到炕上,乐不迭地说罢“快换衣服吧,我给你们做饭去。”转身撩开棉门帘,走了出去。

海大娘表面上是高兴的,可心里并不满意这个媳妇。她认为姚秀芝这样的岁数,这样的身份,为了活命,竟然同意下嫁给她的儿子,准不是一个好女人。可是现在,儿子三十开外了,还没有人登门提亲。再过十年,这海家的香火不就断了吗?为了儿子,她强作笑颜找衣服,做晚饭。

再说憨厚的海青,一会儿看看炕上的衣服,一会儿瞧瞧沉思不语的姚秀芝,傻呵呵地笑着说:

“快换上吧?这衣服是娘年轻的时候做的,舍不得穿,就留给你了。嘿嘿……”

姚秀芝依然伫立在原地,继续地沉思着。

“怎么不换?咱俩都是夫妻了,还怕什么?”

海青说完,不好意思地看了姚秀芝一眼,转身撩开门帘,走出里屋。

屋里就剩下姚秀芝一个人了,空荡荡的,一种异样的恐惧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压迫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看着炕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冬装,换还是不换?换,意味着默许做海青的老婆;不换,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呢?

海青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如果他坚持要求同居怎么办?动武吗?肯定输在海青的手下。讲理吗?海青肯定不听!怎么办?

突然一阵凉风扑进屋来,姚秀芝警惕地侧目一看,棉门帘被撩开了一条小缝。海青摇摇晃晃地走进里屋,笑容可掬地说:

“累了一天啦,咱们上炕睡觉吧?”

“我不累,要睡你睡吧。”姚秀芝冷漠地说。

海青以为自己的热情还不够,张着大嘴,傻乎乎地笑着,蓦地伸出了一只右手,笨拙地搭在了姚秀芝的肩上:

“别……别说傻话了!”

“是你在说傻话!”姚秀芝一抬手,打掉了海青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海青几经动手动脚,压抑多年的情yu,就像冲决堤岸的江河之水,再也无法收住了,他倏地跪倒在姚秀芝的面前,双手用力地抱住姚秀芝的双腿,一边疯了似的亲吻,一边恳求着上炕睡觉。

姚秀芝那女性自卫的本能爆发了,她完全地忘却了什么是怕,一边狠狠地捶打着海青的头,一边大声叫喊:“滚开!滚开……”

海青就像是一头发了情的公牛,蓦地抱起姚秀芝,“啪”的一声又摔在炕上,旋即纵身一跃,压在了姚秀芝的身上,双手扒着姚秀芝的衣服。

姚秀芝拼力地挣扎着,用力地打着海青的脸和头,但招来的却是更加疯狂的亲吻;上衣的扣子就要解开了,反抗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了,她急得向两边摆着头,无意间看见了海大娘的针线笸箩,伸手抓起一把剪刀,举在空中,准备狠狠地刺向海青的后心。陡然之间,她又把剪刀收回,对准了海青的喉咙,大吼一声:

“住手!不然我就扎死你!!”

海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满腔的欲火顿时被扑灭了。他乖乖地站起身来,活像是一个斗败的公鸡,垂着双手,害怕地说:

“不愿意,就拉倒,干吗……要杀我?”

海大娘早就走进了里屋,目睹了全过程。她不明白,姚秀芝既然答应做海青的妻子,为什么不同意共枕?姚秀芝既然举起了剪刀,又为什么不刺死海青?她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姚秀芝是个想活下来的烈女,但又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儿子。因此,她小声地问:

“你是有了主的女人吧?”

姚秀芝悲愤地点了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呢?”

“宁死不从!”姚秀芝倏地又举起了手中的剪子,做好了以死相抵的架势。

海大娘一步跨到姚秀芝的面前,夺过剪子,扔到炕上,紧紧地抱住姚秀芝,凄楚地说:

“好样的!没想到红匪中也有烈女啊,我……不要你当儿媳妇了。”

姚秀芝听后完全惊呆了。她扑在海大娘的怀里,哭着说:

“你就收我做个干女儿,行吗?”

“行!行啊……”海大娘啜泣着说。

这时,身后传来了海青伤心的哭声。这哭声宛如一把无形的利刃,猛刺在了姚秀芝的心中。她清楚地知道,此刻不仅没有慰藉海青的灵丹,而且也没有根治自己身处逆境的妙药。一旦敌人知道了她没有嫁给海青,又将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呢?

4

姚秀芝终于闯过了海青要求同居这一关,可是当她躺在海大娘的身边,冷静地分析未来事态发展的时候,最担心的又是海青说出真相,再也不承认是自己的丈夫。这样一来就会引出意料不到的麻烦,不要说从长计议工作了,搞不好连生命都保不住。怎么办呢?她的心宛似漫长的寒夜,露不出一丝一毫的希望之光!

