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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葬身鱼腹

甄三走近黄金山家的草棚,黄金山正蹲在地上整理他那副被鱼弄乱了的滚钩纲绳,磨那些变钝的滚钩。那种滚钩是在一根纲绳上等距离地系上许多锋利的钢钩,在水面下拖着前行,钩住那些在水中不动,或者正在游动的鱼。那是钓大鱼用的,小鱼一般滚不到。一旦滚钩钩住了鱼,那鱼疼痛便会死劲挣扎,弄乱纲绳,很大的鱼甚至会扯断滚钩。所以用了一次,就得整理一次。黄金山用一半时间滚钩钩鱼,另一半时间整理纲绳磨滚钩。

黄金山整理滚钩的时候,黄金山老婆就在他旁边整理丝网。与滚钩的维护相同,丝网也是必须用一次整理一次。丝网是丝线织成,用于捕捉较小的鱼类。鱼撞到丝网上,便会将丝网弄乱,所以上岸后必须尽快将其理顺。黄金山妻子将丝网串在一根竹杆上,搁在二棵小树中间,一根一根细心地整理。

甄三走到黄金山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埋头磨滚钩的黄金山。黄金山刚刚四十岁的模样,他的儿子黄大水才十一岁,他的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半,乱蓬蓬象一堆枯茅草堆在头顶。由于经年在湖里风吹日晒,他的肤色变成黑红,就象烧熟的酱鸭皮。他蹲在地上磨滚钩,瘦削的背脊像一张弯弓,向前一耸一耸。

黄金山觉得眼前一暗,首先看到的是一双千层底布鞋,要紧仰起脸,这才发现甄三站在面前。黄金山赶紧扔下滚钩,双手撑住膝盖站起身,歉意地说:“喔哟是管家大人来了,我一味地磨滚钩竟然没有看见,该死该死!”说着三脚二步抢进草棚,搬出一张条凳,用衣袖抹了抹灰,放到甄三面前。

甄三落座,架起二郎腿,说:“黄金山你很忙呵。”

黄金山弯着腰嘿嘿地笑,说:“不忙不忙,管家大人才是真正忙大事的人,我们也就是混口饭吃,还多亏管家大人照应。”

甄三笑道:“黄金山你很会说话呀。”说着掏出一支烟叨到嘴边。黄金山要紧又一次奔进草棚,取出一盒火柴,划燃了递到甄三面前。

甄三徐徐吐出一口青烟,说:“黄金山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有事告诉你,甄府决定要祭祖了,你知不知道?”

黄金山心里原在嘀咕甄三的来意,没有事情甄三是不会找他黄金山的。一个是甄府大管家,一个是河里穷捕鱼的,即使敲诈勒索也敲不到他黄金山头上,甄三心里明镜般清楚,在黄金山这个风雨一吹就会倒的破草棚里,实在也敲诈不出什么东西。黄金山所能孝敬甄三的,充其量也只是几尾鱼罢了。

黄金山听说甄府祭祖,嘿嘿地笑,很轻松地说:“我也估摸着甄老爷要祭祖了,每年这个时节甄府都是要祭祖的,已成定例。管家大人放心,我早已作了准备。您老人家看河里的大竹篓,里面已经准备了好几尾大鲤鱼与草鱼。最大的一尾鲤鱼可作祭品,其余的应付酒宴上的应用足足有余了。老爷什么时候用,发下一句话来,我立马给送过去。”

甄三连连摆手,打断黄金山的罗嗦,说:“今年与往年有所不同,那些杂鱼倒也罢了,有几尾草鱼足够,倒是那用作祭品的鲤鱼有点难度。老爷刚刚发下话来,说是今年的祭品,须用一尾五斤以上的金色鲤鱼。”

黄金山听得呆了,说:“往年只是说鲤鱼,从没有点明金色鲤鱼,今年怎么变了呢?”

甄三说:“哪谁知道,老爷吩咐金色鲤鱼就得金色鲤鱼,老爷吩咐五斤以上就得五斤以上,谁敢说个不字。我只是来给你传个话,你不可误事!”

黄金山倒吸了一口冷气,求告道:“管家老爷您也知道,风湖里确实有金色鲤鱼,但最大的也就二三斤重,金色鲤鱼到了这个份量就长不大了,它的品种就是这个样子。金色鲤鱼在风湖里的数量极少,能捕到一条三斤重的金色鲤鱼,那便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哪有五斤重的金色鲤鱼呀!”

