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家里，两个人吃饭。

“这乌鸡味道还行吧？看你最近脸色不太好，特意买了给你补身体的，多吃点儿。”老郭给王雅丽夹了一个鸡腿。

“嗯。”王雅丽嘴里应着，心里却想，天天失眠，脸色能好吗？这男人几年来亦神亦鬼的，把她折磨得简直没点儿人样了。

“赶紧吃，吃完咱俩出去逛逛，趁着周末有空，给你添两身新衣服，我也选一身去。你说去哪儿？东方新天地好不好？”老郭又给王雅丽舀汤，给自己也舀了一碗。

“你说五一长假领证结婚，说带我去意大利体验生活的，这都过了多久了？”衣服、名牌包包再也引不起王雅丽的兴趣了，她原本也志不在此。

老郭明显怔了一下，“我不是跟你解释过嘛，最近北京工作太忙，缓一缓，等我忙过这段好不好？要不你先回家办护照去？”挨过来搂住了王雅丽。

卧室里有手机响声，老郭松开王雅丽放下碗过去了。

“嗨……你要来北京出差？……后天就到？……帮你订一下酒店？……那行吧，你到了打电话。”老郭接电话的当口儿关上了房门，可那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传了出来。一扇门怎么挡得住一双用心倾听的耳朵？

“有个朋友来北京出差。”老郭走过来，简洁地说。

“正常朋友的电话，为什么要关房门呢？”王雅丽漫不经心地来一句。

老郭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嗨，我这就是习惯了。”

“习惯了做贼心虚？”王雅丽不冷不热。

老郭重新端起碗，不理她的茬儿，兀自说：“那个什么，接着刚才的说，过几天你就请假回去办护照吧。你不是不放心我吗？那就跟我一块走。”见王雅丽不吱声，看她一眼，“赶紧吃，吃完出去逛去。天气多好。”

王雅丽叹了一声，心又软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无论主人怎样赶它、踢它、踹它，只要他偶现一个好脸色，偶有一点儿亲昵的暗示，都会冰释前嫌地跑过去，奴颜媚骨地围着他打转。

可是，老郭的好脸色没持续多久，两天后，他又开始玩失踪，不回家睡觉，电话也打不通。

果然不是正常朋友。

玩是玩，但也算有进步了，总算不把女人带回家了。

王雅丽神色黯然地来找方4、影。

“看看你都找的什么男人，不是混混，就是混蛋，还高端呢。”方小影忍不住数落她。

王雅刚不吱声。

“你为什么不离开呢？”这是方小影问过她多次的问题。

“因为除了这一点，别的方面他都对我挺好的，还承诺要和我结婚，带我去意大利。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为了这一点，我什么都忍了。”王雅丽自嘲地一笑，“另外，我还爱他。他那种男人，我想，是个女人都会沉沦的吧。”

方小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可是你想过没有，他这么忍心伤害你，又怎么会愿意娶你？”

“我当然想过，所以我这也算是在赌了。我离开又怎么样？前功尽弃。坚持下去，也许还有一半的可能呢。”王雅丽顿一顿，不看方小影，又说下去，“至少他一直留我在身边，住在他家里，这也算是一种诚意吧。”

“这太让人不舒服了。我简直无法想象。”

“刚开始知道时，可能有点儿不舒服，时间长了，就习惯了。”王雅丽脸色平静，“十年前，像你这么大时，遇到这种事，我就已经处变不惊了。”

“那你心里还觉得痛吗？”

“已经麻木了。”

“这么没尊严地作践自己，即使得到你想要的生活，你快乐吗？”方小影很不解。

“若能如此，也算是平衡了吧，”王雅丽有点儿答非所问，忧郁的眼看向窗外，“感情也就是那么回事，我早看透了，想通了。”

“你还有底线吗？你的底线在哪里？”方小影简直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只要他们没当着我的面做。”王雅丽淡淡地说，很快又纠正，“即便当着我的面做，我也许只是起身离开，并不介意。”

