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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说起这个毛亮,在毛家四姐妹里头他是行三,吃的苦却是最多的。读到初中毛亮的心思就野啦,死活不肯读了,正好家里负担重,四个人读书,七张嘴巴嗷嗷叫着要吃,正缺帮手,毛父就留下毛亮在家帮着干农活。

说起来,毛亮真是家里赚钱的一把好手。家里二十多亩水田,插播耕种少了毛亮还真的不行。农忙季节短,也就是十天半个月时间,要抢在入秋前将秧插下去,天天不能歇气,没有一把子狠劲是赶不上时令的。毛亮硬是被逼着练成了一个插秧好手。除此以外,毛亮还有一手绝活,闲时背一根钓竿,赶往村西头背风河湾一坐,一个上午准定可以钓上一铁桶鱼,那时满河满沟都是游鱼,鱼都挤爆了。亏得他坐性极好,相比之下,毛仁就坐不住,他只能打下手帮着哥哥提鱼,往往到了快中午时分,毛母就指派小儿子去提鱼,小儿子干什么都懒,支派不动,唯独喊去提鱼,就乐颠颠地去了。一会儿功夫,就大呼小叫涨红了脸提回来大半桶鱼,把一家人喜翻了天。每当这时,毛母手忙脚乱剖鱼,毛仁就在一边戏鱼,回头鱼滑不溜手肉又嫩,是一家人都爱吃的。这种鱼捉在手里,只要尾巴一摆,就从手里挣脱了。毛仁偏不服气,就捉了放,放了捉,耍得挺开心,不防这种鱼三根硬刺象钢针一样,一不小心就扎了手,痛得他龇牙咧嘴直呼冷气,那种痛都钻到心里头去啦。毛母见了就气得跺足,“你个剁脑壳的,叫你不要玩你偏不信,这下上当了吧,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掐得你大腿把子青红紫绿,痛到你告饶为止。”

然而毛仁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痛,见了这回头鱼依然爱得不得了,依然被扎得眼里流泪,把毛母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毛母将鱼剖完,总得花上一两个时辰,那黄黄的鱼籽和油腻的内脏是毛仁最喜欢吃的。母亲炒菜时,毛仁就围着锅台转,菜还没有上桌,闻到香味的小儿子已经口水直流,一双鬼爪子洗也不洗,忍不住就伸进了菜碗,五齿扒大抓一把,也不管烫不烫,塞了个满嘴,饿猴一般,结果不是被辣得流出了眼泪,就是舌头上被烫起了水泡,才起锅的菜,能不烫吗。即便是这样,他依然吃了个满嘴流油,不也乐乎。那些一时吃不完的鱼往往被母亲腌了晒干,留着到冬季菜荒时节调济,干鱼炒辣椒,也不失为一道美味。农村那时家家都备有几个菜坛子,腌萝卜腌菜,就是为了对付冬季菜荒形成的习俗,以至后来冬天有大量的大棚菜上市,鲜菜云集,菜早已不成问题了,人们还保持着这个传统。

农村依河傍水,渔业资源十分丰富。春天三四月间河水泛滥,河水猛涨,此时正是鱼产子的时候,一些年轻人磨拳插掌,就等着捞上一顿鱼,美美地吃上一顿。河西头有一片浅滩,面积开阔,春天河里涨水,大肚鱼下卵都爱往那块浅滩上跑。鱼是很灵醒的东西,它们晓得产卵有危险,往往都是选在凌晨四五点钟左右,天刚刚蒙蒙亮,就赶紧往河边浅滩上草丛里钻,弄起一片水响。鱼下崽和人下崽一样,也是要用力的痛苦的,往往尾巴打得水面啪啪响,要弄好一阵才能将鱼卵一点一点屙出pi眼,这就给人提供了机会。住在河边上的人早摸到了规律,春天一到,只要听见河岸边水哗啦哗啦响,就知道又到了一年捕鱼的好季节啦。

壮实的后生崽和强劳力纷纷拿着竹鸡笼罩子,穿着齐腰深的水裤往浅水边跑,见着水花一罩,只要感觉有东西在撞罩,赶忙压瓷实了,然后扎起袖子,用一只手下去探去捞。有些鱼狡猾,它呆在罩里头不乱动,很易使人产生错觉,以为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是最狡猾的鱼也是要呼吸的呀,一些捕鱼老手只要看见水面上在冒气泡,就眉开眼笑知道有戏。往往也有罩着大鱼的,力下得轻了,被大鱼撞翻了罩子跑脱的,就后悔不迭。会罩鱼的往往一个早晨可以罩上小半桶,厉害的还能罩着十几斤的大鱼。说起来这抓罩鱼也是有技巧的,一手压罩,只能用一只手捉鱼。这就要求手上得有把子力气,五指如钳,鱼刚被罩住,免不了会惊慌失措乱窜,力气大得很,笨手笨脚的人怎么也捉不到鱼。那鱼身穿鳞甲,太滑溜啦,灵活人就将鱼捞得乱撞,让鱼自己撞得晕头转向,先消除了它的锐气,待它有进气无出气时,一把掐住了它的腮帮。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它才成了人的下饭菜。毛亮就属于这群人中的佼佼者,一大早风风火火随着一大帮人拿着竹罩出门,往往九十点钟总会提上小半桶鱼欢天喜地地回家。

后来哥哥姐姐相继考上了大学,把父母喜得合不拢嘴,脸上有光呀,乡邻都夸毛家祖坟开了眼啦。想不到喜与忧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你说考上大学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吧,可开支一下也加大了,就像结婚,本是天大的喜事,可它得用钱去对付呀,没有几万了不得难。那时读大学虽然是公费,但这个来去路费,穿衣吃饭还得自个掏钱,家里穷得叮咚响,到哪里去弄这笔钱给儿女读书呢?这下可愁坏了毛父啦。毛亮就挑起了这副重担,跟着人下河去捞河蚌卖钱。那时一个外地老板专门上门收购河蚌,河蚌几毛钱一斤,连壳带水,一天下来,运气好可以扒个百把两百斤,一天收入几十元,在当时那可是一笔大钱。乡民们见扒河蚌赚钱,眼馋了,都扎了长长的铁耙子,置了下水库,下到河里扒蚌壳。住在毛家后屋里的一对夫妻常常为缺钱少油怄气,两口子没少拌嘴,自从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捞上了河蚌,两口子就成天乐呵呵有说有笑,家里头也买了录音机,在当时那可是新式武器洋玩意儿。那堂客将这个活把戏成天放得震天响,生怕别个不知道她家里买了新电器,那音量半里路外都听得见,吵得四邻不安,于是招来左邻右舍一顿嘲笑。这捞河蚌的人蜂拥而来,没有一两年功夫,十几里长的河面河蚌就绝迹啦,乡民们只好望河兴叹了。

