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六章:为立功一颗瓤带队靠窑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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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鹤和芮天放踩盘子回到牛屎大顶的时候,翻山豹被人摘了瓢①。

天没亮,小白鹤就带着小跟班芮天放上道②了。近来,为了牛屎大顶更为了翻山豹,小白鹤干得非常卖劲。那天晚上大架子的精彩表演,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报答翻山豹的最好方式,就是好好干,卖命加拼命地为翻山豹效劳。这次踩盘子的目标是距离牛屎大顶三十五里的一家土财主,小白鹤扮作远道走亲戚的人,芮天放是小伙计,主仆二人摸迷了路,饥渴难耐,去财主家讨碗水喝,询问道路,在进入院子的工夫,要侦察清楚财主家是硬窑还是软窑③,要是硬窑还要察看有没有暗枪地枪。小白鹤带领芮天放进财主院子讨水喝,略略一看就将情况摸清楚了,是半硬半软的窑,有几个庄丁看家护院,砸开不费太大劲。主仆二人喝了水准备出院的时候,被人发现了破绽。

芮天放第一次跟随小白鹤出门,紧张,不住地问这问那。进了财主的院子,紧张得双腿乱颤,说话结巴。小白鹤喝完水,把水瓢递给他,他竟忘了接,小白鹤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手抖得厉害,接过水瓢送不到嘴边,胸前洒下一片水。财主疑惑地盯着芮天放看了看,试探着问小白鹤:“大兄弟,你到哪庄走亲戚呀?”来之前小白鹤把瞎话想好了,从容地回答:“雷岗。”土财主装作相信的样子,继续试探:“哪个雷岗?”翻过山有几个雷岗,大雷岗小雷岗前雷岗后雷岗,那几个庄子小白鹤都去过,“小雷岗。”狡猾的土财主没有轻易相信,“我姥家就是小雷岗的,逢年过节我也去走动,外甥是姥姥家的狗,打也打不走。不知道兄弟去谁家走亲戚?”

小白鹤暗想,这老家伙没话找话说,想试探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破绽了?他不敢迟疑,随口准备好的话道出来,“哦,去雷喜子家,我和他是老表。”小白鹤是有心人,平时审问票子①,装作拉家常,把票子庄里的情况问得很仔细,暗暗记在心里,不一定哪天就用上了,前段他听一个票子说,他们庄的雷喜子在外面做生意发财了,以前不来往的亲戚都找上门,主动和他们家套亲近,这件不起眼的事此时派上了用场。“哦,你和雷喜子是老表,这样说来,咱们还算拐弯亲戚哩,我和雷喜子也沾点亲。”土财主步步紧逼,妄想从小白鹤身上发现破绽,“老弟,你是雷喜子家啥亲戚,我咋没有见过你哩?”小白鹤突然意识到,顺着土财主的话说下去难免露馅,当机立断,跳出圈套,“论说起来,我家和雷喜子家的亲戚远了,是上几辈的事了,听我爷说,他和雷喜子家的奶是姑表姐弟,姑表亲,代代亲……”小白鹤娓娓道来,说得大模大样,滴水不漏,不过土财主还是不相信,他被踩盘子的杆子骗怕了,仍然心存疑虑,指指芮天放问:“这位是——?”

“他呀,他是我家的用人,从小没爹没娘,要饭的,我爷好心,看他可怜,收留他了。”土财主恍然大悟。突然,死死盯着小白鹤,一针见血地问:“他为啥抖得恁厉害?”小白鹤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脑子里一连闪过几个念头,都感觉不合适,没有说出口。这时,几个扛枪的家丁从外面回来,问财主这俩人是干啥的,财主说是过路的,来讨碗水喝。正在这时,芮天放开口了,结结巴巴地说,路上受了风寒,冷得打颤,并伸出手让土财主摸。他的手的确很凉,但不是风寒所致,而是惊吓出一身冷汗。土财主没有摸他的手,做出十分关心的样子说,要不要请先生,这庄里有医术不错的先生。小白鹤说,不用了,过一会就到小雷岗了,说完,接过芮天放的行李,再三向土财主道谢,出了院子小白鹤回头望望,见没人跟踪,悬着的心才踏实下来。