此刻,血战高台、红五军覆没的悲壮画面,又在脑海的屏幕上闪过。作为一名中高级干部,清楚地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她从西路军艰苦卓绝的征战,又想到了红四方面军的悲壮历程,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但是,当她一想到这支英雄的部队,有可能消失在丝绸古道上的时候,真不知道该为它谱写一首什么样的悲歌。尤其当她想到党、想到历史如何评判这曲悲歌的时候,内心猝然生出了一股寒气,禁不住地啜泣了。

身旁嘤嘤的饮泣声,哭醒了沉睡的海大娘。开始,她有些迷茫,很快就又找到了自认为满意的答案:“想念分别的亲人了。”她有着一副菩萨的心肠,听着姚秀芝偷偷地抽泣,也忍不住地落下泪来,关切地问:

“干女儿!想家了吧?”

这深情的问话,恰似特殊的化学药剂注入姚秀芝的心中,勾起了许多悒郁难言的心事!她的确是想家了,但她的家又在什么地方?是西路军总部吗?这个家能维持多久?又怎样使这个家中兴?再说,就算她能够回到这个家中,亲人们还承认她这个家庭成员吗?等待着她的又将会是什么呢?她的心悸恸不已,泣声也就越来越悲切了!

“别哭了,快告诉干娘,是不是怕有家回不去啊?”

海大娘这句真诚的问话,像是一盏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姚秀芝的心,终于找到了解决疑难的话题。她格外悲切地说:

“你真是我贴心的干娘,猜透了干女儿的心事。”

海大娘随手抄起一块土布印花头巾,擦去姚秀芝满面的泪痕,哀伤地叹了口气,小声地说:

“孩子,别哭了……你的心,干娘懂……放心吧,干娘想法让你回家。”

姚秀芝紧紧地抱住海大娘那萎缩的身躯,感激地说:

“干娘真好……”

海大娘的心热乎乎的,这些年来,还没有一个人如此亲热地拥抱过她呢,她感到满足,觉得这个干女儿是认着了。她再一想,还不曾问过姚秀芝的男人,遂知心地小声问:

“告诉我,干女婿也是和你一样的人吧?”

“嗯!”姚秀芝只好硬着头皮这样说。

“一定是个不小的官吧?”

“又让干娘猜着了。”姚秀芝只好顺着海大娘的话题继续答道。

“你们都是知书达理的秀才吧?”

“反正念过不少书。”

“那,你们夫妻怎么不考状元当官去,反倒不要命地和官家作对呢?”

姚秀芝就像是孩子和母亲说话那样,亲热地叫着干娘,用显而易见的社会现象,说明中国太黑暗了,当官的像恶狼,随意地鲸吞穷人的财富。海大娘深有所感地答应着。为了更快地启发海大娘的觉悟,姚秀芝又突然把话题一转,有意地问:

“海青弟弟为什么找不着个媳妇?”

“都是因为穷啊!”

“马步芳的三亲六故,都有多少个老婆?”

“那……还有个数啊!”

“这合理吗?”

“他们才不管合理不合理呢。”

“百姓们为什么不反对他们?”

“咳!谁敢啊……”

“我们红军就敢!”

接着,姚秀芝又向海大娘讲述了红军的性质,通俗易懂地说明了马家军害怕红军,疯狂地追歼红军的原因。尤其当她哭着说完被押进欢喜房的事后,海大娘气得咬牙切齿地说:

“畜生!一群不通人性的活畜生。从明天开始,就不让海青给他们卖命去了!”

“干娘!这可使不得啊!”

“为什么?”

“这群活畜生不仅要加害于我,而且还会迫害干娘和海青弟弟的!”

“那……怎么办呢?”

“和过去一样,不露半点声色。”

“你怎么能回到红军那边去呢?”

“这,要等机会!”姚秀芝突然翻身坐了起来,“干娘!为了我能早日回到那边去,也为了你和海青弟的安全,你同意对外人说,我是你的儿媳妇吗?”

海大娘愣了一下,突然醒悟了这其中的奥妙,双手把姚秀芝搂在自己的胸前,顺手掖好棉被,激动地说:

“行!行啊……”

“你能让海青弟弟表面上还做我的丈夫吗?”

“能!能啊……”

报晓的雄鸡叫了,姚秀芝依然搂着海大娘说个不停。

海青也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他求欢失败之后,一个人跑到院子里失声痛哭,怨恨这个世道太没有真理了!他几次想去找马祥旅长,狠狠地报复一下姚秀芝,可脚刚一迈步,母亲的形象又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是出了名的孝子,没有得到母亲的应允,怎么能随意而为呢?