老天饿不死小家雀,老话讲,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河里的蚌壳捞完了,还有沟沟垅垅田间地头,四处灌溉排水的渠道,那里头藏着宝藏哩。鳝鱼补血又脆口,不知何时成了城里人家和酒席上的一道美味佳肴,吃的人多了,价格就一个劲的上扬。于是捕鳝成了农村人一门好副业。人是贪婪的也是机变的,有人就制作出一种竹蠔,这东西一头大一头小,鳝鱼是进的来出不去,就像当年地道战地下掐鬼子的机关,鬼子进来了口袋一收,叫他有来无回。这个放蠔有讲究,一般都是里头放一点蚯蚓或它喜爱吃的猪肝作饵,为了更有效地诱捕鳝鱼,有人还下了血本,拌以一点香料,这种饵投下去,香飘很远,极具杀伤力。一般选在傍晚时分寻找有水草的地方投下去,第二天一早去取,总不会落空,蠔里面或一两条或三五条,运气好,有时里面挤满了,竹蠔里一片白沫。那些鳝鱼收购贩子晓得毛亮常放鳝鱼,一早人还没有归屋,他们就上门收购的来了,每天往往能换个几十元。当然这些钱都是要交公的,家里头开支大,一分钱有一分钱的用处,母亲为了给儿子鼓劲,也适当给点零花钱给他。放鳝鱼最难的是挖饵,为了挖蚯蚓,房前屋后肥一点的大垃圾堆,早已被人翻了一遍又一遍,放鳝鱼最怕挖虫穿针,这两样最是耗时费力,没有一点耐心是干不好这行的。然而别高兴得太早,因为农村经济来源有限,有人看到弄鳝鱼赚钱,就老鼠学皮匠,左邻右舍一窝蜂都上来了,有时一段不长的沟里放上几个竹蠔,哪里有这么多的鳝鱼可放呀,往往放上几天都落空,放不到的就眼红了,就做起了手脚,去偷别人的竹蠔,别人自然会还礼,也收你的竹蠔,弄来弄去就很纠结。所谓同行是冤家,这话一点没错,一些人见弄不到几个钱,朝出晚归又辛苦,心思就懒了。只有毛亮日复一日坚持了下来,这一点毛仁打心眼里佩服,三哥真是有耐心。

捕鱼捞蚌壳放鳝鱼都是有季节的,人总有闲下来的时候,家里好几个人读书,都伸手要钱,经济上还是见背。母亲成天琢磨着利用农闲还到哪里去弄点活泛钱。一回一位堂兄到远嫁平江的姐姐家作客,有了一个意外发现,平江辣椒烂便宜,产出又多,往往沤在地里没人要,白白糟蹋了。相比之下,他们所在湖区辣椒价格却好得出奇。堂兄就吆喝上毛亮,两个一起到平江去贩辣椒,那可是一百多里山路呀,全靠人的一双脚骑着自行车闯天下,那种事现在是想也不敢想。那时是自行车主宰天下,家里能买得起凤凰永久这两种车的人,家境算得上相当不错啦,会被人羡慕得流口水。记得村里流传过一个笑话。村里生南买了一辆自行车,有人见着喜爱得不行,忍不住用手去摸,被生南大声喝止。想摸的人就有意见啦,“这摸一下有什么打紧,真小气。”生南头一昂,脖子一鼓,“这一摸总是在摩擦,不怕把油漆抹去了也怕生锈呀。”

为了赚得一点差价,这两个人早上四点钟就摸黑起床,百多里山路上山下岭,坑坑洼洼,山道崎岖多弯,可不是好耍的事情,头一回蹬得脚酸手软,腿弯都磨出了血,这是座椅蹭的,一到地方哪里顾得上收辣椒,人软倒在地上干脆不想起来啦,更别说捎回百多斤辣椒了,然而想起家里头眼巴巴盼望他运回辣椒赚几个钱养家糊口,只得打落牙齿和泪吞,就硬撑着坚持了下来。也奇怪,跑惯了,再苦再累也就熬过来了。辣椒当天下午运回,为防止辣椒挤压烂掉,到家就摊在阴凉地方,第二天一早再拿到市场上去卖。俗话讲,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不是被一个穷字逼得走投无路,谁甘心去吃这种苦,后来幸亏进了厂子,才算是真正赶走了难星,生活走上了正途。

十五章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人都是爱逞能的,为了证明自己与众不同,毛仁打破了脑壳想问题,终于让他发现了砂光组的一个漏洞,那些娘子军砂好了手头的产品,就随手一丢,哪里好放放哪里,这么多人就弄得稀乱的,不好总数,油漆车间来拉料的人常常为此东找西找,耗费时间,嘴里免不了说三道四,领班也常落埋怨。

毛仁发现了新大陆似地,立刻找到领班,郑重地说了这回事,领班很油皮,鸡啄米一般点头不迭,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认为这个毛仁有点小题大做。毛仁就急了,陈说了种种利弊,领班一下改变了态度,就专门安排砂光组一个检查质量的年轻人专管处理此事,毛仁见这个伙计是南方人,怕他偷奸耍滑,一边给了他一叠工作单,告诉他填写交接,一边嘱托他,“兄弟,认真点,干什么都养成一个好习惯,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好了,整个车间就会大大的规范起来,效益也就能大大的提高,拜托了。”年轻人见他说得郑重,也还卖他的帐,便赌咒发誓下了保证,领班马上找人腾出了一块空地,并向娘子们打了招呼,以后成品都往那儿存放,这下大家都好认门儿了,拉料的女生管婆娘也十分赞赏这一做法,为此好话说了一大箩,很是夸了领班几句。领班就乐得合不拢嘴,云里雾里啦。见了毛仁就重重捶他,“这是你干的好事呀。”毛仁乐呵呵笑着任他捶。

毛仁感觉自己做人也能抬起了头,就得意洋洋在车间到处晃悠,一件小事就把他美的,小样。他看着工人们凑在一起干活有说有笑,干得热火朝天,闲得发慌,他转到框架组组装台旁,这里只怕是车间人最集中最热闹的地方,员工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两个主机手一胖一瘦,一人一手抓胶锤一手扶框架,嘭嘭捶打,此处分工明确,主机手专管拼装,几个女工负责运料和往台面上递料,毛仁观了一会礼,脑袋一热,手也痒痒,一把挽了袖口,抓起一把胶锤,也人模狗样玩儿起来,这一圈子多数是湖南人,看着他生涩笨拙的动作,哄地笑了起来。

“毛生管,你行不行呀?”