甄三冷冷地说:“这么说你是不愿意捕了?你若不愿意捕,我只好回去禀报老爷了,让老爷拿主意好了。”

黄金山都快哭出来了,说:“不是不愿意捕,老爷要祭祖,为老爷捕鱼那是我黄金山的本分。我端的是老爷给的饭碗,哪有不愿为老爷做事的道理。可是这五斤重的金色鲤鱼实在是捕不到的,我捕了几十年鱼也没有捕到过五斤重的金色鲤鱼。”

黄金山给甄三打躬作揖,求告道:“管家老爷一直照应着我,此次还求管家老爷在老爷面前为我求情,还与往年一样用普通鲤鱼作祭品吧,要不用小一点的金色鲤鱼,我黄金山明天立马下湖去捕。”

“说得轻巧!”甄三喝道:“太祖爷爷面前能随便降低规格吗!太祖爷爷说要金色鲤鱼,老爷能不用金色鲤鱼吗,太祖爷爷说要五斤以上,老爷能不用五斤以上吗!”

黄金山迷糊了:“可是------可是太祖爷爷去世一百多年了呀,他老人家怎么能说要用金色鲤鱼祭祖呢,他老人家怎么能说一定要五斤以上呢?”

“胡搅蛮缠,你怎么能胆敢怀疑太祖爷爷呢!”甄三怒道,“老爷说太祖爷爷说了,就是太祖爷爷说了。太祖爷爷有事能直接对你黄金山说吗,太祖爷爷有事当然是要对老爷说了。”

黄金山愁眉苦脸叹道:“即使把五十里风湖水抽干,也不知能有几尾五斤重的金色鲤鱼呵!”

甄三站起身掸掸落在衣襟上的烟灰,说:“我算是通知你了。老爷吩咐了,限你明天晚饭前交鱼,如若到时不交,你以后也就不用再在风湖一带捕鱼了。”

甄三走了,黄金山一屁股瘫坐地上,好似丢了魂似的发呆。

黄金山老婆说:“你别坐在这里发呆了,快去求求老爷吧,说风湖里从没有五斤重的金色鲤鱼,让他改用普通鲤鱼吧。”

黄金山喃喃自语:“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黄金山老婆催促:“有没有用求了再说。老爷他只知吃鱼不知捕鱼,他哪里懂得金色鲤鱼长到三斤大就长不大了,就是有五斤的金色鲤鱼也是变种鱼。你向他说明了,也许他就改变主意了。”

黄金山还是自言自语:“没有用的,既然太祖爷爷说了须用五斤重金色鲤鱼祭祖,老爷也是不敢违背的。”

第二天东方天际刚刚露白,黄金山夫妇便早早起床,收拾渔具准备下湖。

黄大水迷迷糊糊醒来,揉着双眼说:“我也要下湖,跟你们一起捕金色鲤鱼。”

黄金山喝道:“不许去,好好在家。今天上午把昨天用过的渔网理出来。”

黄大水说:“我还是想去,我能帮你们捕金色鲤鱼。上次那条大青鱼就是被我用榔头砸昏的,否则你还捞不上来呢。”

黄金山说:“说了不准去就是不准去。你去了在船上走来走去,或者下到水里游泳,有鱼也给你吓跑了。再说我们今天下湖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你呆在小船上没有如此长的耐心。”

黄金山夫妇先在芦苇滩附近捕鱼。湖畔的芦苇滩密密麻麻,连绵几十里,一眼望不到头。天气炎热,清晨比较凉爽,鱼儿喜欢聚集在芦苇滩边浅水,呼吸新鲜空气。黄金山妻子摇橹,黄金山在船头用丝网捕鱼。一个上午下来,鱼倒是捕了不少,也有几尾较大的白丝鱼、鲤鱼和鲫鱼,但一尾金色鲤鱼也没有。眼看着太阳升高了,热辣辣地照耀着风湖,小船上的船板已经被晒得发烫,风湖的水温也渐渐升高。浅水中的鱼越来越少了,它们也怕热,都躲到深水里去了。

黄金山无比失望,虔诚地祈祷:“菩萨保佑让我捕到一尾金色鲤鱼吧,哪怕没有五斤,有个三四斤已经感恩不尽了!”