海大娘和姚秀芝熄灯以后,海青怅然地走回堂屋,听见母亲和姚秀芝是那样知己地谈着心里话。他出于一种复杂的情感止住了脚步,坐在锅台上偷听着里屋的谈话。令他惊疑的是越听越想听,越听越觉得有味。他逐渐地听明白了什么是红军,知道了他为什么娶不上个老婆的原因。当他听到姚秀芝哭诉欢喜房的事的时候,他是那样的痛恨马祥。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为马家军当向导,押送红军俘虏是错了。但自己的良心得以安慰的是,没有虐待红军俘虏,从欢喜房中救出了姚秀芝。可是,当听到自己要做姚秀芝的假丈夫的时候,一种男人的自尊感和羞辱心同时袭来,在无情地折磨着他的心!

翌日清晨,吃过早饭以后,身着回族服装的姚秀芝站在锅台旁边,勤快地刷锅洗碗。海大娘趁机走到海青的身旁,刚说了几句昨晚的事,海青把头一扭,说:

“我都听见了!用不着再说。”

“那你干姐姐的要求呢?”

“听娘的!”

从海青的身上,姚秀芝似乎看到了一种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

但是,海青却很有情绪地走出了屋去,拿起一把自己扎的扫帚,用力地扫着院子中的积雪,似乎也只有这扫雪的活计,才能扫去他的痛苦!

姚秀芝非常理解海青的心情,她洗完锅碗以后,主动地走到海青的身旁,俨然像是一个大姐姐哄小弟弟那样,深情地小声说:

“还生我的气吗?”

“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就行了!”海青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

“我衷心地谢谢你,也真心地愿意当你的干姐姐,像对待最亲的弟弟那样关心你。”

海青的心湖陡然翻起了波浪,他那粗大的身躯微微地颤抖了。他停止了扫雪,缓慢地抬起头,望着就像是亲姐姐一样的姚秀芝,好一阵子没有说出话来。

“海青弟弟,你有心事想对我说吧?”

“有……就是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弟弟的事,姐姐哪有不帮忙的呢!”

“你能带我去投奔红军吗?”

“嘘……”姚秀芝急忙制止了海青的话语,警惕地看了看大门口,旋即又冲着海青微笑着点了点头。

“真的?”

姚秀芝再次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把抓住海青手中的扫帚,笑着说:

“你歇一会儿,让我来扫。”

“不!不……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干。”海青边说边用力地夺着扫帚。

无巧不成书!正当海青和姚秀芝争着扫雪的时候,马勇一步闯了进来,他看后忍不住地大声笑了。

海青和姚秀芝闻声一怔,二人同时松开了手,扫帚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马勇望着十分尴尬的海青,羞得低下了头的姚秀芝,大开玩笑地说:

“真是一夜的夫妻百日的恩啊!没想到,两口子都黏糊到这种地步了。”

海青一听很不是个滋味,刚欲开口申辩,姚秀芝急忙拉了他一把,小声地说:

“愣什么神啊!还不快请这位马勇兄弟屋里坐。”

“对!对……马勇兄弟,快进屋里去坐。”海青很是被动地说着。

这时,海大娘恰好走出了堂屋,看见马勇忙笑着说:

“准是来讨喜酒喝的吧?海青,还不快打酒去!”

马勇拦住了海青,冲着海大娘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军礼,道过喜后,又故作斯文地说:

“不必费心!不必费心!为了给海大哥贺喜,俺姐夫……噢,就是海大哥从战场上背下来的那位马旅长,请新郎和新娘看热闹去。”

“有什么新热闹好看?不去!”海青毫无兴趣地说。

“好家伙,这热闹可新鲜了!”马勇有意停顿了一下,卖关子似的说,“不过嘛,今天看的新玩意,对嫂夫人来说嘛,可就是一些老掉牙的东西了。”

姚秀芝不禁一怔,暗自揣摸着这些话的意思。海青一听,也暗自为姚秀芝担心,� ��道:

“那,我们就更不去了!”

“不去怎么行呢!”海大娘怕憨直的儿子说走了嘴,故作生气的样子,“你也太不懂事了,马旅长费了心,你们两口子就该去领情。”

“还是老年知世百事通啊!”马勇格外亲热地说完,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姚秀芝,又看了看海青,特别神秘地说:“海大哥,今天登台的,全是嫂夫人他们的人。”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炸得姚秀芝几乎昏厥过去。她暗自说:“红军剧团跟着西路军总部,怎么可能到西宁来呢?即使来到西宁,也不会登马家军的舞台,为马家军演出啊?但如果能到现场看一看,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她沉吟片时,有意转过身去,朝着海大娘使了个眼色。海大娘心领神会地说:

“听我的,你们两口子都看热闹去!”