“废话,和尚不也是人做成的呀,别门缝里瞧人,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呀,再说啦,这又不是造飞机大炮,都把眼晴瞪大了,看老哥我露一手你们瞧瞧。”毛仁口里逗着乐子,手脚实在不敢恭维,怎么也算不上麻溜,只见他拿着个木料笨拙地拼来拼去,刚一斗拢,他抓起胶锤便砸,他发现手中的锤怎么也不听使唤,要么下手重了,木方榫口出现凹痕,要么下手偏了,把料给砸坏了,两位主机手本来有说有笑,存心看他的笑话,看到这般情景,只剩下傻瞪眼的份啦,“看你毛手毛脚的,你就不能轻点慢点,木料损坏多了可不大好交差哩。”

毛仁尴尬地做了个鬼脸,再不敢大意,收拢心思弄了一个,得意洋洋往主机手面前一送,“哥们,考验你的时候到了,瞧瞧。”

主机手不动声色地拿了往台面上固定架里一放,偏了,毛仁不服输,咬牙切齿乒乓嘭嘭又鼓捣出一个,这回还偏,真是岀鬼了,,他双眼一翻,可是有点泄气了,看事容易做事难哪。不知何时,毛仁身边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忙着给他递料,一不留神,毛仁手肘捣在一个十分柔软的地方,他吓了一跳,不由转头一看,那女人胸前好高的两坨,象似挺拔的山峰,撑得胸衣几欲崩破,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女人娇羞地横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两颊早已飞上一片红云。

“对不起对不起,”毛仁连连道歉,旁边的人轰然大笑。

“毛生管吃豆腐啦,”

“哟,还不好意思哩。”

那女人见大家起哄,下意识地跟毛仁拉开了一点距离。她不知道,毛仁见了她那副神态,还在“扑通扑通”打鼓哩,他神经恍惚,满脑子都是那女人娇羞的媚态,这个女人藏在人堆里面,穿着又那么随意朴实,平日他还真的没留意,如今靠近一看,竟然是那么的光彩照人,那鹅蛋形的脸,大大的眼晴,饱满的红唇,五官长得恰到好处,挑不出半点瑕疵。毛仁看着看着就有点走神了。

在忙活当中,二人不知不觉拉近了,真是异性相吸呀,那女人的胸部竟挨挨挤挤蹭到他手臂,毛仁一阵阵酥麻,腿都软得要打跪了,荷尔蒙分泌空前的旺盛,一会儿功夫,他就感觉全身燥热起来,口干舌燥,听这女人口音,是河南那块儿的,这女人说话那个柔软,娇滴滴竟能麻死半头牛。怪不得人们常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到这阵才明白,他后悔明白得太晚了。

趁着大家在各忙各,他问,“这打工这么累,你也习惯呀?”

“不习惯又能咋地,你以为都象你们南方女人那么金贵,俺们那是啥子地方,穷人窝,天生的苦命人啰。”

毛仁就放声一叹,有点同病相怜,他们老家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呀,要不也不会出来打工。毛仁很好奇,凭女人这副长相,满可以攀个高枝,农村有这习俗,漂亮的妹子调子高得很,不是高门大户不要提亲,他刚露出一点口风,女人苦苦一笑,“嘿,还嫁个好男人哩,都说女人生得好不如嫁得好,俺倒好,嫁一个光货家里连栋像样的庙都没有。”那女人说得鼻头一酸,眼晴就红了,怕人笑话,死死克制才没将泪流出来,毛仁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那根弦。

毛仁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他最看不得女人流眼泪,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哩,那女人其实没半点责怪的意思,女人心里苦闷,絮絮叨叨发了一通牢骚,从她零零总总的讲述里,大意听出,她家里男人原来在一个集体企业上班,本以为嫁了一个吃皇粮的,一辈子吃穿用度不愁,不料几十年的老企业说不行就不行了,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厂里减人,男人被组合下去,组合下去也就罢了,也不是就不能活了,这个男人心气太高,成天端着个架子,小生意放不下脸去做,又不寻思出门找点活干,成天只知道赌钱打牌,喝酒抽风,有家和没家一个样,他不知道家里还有两孩子叫着要吃的,一家子四张嘴呀,一杆子全搭在两位老人身上,没有了就伸手向父母讨,父母也就一点点退休金,又没开银行,苦口婆心劝他想点办法出外弄几个钱,他倒好,推三阻四权当耳旁风,六口嘴巴,家里任是什么家作也会坐吃山空呀,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二老一怒之下,将她们扫地出门,连住房也不给她们了,丢脸呀,这住房是二老手里砌的,她们能有什么说的。她赌气就一个人硬撑着出来了,人争一口气,火争一柱烟,活着就是为了一张脸皮,不能让人看笑话,连口饭都混不到了,那不羞死先人了。

毛仁听了感慨万端,心里不免黯然神伤,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起来人跟动物也没多大区别,都是为了一口食一个窝,其它不过是一些衍生品附属物而已。这女人正伤神,不防背后一只手伸过来,毛手毛脚地在她肥腴的臀部狠狠掐了一把,痛得她尖叫了一声。她回头一看,一张丑恶的脸凑了过来。