方小影哑然。她不知道王雅丽这样，是不是算到了一种境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得到想要的，无论什么样的苦难和羞辱，都能忍受。不知怎地，她突然想到了春节时陪儿子看过的动画片《秦时明月》中张良对韩信受胯下之辱的评论：当一个人的心中有着更高的山峰想去攀登时，他就不会在意脚下的泥沼，他才可能用最平静的方式去面对一般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不知道，这两者有没有可比性。她总觉得，精神是一致的。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方小影坐在电脑前写日志，关于儿子的，同时等待十点钟的到来。

已经聊了一个多月了。

每晚的问候和陪伴，已渐渐成了一种习惯，习惯在同一个时间里，另一个空间里，他们彼此有着对方。

也许感情的真谛就是陪伴和习惯，没有其他，恋爱和失恋的实质都是习惯，习惯有你，习惯没有你。如果这种习惯就是爱情的话，她是多么希望这一次可以天长地久，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这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她太累了，她想谈一场很相爱很相爱永远也不会分开的恋爱！

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荒谬，两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女竟会通过网络这种形式相识相知相恋，直至相见。这个顺序可能和现实版的不太一样，现实版多是反的，先相见，再相识相知相恋，而网络由于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魔力，真的可以让人未相见便走火人魔般相恋，即便是年近不惑的男女也概莫能外，让你无不失去免疫力，在虚幻美好的爱情面前统统缴械投降。

用林亦华的话说，那是一种淡淡的、满满的、幸福的、踏实的感觉，而在她，电脑那头的千里之外的那个男人能令她安静、踏实，有了他，每一天都是有希望有盼头的，都是美丽安详的。

九点四十五分时，林亦华提前说话了：“看了你空间里的很多日志。男孩要比女孩难带多了，是吗？”关切的语气。

“是的，他又尤其要比同龄的男孩们更顽劣。”方小影叹一声，不安地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孩子会影响重组的家庭，虽然我从来没介意过别人的孩子。如果将来我们能在一起，我可以把儿子先给他父亲，他答应我我再婚时接孩子过去的，或者让我父母带。等过两年我们生活稳定了，孩子愿意来，再接他过来。”又叹一声，“很多时候，爱情向左，责任往右，我在中间。真的好难！”

都说女人为了爱情能够付出一切，其实不假。这话听起来似乎很高尚，很无私，但它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私的顾影自怜？人性总是平衡的，你对一方面无私了，势必会对另一方面自私。倘若细细究来，有哪一种无私的背后不隐藏着潜意识的连局内人自己也不易察觉的自私呢？她这样说时，心里当然是有深深的罪恶感的，还有愧疚，同时又觉得自己卑微卑贱又卑鄙。

“不要，我不想你将来心里不安，因为你是个母亲。我能接受孩子。”林亦华很快回复说。他的话总是能恰如其分地慰藉她由于屡受伤害而日益对这个冷硬的世界无所适从的不安的心，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小影啊，”林亦华又发过来消息，“责任，它不是向左向右的问题，它是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是必须尽力履行的义务，是一种‘但问耕耘，莫问收获’的义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把自己应当做的事情做好，都是应该的。一个人可以感到累，可以在个别的时候抱怨，但是，内心的原则，一定不能丢掉。”

“深感惭愧。”方小影简直是羞愧难当了。

“我知道，你就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偶尔动摇和犯糊涂，这很正常。很多时候，我们是需要有坚定的信念来支撑自己走下去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孟子》中在谈论何谓‘养勇’时，说有个勇士打仗的时候啊，就算是以卵击石，也在所不惜，所以他每次打仗必胜。别人问他每仗必胜的原因，他说，如果事先考虑清楚自己的力量大小，再去选择进攻与否，必定会心存顾虑，犹豫不决，很难取胜，而如果什么也不考虑，无所畏惧地去做呢，则往往会取胜。我想说的是，任何一个人，时时处处，都可能面临着两难选择，但是，细细推想起来，在选择之间，总有一个是‘应该’或者‘最应该’的。应该做好的事，不要问外在条件如何，我们都应当尽力做好。这样一想，也就没有什么两难的选择问题了。这样，我们才能心安理得。关于这一点，你也可以看看《孟子》之《公孙丑》篇里有关‘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的表述，这可是咱们文化中最为光明正大的东西。”林亦华发了一长段文字过来。