太阳正毒,他们不敢住脚,出了庄子是一片开阔地,一阵凉风吹来,一阵痛快。突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小白鹤警觉地回头看,见几个庄丁端着枪飞快地追赶,情况不妙,他拉起芮天放往山上猛跑。原来,有个庄丁提醒了土财主,庄丁说,那两个讨水喝的人说他们是安徽人,可口音是本地的,肯定是踩盘子的,土财主恍然大悟,命令庄丁快去追赶。那个机灵的庄丁见他们没有朝小雷岗的方向走,更相信他们是踩盘子的,使劲高喊:大兄弟,你们的东西忘了。小白鹤不敢停下,岔开小路,往荒草丛里狂奔,手里没家伙底气不硬,进庄前他把花帽子藏到石头下面了。芮天放吓坏了,两腿发软,小白鹤拉着他拼命跑。庄丁成年累月在山沟里摔打,跑得跟兔子一样快,眼看就要撵上了,小白鹤急得眼珠子都绿了,拉着芮天放攀上不高的山顶,前面是一道陡坡,荒草齐腰深,他猛一用力,把芮天放推下山坡,庄丁仅有百十步远了,他把褡裢里的银元抖落出来,哗啦啦,白茫茫的银光在日头照射下晃荡。庄丁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放慢了脚步,在草丛里找银元,小白鹤趁机逃跑了。

回到牛屎大顶山下,小白鹤发现没有卡子①,叫几声没回应,暗骂,这些懒蛋不知道跑哪儿凉快去了。快走到山顶了,几道卡子都没有人。小白鹤生气了,回去问问是谁放卡,查出来绝不轻绕。到山顶了,没有一个人,他心里咯噔一下,抽出两把小黑驴,顶上膛,边走边东张西望。小白鹤当杆子时间不长,但有高超武艺做铺垫,很快就练出一手好枪法,手段远远高过翻山豹,在绿林小有名气了。走到大架子的茅草庵了,还看不到一个人,他胡乱猜测,肯定出事了。芮天放牵着马跟在后面,也感觉不对劲。小白鹤没有急于进大架子的茅草庵,趴在石头后面察看情况,屋里静悄悄的,四周静悄悄的,整个山顶静悄悄的。“有没有人?”他向前面小树林张望,没有发现可疑目标,只有一群老鸹沙哑的叫声。他憋得心急火燎,抬手一枪,打落一只老鸹。

“好枪法。”小白鹤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牛屎大顶的炮头,名不虚传,哈哈。”小白鹤头皮发紧,后脊梁蹿起一股凉气,脑海里闪现一个念头,可能被包围了,他过扭头,看看谁在身后。“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小白鹤,人帅气,管直,好似三国锦马超,哈哈哈。”小白鹤打量那人,满盘沙拉子②,貌不惊人,形容畏缩,身材矮小,一点不出眼。小白鹤说:“并肩子,递递门坎。”

“不敢当,铜峰二架子。”

“你?”小白鹤惊骇地瞪大眼睛,“你是铜峰二架子?铜峰二架子我见过。”小白鹤想起那次赛秦琼带人追赶一颗瓤,铜峰二架子气焰嚣张,性子急躁。

“不像吗?”那人口气坚定,沉着稳当。

“像不像不要紧,我们大架子翻山豹哩?”

“在这儿。”自称铜峰二架子的人一挥手,从石头后边过来一个堂将,挑着一根棍,棍头上拴着牛笼嘴,牛笼嘴里装的正是翻山豹的瓢把子,血肉模糊。小白鹤暗暗吃惊,翻山豹不是吃素的,有本事有胆量,现在发展到百十人的杆子了,反被人吃掉了。自称铜峰二架子的人攻下牛屎大顶,还用牛笼嘴装着大架子的瓢把子示威,不光是对牛屎大顶的侮辱,更是对他小白鹤的羞辱。他忍无可忍,抽出花帽子想把来人点了。“别动!”那人严厉而自信地说,“别看你拿两把小黑驴,你没有我出枪快,也没有我管直。”从没见过这样炫耀的人,太猖狂了。小白鹤重新打量对方,“你到底是谁?是好汉递个门坎,别掖着藏着,不爽快。”

“我不是说过了嘛,铜峰二架子,报号一颗瓤。”

“一颗瓤?”小白鹤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再瞅瞅,这就是响当当的一颗瓤?赛秦琼亲自带人马追赶的一颗瓤?“你咋成了铜峰二架子?”