“牛美女,想死哥哥了,”来人歪戴一顶草绿色军帽,那张脸一笑鼻子眼晴就挤到一块去了,露出满口的黄色大板牙,“可怜的牛美女,我的个心肝,又在向别人大倒你的苦水了吧,老天真是不长眼呀,你不该是舅舅不痛姥姥不爱的人呀,可伶的娇娇,来来,让哥哥我来抱抱。”

那女人脸色一变,成了一头母老虎,只见她一下闪开,一口向他淬去,“瞧瞧你那个德性,咋看咋让人恶心,就你那熊样,还指望有女人喜欢你,做梦去吧。”

“是呀,在梦里你已经成了我的堂客的呀,怎么一醒来你就不认账了哩,”郎平好一副厚脸皮,也不顾女人厌烦,作势欲抱那女人。

女人慌了神,一下跑得远远的,嘴里却不放让,“你这头发情的公猪,你要是实在憋得慌,怎么不抱着你娘去亲热个够呀。”

郎平见了女人慌张的神态纵声大笑,“那怎么能行,做儿子的都这么大了,哪个做母亲的还会抱在腿上,就是想抱也抱不动了呀,大爷我只好找个小妈,一来可以与她好好香个嘴,二来在她怀里还可撒撒娇吃吃奶,你就是我那个后妈呀,别跑呀,你这般待我,哥哥都快伤心死了。”

那女人又羞又恼,急得跺脚,人早躲得远远的。

主机手看不过眼,直翻白眼,“郎平你这个杂毛,剁脑壳挨千刀的,人家这是在上班哩,你正事不干跑来操蛋,耽误了干活完不成任务,你吃罪得起吗?”

郎平全当耳旁风,满不在乎道,“逗逗乐么,何必那么认真,一天十几个小时,累死累活,还不让人钻在空里乐呵乐呵,就不嫌闷得慌。”

毛仁看他的眼里如欲喷火,他看着他那副痞相就来气,心想,厂里怎么会招这号人的,心里厌烦,手里胶锤往台面一扔,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悻悻走开去。郎平没脸没皮,全不理会旁人脸色,一个人涎着脸,唱起了十八摸,淫词滥调,主机手都是二十多岁的青皮后生仔,听他唱得下流之极,一副洋洋自得的鸟相,就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操你大爷,郎平你这个狗见骚,人长得鬼不鬼人不人,哪个姑娘会看上你这号货色,人家姑娘小媳妇怕躲你还来不及哩。”

“哼哼,你小子门缝里看人哩,”郎平收取那副死相,正色道,“这个世上哪个女人不爱钱,就算牛登莲这样的美人看不上我这号的,我也不稀罕,我们住的那村子里不是还有两美女吗,那可是来者不拒,谁都可以上的公共汽车,”

胖主机手知道,这家伙说的是他们工厂南边那个小村落新来的一对女子,那就是两个好sao货,那两个女人每天打扮得极为妖艳,头发染成金黄色,妆画得浓艳之极,嘴巴涂得血红,象鸡屁股一样,穿着高跟鞋一步三摇,扭腰垮臀,那性感的肥臀扭得,再扭下去人们担心只怕会散架,女人有意在村里招摇过市,闹得人尽皆知。胖主机手听他表兄讲,那两个女人跟他们夫妻合租一个四合院,而且正好打对门,晚上洗澡上面门窗也懒得关,外面经过的人脚尖一翘劲项一伸,就可偷看到那白生生亮晃晃的nai子摇颤如兔,看得人心跳如鼓血脉贲张,下面老二一时就跟着兴奋起来,它可是从未见过世面的呀,次数多了,老表就开始生疑,这两个女人来路不正,他留心观察,常常发现有男人从她们的房间里出来,走马灯似地,一个个鬼头鬼脑,埋首往院子外疾走,作了亏心事似地,令人奇怪的是,这些人中有老的有少的,面孔老是换新的,比换衣服还勤。到了这个地步,傻子都能明白,这不就是干那个的吗,难怪不晓得怕羞,她是故意开窗故意在大街上招摇揽客呀。

表嫂生气了,有一天就对表兄讲,“看来我们得搬家了,再不搬这个家就散了。”表兄不知她话里有话,听得摸头不知脑,“好好的搬什么家呀。”

“你也不看看你那心思,都被野狗叼走了,以为我是睁眼瞎呀,就没看出来,你一见那两个sao货就眼珠子也不会转了,直直的瞪着人家,还往人家窗户缝里凑,干的好光彩事,还有脸说,再不搬,只怕连魂魄都会被勾走了。”

表兄尴尬极了,嬉皮笑脸道,“这可不能怪我,是她们勾引我的,我是个人不是个木头,她们穿得那么露,屁股一扭nai子一摇。是个男人都会投降的,何况那两货色就是长得好呀,话说回来,你不是不了解你男人,我是那种半夜踹人家小媳妇门的货色吗,不是,都是这两个女人勾引出了我肚子里的蛔虫呀。”

表嫂气得就狠狠揪住他耳朵,“听听,原形毕露了吧,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是胖子亲眼见证的一幕,连老实的表兄都动了心,狗见骚那还能不骚情,又怎么会错失良机。别人做了这事,只怕人知道了,要拿一块布蒙起来,郎平这个没脸没皮的倒怕别人不知他的艳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竹筒倒豆子全部都讲了出来,他讲得眉飞色舞,外加淫秽的辅佐动作。

说他一敲开那两女人的门,抱住一个就啃,象啃猪蹄子似地,其中一个女人生猛,竟然一把掐住他的下面,好似乌龟咬钓雷打不放,当时他就一声妈呀酸软如泥,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差点缴械投降喊姑奶奶了,他全身那个难受,憋得象气球膨胀,都要爆炸了,一进暗室,他来了个自卫还击,如屠夫杀猪一般将女人放倒在简易木床上,用他的话说,这又不是请客吃饭,没什么客气好讲,他是把床板子当做了条凳,男人那东西好比那猪钎子,插进去这头母猪就嗷嗷的叫啊,这不和杀猪一样。他粗鲁地撕扯下女人的衣裙,妓女本来就穿着暴露,里面甚至连内裤也没穿,一下子就象褪了毛的猪,只剩下白晃晃的身子,那摇颤的玉峰,欲露还隐的**,使他的头脑嗡的一下成了空白,如被激光扫了一下描,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当郎平亮出那东西来时,女人小母鸡般吓得咯咯咯连连惊叫,故意做出各种小女人惊恐害怕的媚态,娇滴滴的还放浪不堪,郎平被她勾引的越发汹涌澎拜,低吼一声,饿狼似地扑上去,前后不过几分钟就软瘫下去,女人淬了他一头,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枉费了老娘一番精神,笑骂一番。