方小影蓦地就在林亦华身上感觉到了庄的影子，而那，那种向上的东西也正是她渴望拥有的。她思考片刻，豁然开朗起来，这实际上正是她隐隐约约地倔强、不知不觉地坚持做好，但却一直没有梳理明白的一个问题。就算她有时候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但也在本能地坚持。直到今日，她才受林亦华的启发，忽然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明白了自己以往坚持的意义。

“我们还没见面呢，你就认定我了吗？”那个远在天边的安静温暧的男人，那个包容淡定智慧好学的男人，美好得让她觉得不真实，那些甜蜜的绮梦她也害怕永远只是梦，她这样问时，就像使劲在摇撼着他问，迫他清醒，也让自己清醒。

“我感觉你就是我等待的那个人，我已经被你的思想折服了，别的我都不在乎。”

“可是，我的脾气有时候不太好，性格有时也会很固执。”

“没关系，我能包容，我能包容你的一切缺点。”

“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最看重女人的哪一方面？纯属好奇。”

“思想！”林亦华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样回答的男人，他本身就该是个深刻有思想的人，即便不是，也必定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方小影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然和甜蜜。

“以前看过一篇文章《没有钱，我们的爱能走多远？》，讲异地恋的，很感人。两个人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城市，一天，女的在男的单位楼下打电话说，你下来吧，我在你楼下。”方小影给他讲看到的故事。

“是真的吗？”

“男的下楼，看见女的什么也没拿，然后女的说，我们就这样在一

起吧

“真的很感人。需要很大的勇气。”

“是的。也许哪一天，我也会在你的城市给你打电话，说，我在I市呢。”新的眼泪又噙在眼眶里，她很想念他。

“那我真的会开心死了。”林亦华很快回过来，“真正尝到了相思的滋味，我恨不得马上从I市飞到北京看你。”

方小影沉默了。

“想你的时候，为你刻了一方印，等将来见面的时候亲手送给你。”林亦华传过来两张图片，是那方印的照片，白纸红字里，“方小影”几个字赫然在目。

她就说不出话来，跃在电脑旁边，脸贴着冰凉的桌面，流下泪来。

4改变自己还是改变对方

左思平在阳台上画画，最近私活比较多。

老婆买菜回来了。

左思平放下笔，走进客厅坐下，招呼老婆：“你也坐吧，咱俩谈点儿事。”

老婆坐下来，不说话，也不看左思平。很久了，她一直这样，有气无力的，呆呆傻傻的，就像一个人身上的精神劲儿被抽光了一样。左思平有时看着她，突然就觉得怵。

“咱们有多少存款了？”左思平问。

“有二十五六万吧。”老婆还是不看他。

“最近我看了下北京郊区的房价，买一套中等户型的房子的话，首付大约需要六十万左右。这样，我们各自借钱，你找你的亲戚朋友借，我找我的亲戚朋友借，争取借三十万，再加上我们的公积金和存款，钱一到位，马上贷款买房。”左思平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买房？现在？”老婆终于肯回头看他一眼，带着抑止不住的惊讶。

“对，你没听错！”左思平重重地强调。

“现在房价这么高，干吗要借这么多钱买房？”老婆想不明白。

“你女儿多大了啊？你女儿还住客厅合适吗？你是她妈啊，你这个女人怎么还没有我这个男人细心呢？要不咱俩大半辈子了还过不好呢，我真搞不懂你这个女人，脑子成天不知道在想些啥。”左思平的碎碎念