这是一座建于清朝末年的小型剧院。舞台小巧,纵深很浅,三面都可以观看。剧场分楼上楼下,全部是木质结构,涂漆均匀,雕工精细,整体布局合理。姚秀芝穿着回族的冬装,跟着马勇从旁门走进戏院,登上二楼,被请进了正对着戏台的雅座上。在这里看戏,有高级的奶茶喝,还有西宁难以见到的高级糖果吃,至于兰州产的五香瓜子,新疆出的葡萄干,那更是信手可得了!姚秀芝心神不安地落座之后,不觉习惯地向舞台上望去,两盏明晃晃的汽灯,挂在台口两根大红的楹柱上,凭借灯光,看见楹柱上贴着一副用隶书写的对联。上联是:祝捷大会,红匪变战俘;下联是:登台献艺,旧调换新曲;舞台的额首是大字横批:革面洗心。姚秀芝看了上联,明白是马匪自吹自擂的溢美之词;但看了下联,又禁不住地自问:“究竟是谁登台献艺呢?又是谁用旧调唱起了新曲?难道被俘的红军人员中,真有这样的无耻之徒吗?”她看完“革面洗心”的大字横批之后,暗自愤慨地说:“还不知道谁给谁革面洗心呢!”她一转念,一种不祥的预感又扑入心底。她假借抓葡萄干,探头俯视了一眼楼下的坐席,令她瞠目的是,坐的全是被俘的红军战友,每个门口站有两名荷枪实弹的马家军。她终于明白了,今天的演出,是要她和难友们脱离红军,向马匪投降。

瘸腿旅长马祥跛着个脚,在随从马弁的簇拥下走进了剧场。他站在台口前边,冲着海青招了招手,不时又把视线移到了旁边的姚秀芝的身上。旋即走到第一排中间那把太师椅前,迅速转过身来,微微地摆了一下右手,嚓的一声,随从马弁随着他全都坐了下来。随之,这场非同一般的演出就开始了!

姚秀芝的心倏地提了起来,她睁大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舞台,有顷,一位红军女战士从左边的戏楼门口走了出来,姚秀芝惊得失口说了一句:

“是她?……”

“没有想到吧?”坐在身旁的马勇,一直在注视着姚秀芝。

姚秀芝的确是没有想到!她生怕自己看花了眼,发生错觉,忙又用手揉了揉瞪得有些乏累的双眼,再定睛一看,站在舞台前边的报幕员,正是红军剧团的临时负责人胖姐。

姚秀芝感到两耳嗡嗡作响,弄不清是台下难友们在小声咒骂,还是她的耳神经气出了毛病,总之,她没有听见胖姐在台上说了些什么。与此同时,她似乎看到的全是古道激战、西路军将士血染河西走廊的悲壮画面。

胖姐的独唱就要开始了,剧场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的啐唾沫,有的悄声咒骂,有的干脆跺着脚,比她方才出场亮相的时候,可要乱多了!姚秀芝是素养很高的音乐家,事业上的天敌就是噪音。可是,今天她听了这乱糟糟的声音,却由衷地感到高兴。

瘸腿旅长马祥发怒了,他倏地拔出手枪,高高地举过头顶,叫喊着谁再乱叫乱跳就崩了谁。在武力的弹压下,剧场里渐渐地安静下来,早已站在台前的胖姐,两眼滚动着呼之欲出的泪水,向着台下哽咽地说:

“我真诚地请求大家安静,听我唱一首你们最熟悉的歌!”

胖姐噙着泪水,向着乐队点了点头。当那深情的过门一奏响,全场肃然静了下来,所有被俘的红军战士都震惊地抬起了头,竖起了耳朵,似乎不相信在马匪的舞台上会唱这样的歌。但这牵动心弦的过门告诉了他们:胖姐唱的就是四川民歌《盼红军》!

姚秀芝也被这歌声惊呆了,但作为音乐家,全部情感很快就和这首《盼红军》结合了。她想起了十岁红,想起了献身长征路上的战友们,当她再想到自己作为一个马匪的囚徒,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回到红军队伍中去的时候,泪水禁不住地溢出了眼眶。

音乐是人们的心声,是沟通情感的万能的钥匙,观众席里不知是谁带头跟着胖姐的歌声小声哼唱,很快这数百名被俘的红军战士相继随声跟唱,这歌声由小变大,由哀伤变激愤,最后,剧场里响起了最为洪亮的大合唱!