郎平正说得有滋有味,还吐沫四溅,口角流涎,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喊他,“狗见骚,你们领班又在找你哩,”说话间,领班早已到了他身后,只见他拧着眉,“你是狗改不了吃屎,知道你一定又来了这里,你老小子一天到晚没个消停,不是磨洋工就是人不见了,小心马头又把你的事捅到黄总那里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郎平脸色一变,嘴里嘀嘀咕咕,什么大不了,告就告呗。嘴上还逞强,悻悻地去了。

“这个人是一个大活宝,快四十的人了,没个正形,成天把女人呀性呀挂在嘴上,缺了女人简直就活不下去了似地,”瘦子主机手一直没搭理郎平这老货,见他走了,他才冒出这么一句。

一个南方小女孩啐了一口,“呸呸!世上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我可是头一回见着。”这女孩瘦得一根藤似地,人还没发育完全哩。

胖主机手就被小女孩逗乐了,“你一个十七八大的姑娘家懂什么,话虽是淫秽了些,话臊理不臊,你当然听不入耳,男女结了婚,上了年纪大多是这般没脸没皮的,过日子还不就那么回事,只是有些人自尊心强些,知道分个场合,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郎平这杂毛嘴是损了点,倒也会取个乐子什么的。”

“哟哟,看把你能的,你也是抹干鼻滴做大人,”小女孩作了一个呕吐状,“你比我大几岁,好像什么都懂似地,依我说呀,你有点是非不分,调戏妇女可是要坐牢的。”

旁边听的人乐得前仰后合,女孩不知说错了什么,脸就臊红了,这个男人嫖妓只要没被抓个正着,屁事也没有,抓着也只是罚钱,原来三千后来加码到了六千,泡一次妞妞要六千,放在谁身上也是会心痛的。至于郎平对女人动手动脚,就更不是个事了,只能算是没脸色,顶多算骚扰,也是够不着坐牢的呀。

十六章

毛仁一直没抽空去压膜车间,这回得便记起来还兼着那边的生管,不得不应付一下,熟悉一下那边的工作流程和生产状况,他可不想到时课长问起来,一问三不知,那他还不挨批。说起来他除了每天上午去一趟压模,匆匆对对数据,只记得它的大门是南北开启的,其余一无所知,他算是失职的。这个车间并不小,占地两三亩大,车间是新近盖的,房梁上的支架都是铁的,成三角形,一根根巨大而雄伟,车间高有**米,窗户也有几米高,这样的结构使得整个车间通明透亮。车间生产人员并不多,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机器也不多,就三台大型压模机,全部挤在北边一角落,南边角落摆了几张台面和一台小小的砂光机,中间空旷极了,可以容纳两百来人。因为是初期投入,生产又单一,车间里生产显得很闲。这个车间生产的模板专门供给门片车间,模板是镶嵌在门片中间的,有了模板这才组成一块完整的柜门,这也是考虑由门片生管来管压模这一摊子的主要原因。

毛仁一脚从小门跨进车间,便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刺鼻气味,车间北头三台大型机子正工作,随着巨大的气压声蒸汽席卷,将工作台旁的人都罩进去了,象被卷进了云海。毛仁好奇,一心想看看机器是怎么运行的,也顾不上多想,便向它们靠近,他不知道他这是在向危险靠近呀。只见离合器上抬,蒸汽一个劲向四处涌,一股白气向走近的毛仁扑面而来,呛得他眼泪鼻滴一块流,辛辣之极。

“这是什么味儿呀?这么呛人。”毛仁捂住鼻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本能地退后想离远点,压模上次接待他的组长有点幸灾乐祸,在硝烟里笑着向他走了过来,“搞乜呀搞?”这死胖子时不时冒出一句土话,好像随时要暗示一下不要忘了他是广佬,他惊异的发现,这人竟若无其事一般立在机台边。

“咦!你怎么不怕这味道?”

“这东西欺生哩,你不知道吗?”胖组长不失时机调侃了一句,随即正色道,

“这是机腹内蒸发的胶气,这一行干久了就百毒不侵,这胶气可是含剧毒呢,你可得离它远点,要不小命玩完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毛仁半信半疑,但见他说得认真,也就当了真,“呀!我好怕呀,”毛仁故作夸张地退后几步,引来胖组长一顿讥笑,死胖子骂道,“丢你老母,搞错!”

只见机台旁的人戴着口罩,手脚麻利地从模具内取出一块块刚压好的肚板,往旁边备好的托盘上一倒,然后慌麻乱张铲干净铁盘模具里的残渣,再洒一盆木屑,抹平,便往机台中间一送,待凹槽排满,操作手一按旁边的绿键,机器便合上了,不消多久,那碎的木屑在胶水的作用下融成了一块整的,一施压一块完整的肚板便压制成形出来了,因为两面事先覆盖了一张木纹纸皮,表面看上去跟真木板毫无二致,肚板成型之后要凉却,凉却过程中不能堆压过多,否则容易变形,凉却之后才能转移到旁边一个密封的储藏室存放,这个东西不能有半点回潮,毕竟它是假货,比不得真木。这就是肚板生产过程,工序最简单不过了。肚板生产出来是粗糙咯手的,压模车间安排了专人砂光,手砂一遍再机器抛光,即可送门片装配。

压模组长年纪也就三十来岁,却已大腹便便,长的肥头大耳,一张脸下颚奇大,胖得象一头猪,车间员工私下里叫他‘郑则仕’。毛仁揣测,他那肚皮那么鼓,绝不是吃多了好东西,而是吸多了蒸汽,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只见他蹲在新出炉的产品旁,拿起一块块肚板细看,又是比较又是用手摩挲,毛仁好奇,死胖子在搞什么鬼,知道这里边有学问,也一头凑过去,不料他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组长有一点幸灾乐祸,看把戏般哈哈大笑,差点呛了喉咙,“看看你,又上自己的当了吧,有无有搞错,这刚出炉的肚板气味可没散那么快,唔们是什么人,跟我学,不识做。”

“你才不识相哩,丢你老母,”毛仁嘴里咕噜,有气没处撒,这回知道怕啦,就像见了蝎子一般退得远远的。他狠狠擦干净眼泪,情绪稳定了,大声问胖子,“这肚板怎样才算合格?”