又来了，看着这个女人，他就忍不住来气。

老婆又不说话了。

“就这么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各自借钱。”左思平掷地有声地抛下一句，站起来去阳台上画画。

许小东疲惫地仰躺在老板椅上，身心交瘁。

小方也走了，不辞而别，连半个月工资都没要。

现在一个客服也没了，只剩两个新来的设计兼当客服，看管着几大商城和店铺。

刚在58同城和赶集网上发布了招聘信息，再招人呗，要不怎么办？

歇了一会儿，强打起精神坐起来，开始研究广告方案，京东后天有个推广活动。

他这老板做的，真累啊。可是，他不做，谁做呢？新来的设计还不能上手。

是受了不少累，不过也得感谢这几年的辛苦和受累，让他也练成了一个多面手。现在要是不做老板了，去给任意一家网店做运营，估计也能拿个月薪一万的吧。许小东自嘲地一笑。

不过，谁不想做好做大做强呢？尤其是他这种贼胆大又有些小聪明的人，又怎会愿意甘居人后？

“希望你能爱我到地老到天荒，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手机响了，是孙娜。

他现在一看到孙娜，甚至一看到孙娜的电话，就为难，就觉得有压力。他想爱她，想陪她，想像手机歌词中那样永远爱她，永远陪她，可又觉得力不从心，觉得有心无力，而每次在她家，只要他手机响，她脸色就不好看，就不高兴，孙娜，已经让他有了负担。

他任由手机响着，没去接它，也没挂掉。

孙娜把手机扔到桌子上，整个人缩进沙发里。怎么不接电话？忙着打包发货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又打过去，那边很快接了，“嗨，老婆。刚才在打包，没来得及接。”许小东的声音一如往常。

“你过来吃饭吧，我给你做好吃的了。”孙娜柔声说。她做了一大桌子菜，还有精心为他买的衣服，今天是他的生日，她想给他个惊喜。

许小东迟疑了五秒钟，他压根儿没想起自己的生日，“京东后天有个推广活动，我得在办公室加班做活动方案，你吃吧，我今天就不过去了。”很平静地说完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拒绝孙娜。

孙娜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无限失望地。

许小东放下电话，叹了一口气，呆坐了一会儿，给方小影发消息：“我说，你现在不忙吧？”

“还行。什么事？你说。”自从合开网店失败后，两个人是很少联系了，但毕竟之前几年的关系在那儿呢，方小影心里虽仍有点儿芥蒂，但终归不愿把它摆在脸面上。

“那次感情，你说可能人家年纪小，又是个未婚，不太懂事，可是这次，两个人都是离过婚有孩子的，照说能互相理解体谅啊，为什么感觉还是过不好呢？还是不合适？我真糊涂了。”许小东发了一长串消息过来。

“合适的不一定是完美的，实际上这世上也不存在所谓的完美，但绝大多数人对此有误读，期望值过高，所以容易失望。你需要端正心态。”方小影回过去。

“嗬，我眼前一亮啊。”许小东真心地赞，很受启发。

“两个人过日子，哪有不闹矛盾的？再恩爱的两个人，也会有起冲突的时候。其实啊，两个人的冲突大多数时候能归结为是改变自己还是改变对方的纠结。似乎能推而广之，人际关系的绝大多数矛盾其实也就是按自己意志行事还是按他人意志行事的矛盾。”方小影斟酌了一会儿，继续发消息。

“是，有道理。可是，人性的弱点之一就是图舒服，谁都想去改变对方，让对方适应自己，而不愿意改变自己。”

“所以就会有矛盾和冲突啊。我记得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那么几句话，印象很深刻：爱你，就是在所有人都出色的时候，允许你平凡；爱你，就是不按照我的意愿改变你；爱你，不是让你更成功，而是让你更自由。这话原本是谈亲子教育的，我觉得放在爱情中也合适。”

许小东盯着屏幕，沉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