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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情楼里出来,师师觉得心里乱极了,仿佛压抑了许久的种种念头一瞬间全又冒了出来,越是竭力不去想这些事情,在脑海中反而越是清晰,像刀刻在心头一般。师师沿着三情楼前的一条路没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漆涛。

只见漆涛负手站在路边,半斜着身子,还是一身月白衫子,在月光下,脸色有点苍白。师师看见他的时候,见他只怔怔地看着路上的行人。便走了过去,轻轻地唤了一声:“漆公子也来了。”便站住了。被师师一叫,漆涛仿佛惊醒了一般,眼神从路人身上收了回来,见是师师,只勉强一笑,接着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见漆涛不说话,师师仿佛叹息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世事难料,如此女子,竟该是这样的结局?“看漆涛仍是别过了头不看师师,师师有些气愤,毕竟听宜雪说了她和漆涛的事情。总觉漆涛不该如此,正想开口,只见漆涛将头慢慢转了过来。夜色下,舒朗的双眉下,眼眸似乎有些晶莹。师师愣了一下,随即又不禁默然。又过了一会,才听漆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不论如何,我总是……亏负了她。”师师知道漆涛作为漆雕儒的嫡传子孙,将来是要袭爵受封的。且漆雕儒后人本来与儒家孔孟颜曾四族传人一般,都身负儒学一脉传承之责。况且宜雪与他二人本来就未曾订立姻约,最多是互相倾心罢了。如此再苛责眼前这个恨不起来的男人,师师只觉得是过分了些。

想到这,师师也与漆涛一般,站在路边,侧着身子,像是在看来往的行人,实则眼光早就飘向了远方,而心神也回到了各自的世界里去了。又过了一会,才又听漆涛缓缓说道:“今科春试,我是得了,佑羽却是可惜。今日礼部才发的榜。”师师听到这,心里不禁一动,那个人心里想必是不舒服的。当下给漆涛道了喜,心里却不由地又想起佑羽来。漆涛见此情形,只勉强打起精神来道:“多谢了。佑羽还好,今日上午碰头的时候还提起你来,说过几日要聚一下。因他要与自己的乡党举子今日设庆功宴,所以不曾过来。”漆涛说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低低地说了声:“宜雪姑娘的事情我不曾告诉他。”

师师又问道:“漆公子今科金榜题名,不知将所授何职呢?”漆涛答道:“现在还不知,待几日后去吏部述职,才有安排罢。”接着又说了几句话,师师才知道漆涛这次春试,位列二甲第十名,而赵佑羽因一句君子不问吉凶而犯了官家忌讳,纵使再好的文章,也只能弃而不用。师师不禁为赵佑羽惋惜。想着过了春试,赵佑羽怕是呆不了几天便要回江南了。

本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一个世居江南,一个从未出过京城,偏偏就这样遇上了。就像是一阵清风拂过一片树叶,不问前生,不问来世,此时今生就这么遇见了。清风吹过,树叶摇动,暗暗感激着上苍的莫测的安排。若清风吹走了呢,树叶又能做些什么呢。况且树叶终究会变黄变枯,然后落下,那清风又能如何呢?想到这里,师师不禁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师师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一看时间不早,便向漆涛告辞,慢慢地往回走了去。

又过了几日,师师便收到赵佑羽经由小晴捎来的信笺,邀请师师次日去一个叫奎文阁的地方。信中也不见喜悲,只说祈望一见,必令师师不虚此行。师师看完信便知道这也许是最后的相见,清风便要吹走了,吹到江南的翠绿软红中,吹到西湖的十里苏堤上去了。也许是这缕清风要和自己这片树叶告别罢。奇怪的是,师师现在也是不喜不悲。只折好了信笺,夹到自己案上常读的一本书中。

师师知道这奎文阁是个清雅的所在,一般士子最常去的地方。只是自己尚没进去过奎文阁里面,不知内里有何别致。到了次日下午,师师晌午小憩了一会,便起来稍微收拾了一下头面,便自己向外走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师师就走到了奎文阁所在的宋门街上,远远地便看到赵佑羽并漆涛站在楼外。见到师师走过来,赵佑羽不由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师师面前,细细地盯着师师看。那眼光里没有失意,满满的都是久别重逢似的欣喜,灼热得令师师有些难以招架。这人比前次见时瘦削了些,不过精神却好,完全没有落第举子那种怨天尤人、懊恼沮丧的神情。只盯着师师笑道:“你来了。”师师应了一声,又不知说什么好了。漆涛见状,微笑着走上来说道:“做东的还不请客人上楼。”说罢拉过赵佑羽,又侧身让过师师,三个人才走进奎文阁里,上了二楼。

