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杨展早已醉得一塌糊涂，孟然倒还好，只是走路有点摇晃，徐师傅笑她，自己喊人喝酒偷着不多喝，反而把别人灌醉了。

常青勉强架着杨展，自己说话也捋不直舌头，“送他回去，我，我再回去”，闭着眼的杨展突然开口，“不，不行！都都回我家！没人！”，一手重重拍着常青，两个人呼噜呼噜笑着，周身酒气不散。

孟然一个劲摇头，“别了，干脆回我家睡吧都，不安全”。她想说很多话，想说再陪陪我吧，想说两个人的家太过冷清又太过拥挤，想说她害怕尴尬，害怕安静，害怕空气凝固之后钻进脑子的想法，害怕面对明天。但出口就变成结巴的一串吞吐。

徐师傅叹口气，“都靠边走啊你们仨，别往马路中间乱冲”。孟然算是她见过酒品最好的人了，喝一点酒就变乖，现在也是低着头顺着马路边一格一格认真走路。

“困。”孟然一路上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徐师傅耐心安抚着小孩子一样的孟然，放羊一样把这三个人领回孟然家。

“新家，真没问题？”把杨展和孟然扔到客房床上之后，徐师傅拉着孟然问。

“没事，没人，明天早起。困。”孟然结结巴巴好不容易说出这几个字，徐师傅见状也放弃了再问下去的念头，希望这仨祖宗明天能按时起床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孟然胡乱换了衣服倒在床上，睡前想起她第一次给朋友介绍她，“我女朋友，杨路”，好像也是夏天，下过雨的夜晚吹来清凉晚风，她抓着那人的手笑。

孟然不喜欢夏天，炎热，干燥，汗湿。她常常在午后醒来，满脸汗水，撑伞穿过空旷的广场，橡胶鞋底踩在石板地上静悄悄，耳机里的女声从左耳绕到右耳，痒痒的。她想念小学时窗前的柳树，想念可乐罐上的水珠，想念杨路。

天气晴好时，猛烈的阳光穿过稀稀拉拉的云照下来，整齐的白色栏杆上油漆剥落，她摸摸杨路鼻尖上的汗珠，同摇晃的树影一起融化在夏日里。大脑给一切回忆都蒙上柔光，被单个提取之后转换成新的确凿印象——杨路会发光，金色的柔柔的。

至于后来徐师傅问她明早上几点的闹钟，嘟嘟囔囔六点半起床，又推她腾点地方种种事情，都一概随着沉沉的梦从记忆里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孟然被闹钟吵醒，“几点了？！起床起床！”，一手着急推醒徐师傅一手四处摸索找手机，“才六点半啊，你接着睡吧，待会我洗漱好叫你”。

孟然放了心，盘算着今天要用多久化妆，多久换衣服，候场，迎宾……还好坚持仪式从简，不然一大早起来盘头发就受不了，噢洗头洗头，自己现在肯定浑身酒气……孟然脑袋还是昏的，低着头往洗手间走。

凉水扑到脸上的瞬间她想到杨展，虽然收拾起来没女生麻烦，但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毫无动静估计也没起床呢。她拿起毛巾擦擦脸，踩着拖鞋走到门口抬手正要敲门，却被房间里的景象惊到，说不出是更清醒还是更懵一点——

杨展和常青的衣服被随意丢在床下，两人明显都还没醒，仍保持着昨夜睡着时的姿势。

孟然把毛巾扔回架子上，踏踏踏跑回卧室，摇醒睡着的徐师傅，“老徐，老徐，别睡了！出事儿了！”

“怎么了又怎么了，不是你刚让我睡吗，你这人真是的”，徐师傅眼睛都没睁开，闭着眼一顿抱怨，“你结个婚也不至于这样吧啊呀不会迟到的，着什么急”，突然发现孟然没吭气，睁开眼看到床边站着的孟然抿着嘴唇一脸严肃。

孟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还蛮吓人，常常是无意识地把别人吓到，比如此刻，她并没有要对徐师傅发火，也毫无继续催促的意思，但徐师傅已经一骨碌坐起来，“怎么了？”

“就是……杨展和……啊你过来，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孟然表情复杂，徐师傅一时也不能读懂那脸上所显示的真实心情。

但三十秒后，在孟然捏着她手来到另一个卧室门口，看到相同景象时，她明白了，那表情是尴尬，是不解，是愁。两个人对望一眼，脸上挂着同款表情安静地回到了床边。孟然轻轻地，以近乎刻意的姿势关上门，一点一点扭下门把，连“咔哒”一声都没有发出，随后她走到桌边，摸着边缘整齐光滑的桌角，软塌塌靠在桌子上，看向徐师傅。

“怎么办？”徐师傅先开口了。

“不知道。”孟然回答得倒是干脆。

“这多尴尬啊……我们要叫醒他们吗？还是等他们自己醒……这自己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得来，啊醒来也还是很尴尬啊！常青是gay吗？？之前也没看出来啊…杨展也不像是那种人啊？怎么偏偏就是这天，我的妈这俩人怎么也不挑日子啊，这可怎么办。”

“不知道。好烦，果然每到重要时刻非得出点乱子。”孟然两根手指用力按着桌子，跟什么较劲似的。

孟然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正要唠叨的徐师傅，突然一阵嘟嘟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谁啊？？”徐师傅吓了一跳。

“完了完了，八成是杨展他妈来看看我们准备得怎么样，这时候来可不是添乱吗！”孟然从桌子上弹起来，“不管了不管了，你快快快，去把他俩叫醒穿件衣服，我去和他妈说会话拖住！”

孟然心里乱得一窝蜂。杨展这个人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总是靠谱，不然也不会要跟他结婚，现在后悔也来不及，果然小事见人品没错；常青就更想不到了，怎么一个理科傻直会做这种事呢！孟然想掐死自己，更想掐死他俩，想掐死这个混乱运转的世界，然而眼下，她只能满面春风脸带微笑去迎接杨展的妈妈，自己的丈母娘。

深吸一口气，孟然把徐师傅一把按进客房卧室甩上门，咧开嘴走向房门，“来啦来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