组长一手轻轻端起肚板,一手比划,“你来看,这块肚板两头翘起,已经变了形,这就是一块废品,是因为烤制时间没有控制好造成的。你再看这块,角缺了一块,只要用手轻轻一剥,木屑就落下来了,这是胶水没和匀造成的。对了,还有这块,粗看上去,它似乎什么问题也没有,不留神你会将它放入正品里,仔细辨别,还是有区别的,这个木纹路不大自然,不符合木纹生长规律,问题就出在纸皮上,有的人不以为然,以为美国佬不识货,可蒙混过关,你想哄鬼也不能哄美国人呀,他们都是� ��精哩,等到人家看出好歹再退货,那可就赔大啦。”

毛仁料不到这小小的肚板还有这么多名堂,算是大开了一番眼界。他拿起组长最后挑出的肚板看了又看,经过再三跟其它肚板比对,很久,他看出了一点道道,脸上微微笑了。

人常说芒刺在背,是说人有第六感觉,毛仁在看肚板的过程中,老觉得怪怪的,他抬头一看,发现一位长头发的女子老瞅着他,他很好奇,仔细一看,那女人眼角起皱好似在笑,他心中一动,心里困惑,这个车间他可是外婆送亲来头一回呀,怎么会有人认识他的,那女子醒悟过来取下口罩,一张精致妩媚的脸便进入他眼帘,樱桃嘴杏仁眼,浓浓的眉毛,却掩饰不了一脸的忧郁,虽在笑却显得很牵强,明眼人一看就猜到这女人一定受过大的打击。

“原来是你呀!“毛仁笑了起来,显得很是兴奋。这女子前不久还在总厂等着招工哩,没想到这么快就安排了,他是真替她高兴呀。他们的相逢纯属巧合,那是一个厂休日,毛仁夫妇去陈壁家串门蹭饭吃,那时在顺义的老乡都这样,厂休就互相串门玩儿一把,办几道好菜,吃得满嘴流油。他们撩帘进门,便看见这女人坐在表哥家沙发上织毛衣,一个月难得休息一回,表嫂也懒得陪她,抓紧时间‘砌长城’去了,把这女人晾在一边。这女人偏偏不识相,倒赖在了她家里,给她守起家来了,当时毛仁第一眼便发现这女人脸色苍白,细眉细眼,一张樱桃嘴,小巧又可爱,毛仁看得心中一动,不由多看了两眼,奇怪,这个女人即使笑,脸上也冲淡不了那种哀愁忧郁,象一团阴云化不开。毛仁当时就想,这个女人一定有故事,很简单,她的心思在脸上暴露无遗。

趁没人,这女人偷偷问张青,“你说我是先送礼好些,还是进了厂再送?”

张青惊讶,与丈夫交换了一下眼神,心想这个女人问得可够直的,是急糊涂了还是本来就脑子不够使。

从攀谈中得知这女人与表哥是一个村的,而且她与表嫂也玩得好,这陈娟正是看中陈壁在总经理身边,说得起话,这才千里迢迢间关千里到了顺义。陈壁看不得别人遭难,满口答应了尽快替她安排,一晃眼过去了半个月,这女人好似被忘在角落里,她等不及了,趁着今天厂休,便讨口信来了。这女人也不认生,把着毛妻的臂膀便让拿主意。她的话一出口,张青就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无非是担心不送礼吧怕别人不给办事,送礼吧又怕不靠谱,到时扁担没拿稳,两头失事,这女人可有点小心眼,其实,这女人也是太孤单了,找不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她不知是因为张青与陈壁搭着亲,还是喜欢上了她那副面容,才掏心掏肺问她。张青其实是最爱笑的,跟谁都合得来,人也没机心,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眼晴小小的,那小嘴甜甜的可会说话了,见着她的人没几个不欢喜的,也难怪这女人觉得她亲。

张青心中颇不以为然,话却说得平缓,“我表兄可不是贪小便宜的人,他未必看得上你那点小人情,按说他答应了就会帮你的,更何况是一个地方的人,你知道我们进厂等了多久吗?”

“啊,你们怎么也要等?”女人叫了起来,很是惊讶。

“我们怎么就不要等,厂又不是我们开的,厂里也要招工才能进人呀,难道无缘无故供着你养着你,那工厂不会亏死了,人要有点耐心,等等,再等等看吧。”

这叫陈娟的女人那小眉小眼顿时有了几分舒展,没进厂时,人都爱胡思乱想妄加揣测,因为人乱了分寸。不料才多久的功夫,这个女人竟然分配到了压模车间,想想也是,目前只有门片和压模两个车间是新建的,正缺人手,不值得奇怪。毛仁与她搭讪,那女人满面愁容诉起了苦,“没找着工作心里急得要命,猫抓似地,工作找着了,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机台边的气味也太呛人了,真难受,还有我这双手,你看,都被药水给熬烂了。”

这女人象个怨妇,一个劲在埋怨,怎么安排了一个这样的工作,她说得伤心,就抽出手套,让他看自己的手,果然,那娇嫩白晢的手起了许多红疱疹,红一块白一块的,让人看了心酸,“这才做了多久,就是这个样子了,长久干下去指不定这手会烂下去哩。”

毛仁看了心里不落忍,只得安慰道,“可怜我们这些打工的,这个厂里哪里都不好做,不是脏活就是那个累呀,磨死人,象压模和油漆车间,活儿轻松点吧却又有毒,也是,这个破厂,你看这个砂光,这些女人的十指都磨破了皮磨出了血,检料女工成天搬上搬下,成堆的料要拼装要划线,干了几年的,手腕关节都弄变形了,独独物料女工轻松一点,却又常常在外朝晒夜露,日照雨淋,一身飞尘,总之是没一处好地方。”