师师到得楼上才知道奎文阁一直深受士子喜爱的原因。因楼上雅间名字各异,且每扇门旁都有一张或几张样式各异的泥金纸,纸上稀疏地写着何年何月何日某某将此厅命名为何名,并附同游者及在此间的趣事。师师看得一个叫做南北阁的名字,因为此间题名者虽多次来此阁会友游玩,但只上得楼上便不识得东西南北方向了,顾命名为南北阁。赵佑羽见师师看得有趣,不禁说道:“我第一次来,足足看看一下午,才将楼上这十数间的纸贴看完,真是畅快。”师师听了,只微微一笑,便随着二人进了此间。

待小二将吃食摆置好,又拍开了一瓶绍兴状元红,才退出此间。赵佑羽先举起杯子,看了漆涛一眼,对师师说道:“知你不喜热闹,所以就我们几个。算是回请你,也算是送别我。”还未等师师说话,赵佑羽不禁咦了一声,道:“宜雪姑娘怕是有事?怎地没来?”漆涛听了,神情明显一黯。师师心里叹息了一声,才把宜雪的事情简单地说了出来,赵佑羽听了,直道:“可惜!可惜!”随即对师师说道:“不过宜雪姑娘面热心热,**不俗。有时竟想着是我的妹子多好。只可惜了今日不能来,又不知何日能见了。”说罢冲着漆涛深深一揖,道:“所幸你还在京城。”漆涛自然地还了一礼,微微笑道:“我知道。”师师看着这两个男子,只觉此二人多是不可多得的君子,都是如此重情,却又都如此豁达。两人随意地说着几句话,间或笑几声,平静而又笃诚,确是可以终生信赖的人啊。

师师坐在那里,只听着这两人在那里说话。仿佛这两人如自己的积年知交一般。师师想到这,重新抬起头,再没了刚才的那种顾虑和矜持,也加入了这两人谈话的行列。说完才知道漆涛虽只位列二甲十名,但因是平舆候嫡传,所以直接入翰林院,这可是入阁为相的先站啊。多么荣耀的成果!说着两人同时向漆涛恭贺,漆涛站起来一饮而尽,手持空杯说道:“最多两年,我只在这地方呆两年。两年后我便请旨外调。调到赣闽一带,做学官去。”赵佑羽一怔,才斟酌着说道:“这是你想好的?你可知一离中枢,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如此机会了?”漆涛神色庄重地说道:“我知道。庙堂之上却也可以建功立业,扬名后世。但我漆雕儒一脉一直‘勇者无惧’,铁肩担道义。今日看似太平盛世,谁知竟还有佑羽你说的江南饿殍遍地,赣闽一带人不通教化、道德沦丧的事儿?况且今上爱好奢靡、大修道观,官吏影从者尤为害最烈,如此长久下去,国将不国啊。”看漆涛越说越是郑重,赵佑羽不禁一笑,道:“你我是信的。不过今日且为我斟满酒罢。”

漆涛也自觉自己透露了的心思,不禁自失地一笑道:“你本就在江南帮办义仓并漕运,自己那才是铁肩担着的。不过你我也无需说些离别的酸话,只愿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赵佑羽听罢,击节大笑道:“这句说得好,只愿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这次聚会,三人都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在桌上耍酒令、猜覆这些个玩意。只随意地说着话,说话内容无所不包,绵绵密密,像剥茧抽丝,又像天河淘沙。兴之所致,随口就说了出来。另外的人也有接上的,也有不接的。只凭本人心意,就这样聊了不知多长时间,只间或地喝上几杯酒。师师觉得这样反而更好。又过了一会,三人都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此时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了。接着赵佑羽就说到江南的杏花了,说那是自己行万里路,真正想家的时候也就是杏花盛开的时节。说着说着,像是酒多了,赵佑羽渐渐地低垂了头,只喃喃地说道:“那样的杏花开得多好啊,还有阿姆做的杏花糕儿……呵,开封还有单雄信的下马坡呢。明日我一早走,回去杏花怕是落了……”说着说着渐渐趴在桌子上,只低低地说着什么,只是再听不清说得什么了。

漆涛站起来,稍微摇晃了一下,随即又站稳了。眼眶有些红了,只见他直直盯着师师道:“明日辰时初,南水门新桥处,我便不去了。”师师知道那是赵佑羽要走的地方,只点了一下头,随即抬起头看着漆涛说道:“我去。”漆涛听了,仿佛想起了什么,只低低地说:“今日我送佑羽回去。你且回去罢。”待师师走了一会,漆涛才搀起赵佑羽,慢慢地走下楼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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