黄金山老婆问:“金山哪,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黄金山抬头看了看光芒万丈的太阳,低头瞅瞅平静如镜一望无际的湖面,果断地说:“没有其它办法,只有到湖中心去了,用滚钩。”

小船摇到湖中心,那里水深,大热天大鱼都躲在深水下。黄金山的指望全在这儿了。他将滚钩下到水里,一面扯滚钩纲绳,一面吩咐妻子摇橹。

没有一丝风,五十里湖面在太阳的炙烤下,已经不是水雾迷漫,而是热气腾腾了,像一口硕大无朋的蒸笼。黄金山夫妇就在这大蒸笼里蒸着,四只眼睛紧张地盯着黄金山手中的纲绳与水下的动静。

二个小时过去了,滚钩除了钩到一条一斤多重的草鱼,一无所获,一点动静都没有。万里无云的天际,从东南角升起一片乌去,渐渐扩大,爬到当头。黄金山妻子瞥一眼天空,说:“怕是要变天。”

黄金山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依然紧扯住手中纲绳。

乌云越爬越高,越来越大,终于遮住了太阳的光芒。整个世界立即变得清凉。

黄金山手中的纲绳突然抖动一下,黄金山立即敏锐地感觉到有鱼了,看了看妻子,示意她停橹,暂时不要再往前了。

起风了。风旋转着扫过湖面。

黄金山轻轻地慢慢地收拢纲绳,感觉到那鱼随着纲绳的收紧,慢慢向水面游来,离黄金山越来越近。

黄金山双眼紧张地盯住水面,纲绳再收拢一点的时候,鱼儿突然啪啦一声跳出水面,金光一闪,黄金山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金色鲤鱼,那是一尾金色鲤鱼!黄金山捕鱼多年,只要瞥一眼鱼,就能准确地估摸出鱼儿的重量。以他的目测,那鱼儿五斤不到,但三斤还是有的。有三斤一条金色鲤鱼已经相当不错,如果老爷宽容一点的话,足可以交差了。捕一条金色鲤鱼是多么不容易呵!

风越来越大了。俗话说三伏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南方夏季的阵风阵雨,说来就来,来的突然去得迅速。

黄金山不敢将纲强收得太快,收得快了鱼儿感到疼痛便会挣扎。三斤的鲤鱼在水中有很大的力,如果它奋力挣扎扯破了鱼嘴,那一场辛苦就白费了。黄金山准备再轻轻收拢一点,待鱼儿浮出水面,他能迅速用网兜将鱼儿兜起来。他眼盯水面,一手紧握纲绳,一手操起了网兜。

风开始呼啸着旋转着卷过来,整个湖面已经波涛汹涌,远处的浪一排排向小船赴来。小船颠簸起伏,一忽儿被推上浪峰,一忽儿又沉入谷底。

黄金山老婆惊叫道:“金山,来不及了,阵风阵雨来了,快快逃命吧!”

黄金山看看满湖沸腾的湖水,暗暗祈祷:“河神爷爷,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只要一点点时间!”

然而没有时间了。五十里风湖此刻变得张牙舞爪,远处波浪一排排滚过来,浪尖上翻卷着白色浪花,怒吼着赴向小船。雨倾盆而下,一条条粗大的雨鞭抽向湖面。

“金山!金山!”黄金山妻子已经语不成句,惊恐地叫喊。

黄金山心慌了,将手中的纲绳一把扔进湖里,向摇橹的妻子叫喊:“大水他娘,顺风漂顺风漂!”

一个巨流将小船顶上浪尖,高高地任凭风雨撕扯。来不及等它沉入浪谷,又一个浪赴了过来,从侧面将它掀起。小小渔船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被风浪掀了一个翻身,倒扣入水中。

黄金山从水中浮出水面,眼疾手快抓住一块船板,发现妻子在水面露了一下头,连忙将船板推给妻子,叫道:“抓住船板,顺风漂!”后半句话尚未出口,早已被风扯跑了。

黄金山顺风顺浪漂到了岸边,双脚终于可以踩到水底下坚实的土地了。他筋疲力尽,头晕眼花,双腿无力站立起来,无力爬上高高的石岸,任凭波浪在他身前身后,胯下头顶涌来退去。一个浪涌来,将他高高托起,啪地撞到石岸上。浪退下去时夹裹住他退入湖中。又一个浪涌来,再一次将他高高托起,再一次啪地撞到石岸上。循环往复,黄金山头破血流,衣衫褴褛。

风停雨止,碧天如洗,湖面又如银镜般波平浪静。黄金山躺在沙滩上,血肉模糊呼吸停止。远远看去,黑呼呼一小堆,犹如巨大的风湖嘴里吐出的一小撮残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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