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是场奇妙的经历，现在却因为挡在我们面前的现实即在天黑前抵达中转站而变得不再美好。\n\n“次维，照这个情形来看，我们休想在这些鱼决定不再从水面飞出后，且天黑前抵达湖中央——”\n\n没等我把话说完，次维便立刻以一种急促的声音打断我，“不！我们必无选择，必须穿过去！”谁人都能从她的语气中嗅到不安的味道，连我都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之前耽误了她太多时间。\n\n无忧马不高兴地叫着，听上去既像不耐烦的牛又像发脾气的马，简直古怪之极。原本，我以为与穿心鱼相比称得上是庞然巨物的无忧马会让这些鱼儿落荒而逃，毕逃跑是敏感生物面对强敌时所表现出的天性——但这些鱼儿非但没有不再出现的意思，还更加猖狂、更加肆虐地壮大自己的队伍，直叫我们面前眼花缭乱。\n\n方才次维跟我说会有好戏看的时候，我还满怀期待，现在看到如此泛滥又碍事的情景后，反倒心生厌恶。我不禁怀疑：这些鱼真的只是跳出来戏水这么简单吗？如此需要集体配合又连贯的行为真的只是它们无意识下的杰作吗？——本就遥不可及的目标似乎在它们的鼓励下变得困难重重。\n\n“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它们赶走的，我看它们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次维。”\n\n无忧马沦落至寸步难行的地步，有时它强行穿越还在高速飞跃的由穿心鱼构成的光环，换来的却是皮肤的擦伤和沉重的撞击——被阻隔住道路的鱼儿并不会因为有谁挡住了它们的去路而停止这种奇怪的行为，后面的还不知道前方发生什么的鱼更是不可能知道，所以当一只只猛撞又不懂事的鱼像弹药似地摔在无忧马身上时，它也忍不住痛得叫出声来。\n\n眼下一目了然，我胯下的这个大家伙不过虚有其表，实际上也拿这些小东西没有办法，索性这个难题还能落在次维身上——只是她到现在都没有为我作答。\n\n“次维？”我边疑虑着边转身回望身后的她，竟发现在无忧马圆滚滚的大翘臀上并没有我所希望的次维的身影，“啊？！她去哪儿了？！”\n\n无忧马可能也受到我的影响，闷声呼唤着什么以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莫非，连无忧马都没有发现它自己的主人不再了？”我心想着，却越发觉得这听上去多么不切实际。\n\n那次维会去哪儿里呢？她不会就此不告而别吧？还是她刚才在无忧马晃动的瞬间不小心摔下来了呢？\n\n尽管我的很多猜想都与现实不符，但以无忧马的细致度又不可能害她的主人落水，除非是次维和无忧马一起在我面前玩起失踪的把戏——待会儿说不好，连现在不耐烦的无忧马也会丢下我不管！\n\n我越想越觉得害怕，越想越觉得天黑得更快，连湖水也跟着越来越污浊。\n\n这水下不会有什么吧？！\n\n穿心鱼经过时留下的漆黑的倒影在湖面上似一条条放荡的幽魂，它们有的在向我张牙舞爪问我为什么还不下来陪它玩耍，有的则对这里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冲过来咬上一口，有的则黑乎乎得一大片似在吞噬同类直至巨大无比……总之，没有次维的每一秒都尤其恐怖，我就像失去天使保护的鲜肉，随时可能被紧盯此处的老鹰捕食。\n\n“次维！次维！次维——你在吗？在哪儿呀？！”我的声音在颤抖，嗓子里梗塞了一大块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石头。我很想再说出一些委婉又感人的请求，却受自尊心的趋势，只是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明明需要那个人却又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真正的脆弱，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境。\n\n无忧马的叫声开始转向哀苦的*，从那刚好能够盖过“游鱼戏水”的声音的声明中，我感受到了作为低等生命的胆怯与期盼。它或许也在期盼着谁能为此献身。\n\n老实说，我真应该为自己还没有被本就不喜欢我的无忧马抛弃感到庆幸，明明次维不在它大可以不用再容忍我的，毕竟我刚才还在自己感到同样恐慌的同时，嘲笑它低级、愚笨及无能，善于读心的它一定也知道我在这节骨眼上都不忘嘲笑它，但它却并没有像她的主人那样，丢下孜然一身的我——于是，我不得不承认，无忧马是一个善良的优质品种。