毛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说你们女工苦,男工更可怜,我幸亏是托了一点关系的福,分在备料车间一台平刨机后面接料,主机手在前面送料,手脚稍微快一点点,后面的人就会手忙脚乱,因为那些料在机器肚子里的刀锯上就被搅乱了,横一根竖一根,后面的人要码好再放到托盘上,上下弯腰把人累个半死,与一些年轻主机手搭伙,他们不耐烦慢慢悠悠不痛不痒地干活,图一时痛快,三下五除二,可劲儿往里面送,后面就是有八只手也是忙不过来的,就呯呯嘭嘭往地下掉,毛仁大声叫,他只装没听见,还一个人偷偷乐,那个屌毛,不是个好东西,组长听着动静也过来了,劝他慢点,把料都砸坏了。这个家伙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当别人是在放屁,就仗着他是厂长的妻表弟,谁拿他也没办法,这个北方小赤佬。毛仁也明白,年轻人都一个德性,做事没一点耐心,只想一下干完好歇气,也不是针对他来的。毛仁是有苦难言,料细一点还好,碰上粗壮的床柱料,一根根都有十几斤重,死沉死沉,主机手在前面送,看似从容也不快,到了后面就乱了套,乌压压撗一根竖一根从机尾吐出,五六米长的机器里全是这货,任你怎么鼓起吃奶的劲也接不过来,毛仁就赌气由它砸下地面,自然就有砸坏了的,有时还砸到脚背和膝盖,砸得毛仁脚青腿肿皮破血流,晚上躺在床上一个劲呻咛,一不小心,翻身就碰到了伤处,人就痛醒了。有一回他气不过,就坐在地下干脆不做了,组长也没了法子,就给我换了一个主机手,这下毛仁可乐了,这个主机手做事慢慢吞吞,毛仁叫他快他就快,叫他慢他就慢,到底年纪大点,会体贴人,毛仁就恨不得亲他两口,而对以前那个东西,他理都懒得理,妈妈的蛋,个害人精。

毛仁想起这些,感觉不堪回首,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他感叹道,“你不知道,身痛犹自可,心里的痛才是最难捱的,也不怕你笑话,为这个事我还伤心倒地哭过,那份辛酸,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人不伤心不落泪呀,你不要笑,这个事你还得替我保密,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哭鼻子,算怎么回事呀,那还不招人笑死去。俗话不是常说,男人有泪不轻弹,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吗。”

毛仁虽非什么公子少爷,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以前在家里开着一个店子,规模在老家那里算得上是第一号,可说是书山文海了,他粗略估计了一下,不会少于十几万的货,大小也算得上一个老板,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书。毛妻不爱守店,她只管带孩子和做饭,毛仁爱看书,乐得自在。要说干重活,毛仁记得也就是帮助家里干了几天双抢,虽说只是十来天的事情,毛仁也是吃不消的,常常要躲躲懒。

女人料不到毛仁吃过这么多的苦头,惊讶之余也就无话,不知是为什么,毛仁见着这女人就成了话唠,见女人听得认真,毛仁就越扯越远。毛仁回忆道,记得他帮家里收稻子,有苦也有乐,父母是种田的,农忙时节,他们都有农忙假的,一放了学,就被押着到田里干活,跑是跑不脱身的,最难是插秧,一天弯下来腰酸背涨,直都直不起来了,有时他就偷懒,跑到秧田里去拔秧,拔着拔着他就忘记拔了,一个人捉起泥鳅来,秧田里泥鳅实在是多,他大呼小叫,父母又好气又好笑,拿他也没办法,其实他们不指望他干出什么名堂,不过是让孩子锻炼锻炼一下早点成熟罢了。

说起来,毛仁做生意纯粹是一个意外,他家祖上和亲人里头可没一个经商的料,他算是头一个。哥哥姐姐们都考上大学吃皇粮去了,不甘于老死乡村的他,一个偶然的机会与书结了缘,大学里教书的姐姐慷慨地送给了他一堆书,就此开起了书店,做生意可有许多弯弯绕绕,他其实也不会经商,误打误闯,选对了位置,他的店靠近一所中学,里面有几千学生,生意竟然出奇的好,他后来才知道,八十到九十年代那个时间段生意普遍好做,竞争并不激烈,那时普通打工的一个月也就三百元,而他一天就可赚到这个数,国家一直在飞速发展,到了千禧年就不行了,这跟国家频频调整国策和改革有关,首先是乡镇,企业亏损的关停,国家不再拿银行的钱养着它们,该死的就让它落气死翘翘,老是吊着个氧气瓶不划算,银行的钱是哪个的,还不是百姓的,拆东墙补西墙,这不成了拆烂屋。本来开厂就是想赚钱,年年亏得出血冒泡带流脓,背着一个氧气瓶跑,那么国家还有必要留着这些企业嘛,留着它们去撑天呀。改革的动作是连续的,一步步深化,企业搞完了轮到政府机构,那里人浮于事,机构臃肿,其实类似的改革早前进行过多次,干掉了吃闲饭的,这阵风一过去,又有人偷偷从后门溜进来,于是同样的好戏又重演,又改革,如此反复。

毛仁记得那回减人,部分年纪大的一听要辞退,竟然象堂客们一样,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提上一瓶农药到政府门前示威,软刀子加痛哭流涕,糖衣炮弹加标枪一块来,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喏。当时办公楼前围了好多人看热闹,那些平日里体面的工作人员也顾不得颜面了。女的变成了泼妇,男的变成了赖皮,难怪,长期捧着个铁饭碗,避风背雨,太阳晒不着大雨淋不着,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盼着月底拿饷,这样的木脑壳到了外面能干什么,那是两眼茫茫前路一片漆黑,能不心慌气短么?再后来又关停或改制转型一部分亏损国企,这些国企在一定历史时期做出过贡献,慢慢就成了老大难,成了落水鬼扯后腿,严重阻碍了国家大跨步迈进,这部分人也一时转不过弯来,赌气坐在家里,一个人生闷气,一边串联闹事游行示威,一心只想从国家手里多弄点钱,事事不干,到最后遭罪的还是自己,硬撑到最后就水电费都交不起了,有些人就戴着个口罩偷偷到菜市场捡菜贩捋下的烂菜帮度日,国家怕这些人捣乱,就专门为这些人指出几条明路,一是优先就业,盼着这些祖宗早一点找到活路早脱身,老家人说的,早死早托生,完事了大家一拍两散,二是优先贷款鼓励经商,而且还免税,有这么美的路哪个不搞是傻子,反正亏了还是国家的,怕什么。就是在这种形式下,经商的人扎堆了,哄拥而来,经商的人多了,纯消费的人少了,生意就一落千丈,普遍白热化了,毛仁就感到压力重重,做不下去了。

陈娟没有经过商,但对毛仁能将这个社会看得那么透彻由衷佩服,就感叹道,“生意人就是精明过人哪,我一直就纳闷,是不是只有聪明人才能做生意呀?”