姚秀芝也被深深地感染了,当她看见难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起来,纵情唱着囚徒们的心声的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蓦地站起身来,宛如入党宣誓前唱《国际歌》那样,肃穆地注视着正前方,淌着滚滚的热泪,激越地放声歌唱:

正月里采花无哟花采,

采花人盼着红哟军来……

瘸腿旅长马祥被这歌声吓破了胆,他挥舞着手枪狂吠着,然而这如蝇的叫声,怎么能盖过这气冲斗牛的歌唱呢!他终于搂响了手枪的扳机。但这弹压的枪声威力太小了,很快又淹没在经久不息的《盼红军》的歌声中……瘸腿旅长马祥转身一看,发现胖姐站在台口,热泪滚滚地指挥着难友们同声歌唱。他发怒了,下令把胖姐轰下舞台!随从马弁挥舞着马鞭拥上台去,像押解犯人那样,把胖姐拖下台去。这时,那两盏明如白昼的汽灯也凑起热闹来,由于气不足了,一闪一闪地跳动着,剧场显得更骚乱了。

剧场里越来越乱,最后发展到了开打的地步。姚秀芝担心难友们吃亏,气愤地看着事态的发展。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剧院旁门的帘布下钻出,背身逃了出去,遗憾的是没有看清他的面貌。

姚秀芝回到海青的家里以后,那个熟悉的背影多次在眼前闪过。为了弄清发生在西宁的情况,她想秘密约见胖姐,没想到海青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当晚就把胖姐请到家来。难友相见,抱头痛哭,似乎只有泪水才能洗掉心灵中的污垢。姚秀芝坚强地终止了悲哭,说罢自己蒙难的经过之后,又深沉地问:

“你们是怎样被俘的?又为什么进行这样一场特殊的演出?”

在与高台血战、红五军覆没的同时,马家军组织了五个骑兵旅、三个步兵旅、宪兵团、手枪团和数千名民团武装,向西路军的总部所在地倪家营子发起猛攻,在殊死的决战中,部分剧团的演员,还有女子团的战士被敌人俘获,陆续押到西宁来。很多女同志惨遭污辱,有的撞墙自尽,有的送给亲信部属肆意践踏,真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奇怪的是,很多难友的身份暴露了,难以开展秘密的活动。前两天,瘸腿旅长马祥突然把剧团的难友们一个不剩地召到一起,指着胖姐,命令道:

“你是头儿,把他们再组织起来,给你们的人演一次,开导开导他们。”

事后,大家经过缜密地商讨,决定利用敌人没有限定演什么节目的空子,和被俘的难友们见个面,用歌舞交流一下心事,借以达到相互勉励、坚持斗争的目的。就这样,在敌人的老窝里演出了那台战斗的节目。姚秀芝紧紧抱住胖姐,激动地说:

“你们干得好啊,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

胖姐并不满足于今天的演出,询问下一步斗争的办法。姚秀芝严肃地指出:

“一、要秘密地建立党的组织,把难友们紧紧地团结在党的周围;二、要提高警惕,揭露混在难友中的内奸、叛徒,伺机实施逃走的计划。”

“我们的联络点建在什么地方?”胖姐问。

“就在海大娘家。”

“这里可靠吗?”

这时,堂屋里传来了海大娘的话声:“马勇啊,你怎么又来了?”姚秀芝示意胖姐不要惊慌,自己大大方方地走出里屋,落下了棉帘,抬头一看,马勇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随从走到了堂屋门前,给她的感觉是:来者不善!她镇定了一下情绪,笑着说:

“快请屋里坐吧!”

“谢谢!”马勇停住了脚步,冷然一笑,“马旅长设宴款待嫂夫人,请走一趟吧?”

海大娘不知真意,说姚秀芝劳累了,阻止她离家赴宴。

姚秀芝已经明白了马勇的来意,为了宽慰海大娘,坦然地笑着说:

“娘!我不累。再说马旅长特意为我设宴,能不领情吗?”

海青乐滋滋地从屋里走出来,海大娘使了个眼色,忐忑不安地说:

“海青!快陪着你媳妇赴宴去。”

“不用了!”马勇伸手示意谢绝,“今天的宴席,马旅长就请嫂夫人一个。”

海大娘惊得“啊”了一声,望着走出屋去的姚秀芝,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青知道事情不妙,生气地说了一句:“我非要跟着媳妇吃酒去!”大步追去了。

有顷,胖姐从里屋走出来,说罢“姚老师再也回不来了!”扑进海大娘的怀抱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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