\n\n正绝望并感念间，一个新的噩耗让我突然相信了老话常说的“绝望背后藏着更深重的绝望”——不知怎地，我和无忧马一起突然开始缓慢地下沉！\n\n次维，你在这个时候也不打算出现吗？难道你真地狠心地丢下了我，不是说好会帮我一起实现心愿的吗？这不才刚开始！\n\n无忧马的*声听上去更加哀苦，听到那哭声的我终于忍不住留下悲伤的眼泪。之前还在湖面上如履平地的无忧马现在也沦落至被吞噬的绝境，这的确应该是一件足够悲伤的事情。\n\n若不是无忧马的高大为我的祈祷争取了走过多的事件，我可能从一开始就会想起被人丢进死亡沼泽时的情景，从而对之后的事情皆一无所知；因为这段缓冲，我便对生存有了短暂的奢望，这奢望刺激着我，让我敢于在死神面前视死如归。\n\n沉入水底的最后一段时间尤其短，在我几乎听不到无忧马的挣扎及我的喘息声之间相隔不过数秒，比我完全进入水下及突然想到自己不会游泳这件事之间相隔的时间还要短。\n\n在我不会挣扎却还在水中拼命寻找一线生路的过程中，我的脑袋里却疯狂运转出一个很奇怪的疑问：“为什么无所不能的无忧马不试图逃跑呢？它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那不知情的力量拖着走？”\n\n天色太暗了，连湖水都失去可识别的光线。我只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拖着无忧马的脚往下走，却不知在它身下隐藏着的到底是谁的手臂。\n\n次维！次维？你听的到吗？！我和无忧马眼看就要死定了啊，你还不出现吗？不是你说只要招呼你，你就会听到他们的呼声吗，怎么现在不起作用了呢？连你都为此害怕了吗？！\n\n无忧马带着我默默无声地下沉。不是我不能丢下无忧马独自逃生，而是即便我从它身上下来再浮到水面也不见得会有一线生机，现在这样好歹还有个伴。对方的平静深深地影响着我，可能是我在荒唐地以为无忧马一定会有办法带我脱险，所以才盲目地学着它的顺从与安静，并随着它一起向绝没有尽头的湖底下落。\n\n然而我的怀疑却像潮水一般持续不断，它慢慢渗入到我的血液里，让我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到处冲撞，直至我再无度量可忍时，我决心不再坐以待毙，并终于选择脱离无忧马的身体。\n\n一声让我永生难忘的鸣叫发自无忧马的身体，我并不知那意味着什么，却能在那类似与我告别的决绝中感受到它企图与我交流的努力，它大概正在学着我们人类的语言同我说“永别”。\n\n我还是没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明白强壮的无忧马为什么甘愿就这样消失——我只能想着我自己的性命，想着不顾一切地向上游。我知道自己所剩的力气已经不多，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斗争，却不知怎地，还能一股劲儿地只想着：游！快往上游！\n\n生时没能领悟的道理在这时却全部挤进脑海，它们像一颗颗已经炸开的弹药，因为剂量过大、威力过猛，所以一时间在我的意识里冲散了，以至于让我很难知道我领会到的真谛终究是什么。\n\n有趣的是，某种突然活泼的意识竟在从某一刻开始临驾在所有感触至上，它让我想到一个人并让我下意识地去接应那个人对我施以的帮助——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最重要的时候消失了的现在却又凭空出现的次维！\n\n她到底去哪儿了呢？！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刻出现！无忧马咧——\n\n没等其它想法将我缠上，次维，那个原本在我想象中瘦弱的女孩儿竟用一股无以形容的巨大能量将我拉住。而我之所以知道是她，完全是因为她带我潜水时所散发在水里的清香——刚好在与她交接的瞬间，呛了一口气，且她的头发刚好从我面前经过。\n\n这绝不会是一副唯美的画面，事实上，我正因此而无比困扰。从水进入我的呼吸道以及消化道的那一刻开始，我所剩不多的意志与能量便因为次维的出现而宣告殆尽。\n\n这一刻，身心俱疲的我很想就此沉沉地睡去，却不知从哪儿又听到无忧马沉重且哀伤的悲鸣。于是，我从已经浑噩的意识中醒来，对次维嚷着“无忧马”三个字，却似乎在唰唰的流水中听到次维说：“轨煦，无忧马已经牺牲了。”\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