“说起来话长,三言两语说不明白,以后再说。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牛屎大顶大当家的死了,堂将都愿意跟我上铜峰,已经上道了,按说我也走了,只是仰慕小白鹤的大名,从半晌午一直等到下午,才把你等回来,想请你上铜峰,咋样?”

一颗瓤跟随赛秦琼上铜峰当了二架子。一天,他问赛秦琼,知道不知道唐太极。赛秦琼不知二架子葫芦里卖的啥药,点点头。一颗瓤又问知道不知道唐太极的大弟子,赛秦琼不知道,但他相信,名师出高徒,唐太极武艺高强,徒弟的手段肯定也高强。一颗瓤说,他的大弟子叫邱林青,眼下在牛屎大顶当二架子,报号小白鹤,武艺高强,身手敏捷,把子亮,是难得的人才,让他上铜峰中不中?赛秦琼说,山寨里正缺手段高强的人,他能上铜峰更好,唐太极的影响大得很,把他的弟子请上山,当个大头领,能提高铜峰的威望,还能教弟兄们习武,强壮身体。一颗瓤担心地问,只怕弟兄们不服。这是对小白鹤的担心,也是对自己的担心。一颗瓤一上铜峰就当二架子,很多人不服,他想借收服牛屎大顶,让众人看看,一颗瓤不是吃素的,二架子不是白当的。还有一层用心,他来得晚,没有知心人,别人仇视他,他要是把小白鹤拉上山当个头领,小白鹤肯定感激他,成了他的知心人,他就不孤单了。赛秦琼说:“你放心,只要小白鹤肯上山,三架子的交椅就是他的。”以前没有设过三架子,眼下山寨蒸蒸日上,仅凭两位当家的忙活不过来,赛秦琼与邱林青仅见过一面,不管他本领高低,让他当三架子更多的是想借助唐太极的威名,扩大铜峰的影响。一颗瓤扭头走了,也不告辞,第二天一早,带领人马去攻打牛屎大顶去了。

小白鹤思量着一颗瓤的话,不知所措。光听说一颗瓤有能耐,到底有多大能耐,没见识过,但他的外表不咋样,看不出有过人的地方;转念又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肯定有过人之处。“抹不开面子,是不是?兄弟,你想想,你现在往哪里去?只要脚一伸进杆子圈里就没有回头路,官府抓,百姓恨,有家不能回,东躲西藏,弄不好就没命。兄弟,翻山豹算个啥东西?扒子,算不得好汉,他碎了就碎了,别老惦记着他,走,跟我到铜峰,那才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哩。”

小白鹤心里很不是滋味,翻山豹曾经是他的大架子,又把他拉上山,封为二架子,对他有恩,翻山豹尸骨未寒就背叛他,太不不够意思了,“一颗瓤,翻山豹也是条汉子……”

不待小白鹤说完,一颗瓤哈哈大笑起来,“小白鹤,你在杆子里混的时候短,不知道内情,翻山豹编排这些瞎话糊弄人,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你也相信?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个臭虫,摁死它易如反掌。”

自从听说一颗瓤的名字后,小白鹤对他印象深刻,踏入杆子后,一颗瓤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看来不是徒有虚名,眼下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跟随一颗瓤上铜峰,要么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不用说,自己的枪法不如一颗瓤,自己死了不要紧,谁养活娘哩?唉,小白鹤有些难为情,犹豫片刻,试探说:“上铜峰不会把我们当票子整吧?”

一颗瓤说:“兄弟,你不懂规矩,这话只能对我说,别对外人说,传出去人家笑话哩,这叫靠窑,靠过来的弟兄一视同仁,你放心,和先前的弟兄一样对待。”

“这我就放心了。”

“兄弟,上铜峰不光不给你穿小鞋,大架子还十分抬举你,念你是唐太极的大弟子,让你当三架子,咋样?”

“真的?”