毛仁乐了,“别把做生意看得那么神秘,其实做生意未必个个都聪明,但只要做上了路,笨货也会变得贼似的精油似的滑,因为有那么多的人围着你转,傻子当上多了也会变精的,难道还二次三次无止境的受骗。”

陈娟就被毛仁的话逗乐了,谈着又到了眼前的肚板,“你看做这个肚板的人,不是成了精了,这主意亏他想得出,经这么一弄,这东西跟真的有什么区别,操蛋,也真会糊弄人。”

“那可不,饶是美国佬精似鬼,也要吃中国人的洗脚水,”陈娟兴奋了一张脸,“你知道我们组长工资有多高吗?嗨,说出来吓死你,年薪十万,这个工厂的厂长一月也就三四千吧。”

“哦,这是为什么?”毛仁一头雾水,搞蒙了。

“哎呀!这不人家有技术嘛,他可是黄总花重金从广东挖过来的,干这行的技术员可不多,简直是凤毛麟角,冬天里的星星没几颗。物以稀为贵吧,鬼知道厂里的人怎么就打听到了,也算有种。过去人讲,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人若想办成一件事还真的总能找到开启秘密的钥匙,办法总比困难多呀。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办成呀,要不还不急坏能心。光这种压制肚板的机器,多新鲜的物件,一般人还不知哪里有产哩,厂里不也买到了。”

毛仁听了有点娇舌不下,那个羡慕,一边心里一个劲冒酸水,组长干一个月抵得上他们干一年哪,这也太不公平了,妈妈的蛋。不是有句老话,人比人气死人,人是没法比的,同样一个鼻子一个眼晴一个耳朵,为什么别人的钱就是比你挣得多,气人也是气人,可世上许多事往往就是比出来的,俗话也讲过,好死不如赖活,毛仁非常赞赏这句话,,那样活着不费劲,也容易满足,是庸人的活法。

那女人很健谈,眼见谈得高兴,两人牛皮糖一样地粘上了,她就指挥与她一块压制肚板的小伙子,让他一个人先忙着,好让她摆龙门阵。小伙子看模样也就十**,倒很服他,多话不说,一个人扛起了活。那女人似乎是憋久了,话匣子打开就没个消停,她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毛仁听着那些个事也新奇,不知怎么的,他心底很是乐意听她唠叨,两人正谈得眉飞色舞,那女人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那脸色就变了,看着毛仁偷偷向背后努一努嘴,赶紧埋头忙碌起来,毛仁回头,发现胖组长那双眼探照灯似地照着他,“搞乜鬼呀搞?”毛仁背过身去,偷偷笑了。

恰巧此时,南边门口涌进了四五个人,打打闹闹的,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毛仁一亮,认得那是门片组装处的主机手和喽喽,估摸肚板又做完了,他也没来得及跟陈娟打招呼,急忙赶过去,胖组长也一齐赶了过去,砂光都在南边大门附近,胖子组长跟几个女工咬了一下耳朵,了解了一下砂光情况,地下堆了几堆肚板,有些是砂好了的,已经点了数,组长不放心,又重新点了一遍,见数量没错,这才说道,“这个可以拉走,你们也点一点,做一下记录,别到时候又说数量不对头或忘记了,这肚板生产的数量本来就不够用,你们一个糊涂,我们可受不了。”

主机手倒听话,就记录了数目,门片的人拉了掉头就走,有一个后生调皮,就往叉车后面横杠上一立,前面拉车人感觉重了许多,不由回头呵叱,“你狗日的不搭把手也就罢了,还想坐顺风车呀,想得美,你以为老子是条牛呀。”那人嘻嘻的笑,双臂一抱,偏不下来,拖叉车的不服气,就拖起叉车走之字形甩他,不料这也是一个不赖的角色,只见他上盘晃了一下,下肢竟然象桩子钉住了一般,后生仔得意洋洋,“你甩得我下来算你有本事!”

“你看看这号人,他还起劲了,下来下来,”主机手开口了,后生仔调皮,向主机手挤眉弄眼,主机手便笑着踹了他几下,那小子闪避,不得不跳了下来。

毛仁跟着一块出了大门,不经意间回头,他发现‘郑则仕’不知何时又站到了鹃子背后,,板着个脸指手画脚,鹃子抬手在擦眼晴,谁知道是被训得流眼泪了,还是气味呛着了。毛仁疑惑地看着那场面,暗想该不会是因为刚才两人闲扯了一会,这死胖子小题大作,在给女人放辣子油吧。毛仁心一沉,正想回头去探个究竟。主机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角,“你还想往哪里跑呀,外厂来了那么多的料,马组长叫你立马过去。”

毛仁心有不甘,两头看了看,不得不跟着主机手一块去了,走了很远他还在想这个事,这次是老板的老大那边送过来的货,有几十个垛子,点数都够毛仁忙一老气的,老板想着大哥那几个厂不景气,就匀了一点业务给大哥那边加工,自己吃肉也得给大哥匀点汤喝不是,不想这老大真不争气,厂里加工的产品就是烂,经过这边的质检检查,竟然没几块合格的,五百块里挑出四百五十块都是不合格的,也不知这些人才是怎么做出来的,看得质检连连摇头苦笑。毛仁可忙坏了,他不但要记工时,还要清垛子,贴标签,做好这些是为了以后算工钱,这边也不白给老大检查质量,也要算工钱的。毛仁就想,这还是亲兄弟吗,分得那么清场,多少有点那个了,不是有句老话,亲兄弟明算账吗,毛仁不知道哪个是对哪个是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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