“哥来的时候就给赛秦琼说好了,不哄你。铜峰是最大的山头,很多人眼巴巴地盯着三架子的宝座,为了这事,赛秦琼得罪不少人哩,让你当三架子,给你天大的面子,兄弟,不要执迷不悟了。”

小白鹤走上前,喊了声大哥,弯下双腿要给一颗瓤磕头,一颗瓤连忙拉住他,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起来。

堂将放把火,烧掉了山寨里的草房,火焰冲天。

有人将一颗瓤带领人马下山的事报告给赛秦琼,说二架子带领百十个弟兄往乐山方向去了,看样子像找乐山虎报仇去了,他带的人少,打不过乐山虎,要不要追上去帮他一把。大架子说,一颗瓤不是小肚鸡肠,不会去找乐山虎报仇。空中飘提醒说:“他会不会带领人马另立山头?”

“不会,他要立山头等不到今天了。”

“二叔,一颗瓤刚刚归顺,还没共过事,人心隔肚皮,谁也琢磨不透谁,还是小心点好啊。二叔,不如我带百十个堂将下山将一颗瓤追回来。”

小能人慢悠悠地摇着折扇说:“大架子,空中飘的话不是没道理,刘备不是借曹操的兵出了许都,自立门户吗?小心无大差呀。”

“不用追。”大架子慢条斯理地说:“他自己会回来。”

“大架子,刘备窝在曹操手下,曹操没有亏待他,他带领人马一去不回头,这样的人还是提防着为妙啊。你看这样中不中,让空中飘带人跟在一颗瓤后面,见机行事。”小能人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即能监督一颗瓤的行踪,又防止他有其他想法。

赛秦琼很反感猜疑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做事光明磊落,从不干偷偷摸摸的事,既然一颗瓤是铜峰的二架子,他有权利带领人马下山,“一颗瓤是靠得住的人。”

“二叔,你心真好,你对一颗瓤再好也白搭。”空中飘说。

“卦响!”赛秦琼训斥侄儿说。空中飘吓得唯唯诺诺,不敢再说话,垂手站到一边。“一颗瓤托壳①,不是晃门子。”空中飘低头准备退出门外。“别慌走,跟我下山。”赛秦琼面无表情地说。

“下山?二叔,我去收拾一下。”空中飘以为下山做买卖,回去带枪,换衣服。

“不用了,去曹老汉那儿逛一圈去。”赛秦琼抬脚往外走,跟班石猴子慌忙跟出去,出了门,又停下脚步说:“小能人,你也一起去。”

到了山下铜山沟,赛秦琼他们和村民打招呼,村民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就像庄上的人一样,村民根本不害怕他们。篾匠曹老汉在庄头住,院子西边是一溜十几间牲口房,这就是铜峰的风子庭。铜峰陡峻,马匹上不去,就在铜山沟建起一座院落,喂养马匹。杆子有两样东西最重要,一是枪,二是马,管马的头领叫白玉柱,位列八柱之一。铜峰白玉柱是金山,带领几十个堂将住在铜山沟,很少回山寨,赛秦琼有一段没见他了,想和他聊聊。赛秦琼先去风子庭转一圈,得知金山不在,对一位堂将说,明天让金山回山寨一趟。退步出来,正在马槽上吃料的一匹枣红马不安地跳蹿,嘴里突突喷着响鼻,这是赛秦琼的坐骑,见到主人到来,像孩子见娘一样亲。赛秦琼走过去摸摸枣红马的头,在脖子上摩挲几下,马安稳了,他转身到曹老汉家。

曹老汉坐在门前用茅草编一个圆圆的东西,赛秦琼进院门他就知道了,没抬头。赛秦琼不客气,自己找个矮凳坐到对面,正对着堂屋门口,目光从曹老汉旁边望过去,堂屋里放着一口棺材,黑亮黑亮,生出一股阴森森的凉气。这是当地风俗,人过了五十岁,子女就张罗着准备寿材,叫作“喜活”,一显家庭富有;二显儿女孝顺;三是一件家具,放粮食放馍,密封严实,老鼠进不去咬不住。“喜活”一年用黑土漆油一遍,油得次数多了,厚厚的土漆包裹着,埋在地下很多年沤不烂。赛秦琼给曹老汉打招呼,曹老汉努了努嘴,嘴角上黄豆大小的黑痣跳动一下。赛秦琼问他编的是啥,他说是馍篓。赛秦琼从腰里摸出烟袋,把烟袋锅插进烟荷包里,来回搅几下,装满一锅烟末,别在嘴里,叭嗒吸一口,递给曹老汉,“来,尝尝,这是咱沘水产的烟叶,颜色好,味道香,吸着得劲,过去都卖到京城了,听说道光爷还吸过哩,这是他们专门给我弄的。”曹老汉仍然没抬头,张嘴衔着玉石烟嘴,嗞嗞吸两口,冒出蓝烟。烟末燃烧完了,变成一堆白灰,曹老汉从嘴里拔出烟袋,还给赛秦琼说:“嗯,不赖,不辣喉咙,有股子清香味。”“再来一锅?”赛秦琼问。曹老汉摇摇头。赛秦琼接过烟袋,跷起脚在鞋底上磕两下,抓住烟荷包缠到烟袋杆上,塞进绑腿里。赛秦琼的烟袋极短,一拃长,叫“玉八寸”,别人的烟袋都别在腰里,他的烟袋小巧,插进绑腿里,“歇歇吧,忙活半天了。”

“不敢歇呀,得抓紧把手里活赶出来,这是人家定好的,明天逢集得交货。”曹老汉说着话,手中的活没有闲下来,两腿夹着圆圆的馍篓底子,几绺茅草一上一下,左右穿梭,像缠人的猫,喜欢在人身上攀来爬去,不一会,馍篓底子编好了,馍篓的形状出来了。曹老汉农忙时侍弄庄稼,农闲时编些东西卖,馍篓、菜蓝、花席、箩筐、囤底、簸箕、粮食茓子等啥都编。曹老汉的手艺是草编,用苇子、秫秆、茅草、麦茬等东西编,他编的东西结实耐用、细密光滑、美观大方,买的人很多。他最擅长编床席,用红秫秆和白秫秆编出“喜”“福”“禄”“寿”“百年合好”“龙凤呈祥”及神仙花鸟图案,是新人结婚不可少的物件。这类席子一般不拿到集市上卖,因为红秫秆不易得,编的数量有限。一些财主的女儿出嫁,其他的都可以将就,唯有花席不能少,点名要曹老汉编的席,有钱人家为了炫耀财势,把曹老汉请到家里编席,管吃管住,好烟好酒招待。不过,曹老汉有个倔脾气,看不顺眼的人出再高的价钱也不编。

赛秦琼说:“老叔,你看你,忙活一辈子了,该享享清福了。”

“忙惯了,闲下来浑身不得劲,生来就是干活的命,啥时候动弹不动就不忙了。”

“咳,晚一个集再交也中嘛。”集市是隔天一个集,明天的集交不了货,就得等三天后下个集。

“人家要十个,才编八个半,说好这个集交就这个集交,咱得说话算数。”编篓壁比底子快,不一会就有了馍篓的形状。

“农活要是忙不过来,让风子庭里的堂将给你帮忙。”赛秦琼自己走到水缸边,拿起瓢舀一瓢水,咕嘟咕嘟喝起来。曹老汉的儿子曹娃从地里回来了,把牛牵到牛棚里,拴好,拌上一槽料,和赛秦琼寒暄几句,又忙活去了。铜峰马匹原来在曹老汉院子里喂养,做买卖都在晚上,天落黑出去,半夜三更回来,耽误曹家人歇息,赛秦琼让几个堂将拿东西送给曹家,曹老汉不要,说他要是收了东西,不也是杆子了吗。赛秦琼听说后,亲自带人驮几袋子麦,曹老汉说啥不收,他说,我有手有脚挣的够吃,收你们的东西干啥哩。赛秦琼受了侮辱,曹老汉和杆子里弟兄处得像一家人,见面亲热得很,可心里还是嫌他们是土匪,不是正道上的人。赛秦琼央求说,老叔,你就收下吧,这是铜峰弟兄的一点心意。曹老汉说,家里种了几亩地,他再编些东西补贴够用了,家里常年存着半囤子麦,够吃,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张嘴要。赛秦琼扔下麦子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曹老汉赶上来说,大架子,我真是不能要你们的东西,山上几千弟兄一天消耗好多粮食,也不容易。曹老汉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就是去山下抢粮食更不容易,这是实话,实话不好听。话说到这份上,赛秦琼不好强勉,只好让人将粮食扛回风子庭。又有一次,赛秦琼从外边做买卖回来,弄到一只爬山子①,半夜里悄悄放到曹老汉的院子里,第二天曹老汉发现了,上山寨送还给大架子。这次赛秦琼真恼了,曹老汉打心底里看不起他们,做买卖弄来的东西一概不要,怕脏了他,内心里不把杆子当正常人。堂将们一看大架子恼了,上前要给曹老汉个颜色看看。曹老汉见架势不对,慌了手脚,倒不是曹老汉怕他们,怕村民和杆子相处不好,关系到铜山沟几百口子人过日子的大事,不得已,曹老汉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说,铜峰住扎杆子是铜山沟村民的幸事,先前天天受杆子骚扰,这股走了那股来,多的时候一夜来几拨,走马灯一样,家家都有被抢的经历,很多人被杆子杀死打伤,自从赛秦琼来了以后,有铜峰杆子遮挡着,其他杆子不敢来打劫,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这是铜山沟村民的福气。但是铜山沟人因此也背上了黑锅,说铜山沟和杆子一个鼻孔出气,年轻人都参加了铜峰杆子,名义上是村民,实际上是土匪。作为和铜峰杆子来往最密切的曹老汉更是被人指指点点,落下骂名,为了不落骂名,他说死也不收铜峰的东西。不过,曹老汉说,只要铜山沟村民能过上安稳日子,背上骂名也不怕。曹老汉又说,铜山沟大多数人姓曹,他又是曹姓辈份最长的人,为了照看好曹姓子孙,他死都不怕,还怕收下一头山羊吗?曹老汉说得头头是道,说得赛秦琼不住地点头。从此,两人成为忘年交,赛秦琼有事没事常去曹老汉家里坐坐,看他编东西,吸烟,海阔天空地闲聊。

看看日头已经偏西,还没见一颗瓤回来,空中飘让二叔回山寨。赛秦琼微微一笑,说在这里等二架子一起回山寨。空中飘只好耐着性子听大架子和曹老汉云天雾地地胡扯。小能人似乎觉察出啥东西了,站起来说:“大架子,我先回去,晚上还得说书。”

赛秦琼呵呵一笑,“弟兄们憋一天了,就等着你解扣子②哩,你要是不回去,他们非把你撕碎了。”

过了一顿饭工夫,村外嚷嚷起来,有人回报说,二架子的人马回来了,还带回一群人,是牛屎大顶的杆子。赛秦琼起身出门,队伍陆续从面前走过,却没有发现一颗瓤的身影,问了堂将才知道,一颗瓤在牛屎大顶等候唐太极的徒弟小白鹤。赛秦琼放下心来,空中飘无话可说,悻悻地躲到一边去了。傍晚,一颗瓤骑着他的三白驴回来了,后边还跟一位陌生人,穿白衣,牵白马,步子轻盈,干净利落。一颗瓤得知赛秦琼等他,紧走几步,向赛秦琼介绍说,这位是唐太极的大弟子邱林青,报号小白鹤。

赛秦琼走上前抱拳作揖,“久仰大名,今日相见,实在三生有幸。”

小白鹤慌忙抱拳还礼,连说不敢当。追赶一颗瓤那回,小白鹤觉得赛秦琼干脆利落,有大架子风度,今天再见,反倒觉得他不像大架子,满脸和善,说话家常,嘴里叼着小烟袋,和一般村民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不必客气。”一颗瓤说。

赛秦琼说:“二架子,小白鹤是我早就想拜见的好汉,你从哪里把他请来的?下山也不言语一声。”

“咳,三两句话说不完,走,咱们边走边说。”

“走,今天喝个痛快,好久没有顺畅过了。空中飘,你先上山,让伙房里多炒几个可口菜。”

赛秦琼、一颗瓤和小白鹤往山寨里走,说了许多江湖上的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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