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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章

毛亮总觉得时间停顿了,他盼呀盼,心里都要生无名火了,终于盼来了老表的电话,“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俩一起去看看那块地。”

毛亮原以为都这么久了,老二还没回音,准是没戏了,所以初始一愣,继而兴奋得要晕菜了,他连忙说好呀好呀,自己下午就有空,可以跟他一块去实地‘踩踩盘子’,毛亮心里明白,胡老表上午得卖蛋,下午才可以挤出点时间来。

毛亮自己是有摩托车的,这车他骑着上下班已有许多年了,很少出过故障,到底是一份钱一份货,这个车花了他一万多元,那时正是摩托车最火的时候,这个价位比起当时的顶级车太子摩托也少不了几个钱,他当时也是高兴,说买也就咬牙买下了,他们公司是上市公司,号称农业第一股,他本来分了两千原始股,这是公司照顾自己的员工而下发的,他当时对这玩意也不懂,见有人要,顺手就加了两千给了别人,正偷着乐哩,后来听一些在行的人讲,这玩意儿放在手里可以无限升值,赶紧耍赖加了一千五又追了回来,果不其然,那个股票今天一个价,明天又是一个价,就没有消停地长,连续翻了不知多少个倍,竟然比金子还值钱,这下可是把他给乐坏了,最后听别人讲,股票涨到一定的时候就会跌,他手里的股票升值升得太离谱了,而他见许多同事都在抛,他也就行船靠大帮,也赶紧抛了,那一年他赚了两万多块钱,那是九零年才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个时候钱抵钱呀,一块抵得上现在的十块,想着天天上班要骑车,他一高兴就买了一部好车,你还别说,这光洋车就是好,骑了多少年他都不知道修理店的大门朝那边开的。

他手脚麻利,也就二三十分钟的功夫他就进了县城。他一路找人,终于看见了老表,他已经站在了要出卖的地皮旁,毛亮将车停下,进行了一番火力侦察,他一阵欣喜,他意外地发现这块地靠近市政府,显然这个位置比以前看的那个位置要好,他心里很中意,为慎重起见,他造访了旁边已经砌房的一户人家,据这位住户讲,此处的生意虽然不打眼,也还有点赚头,开个小店什么的一个月尽可以赚个千把来块,如果是投资做建材生意,那就更加对路,收入还要大些。他们俩放眼望去,只见陆陆续续有砌房的都在动工做房,这一做房就少不了要买材料,兵马没动,粮草先行,砌房首先就要进水泥钢材石灰红砖瓦片等等,甚至连打碎草粉墙的专业户都火得很,看着不起眼,谁能想到这小稻草也能小赚一把,农户们做肥料的禾杆到了他们手里,烂便宜的东西竟然也变废为宝,作稀罕物卖,就像本地的糍粑,到了上海取了一个洋名叫年糕,大哥就上了当,以为是啥稀罕物,结果买回来一吃,这不就是糍粑吗。毛亮没做过生意,这人的话他信,他也愿意信,不管他是信口开河,还是真知灼见,因为他已先入为主,本来就中意这块地,这么一来就更加打定了主意,他多余的话也不说了。

这害得跟他一块看地的胡诌一激动就笑咧了嘴,他还准备鼓动一下他的,事先存下的一肚子话都派不上用场了,他从心里乐呀,这就好比做媒的,带着男方上女方家走头趟,双方打一进门就大眼瞪小眼对上了,一双皮鞋就稳稳赚到手了,这样的媒能不让人乐吗。依着胡诌心里设想,毛亮看不看得中还得另说,即使看中了起码会犹豫比较一番,没想到这个人这么爽快,可把他高兴坏了。

此时年已经跑了很远,毛力军一家也回了广州,毛仁夫妻也打工去了,毛亮为了让大哥爽快地给钱,他动了一番脑筋,他决定打一下埋伏,他知道照直说估计没戏,他特意将位置换了一个地方,并极力说明它的地段是如何的好,价格又如何的公道,不买马上就会被别人抢得先手,好像那就是一个聚宝盆,这是他的狡黠处,反正哥哥不能到现场察看,还不由得他信口开河。

毛力军始终很冷静,“这么大的事,你还是多看一眼,买小菜都货比三家,何况这么大的事。”

毛亮就不乐意了,以为大哥打起了退堂鼓,不肯掏钱了,就脸色一变,耍起了横,“不用看了,我看这块地皮就好,干脆一句话,这个钱你是给还是不给,推三阻四的做事一点都不痛快,你害得我隔三岔五屁颠屁颠往城里跑,如今地看好了,你却又舍不得掏钱了,这叫什么事。”

毛力军料不到这个老三这么急躁,倒被他的话呛着了,半天没吭声,“你要这么说,算我多事,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只当是放屁,你也是成年人了,既然死心踏地要买那块地,我还能说什么哩,真是好心不得好报,这样吧,钱我给你打过来,做大哥的再次提醒你,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可要慎之又慎,防止上了人家的当。”

“好了啦,我会认真考虑的,不过,你老弟我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木脑壳,人家要骗也不是那么好骗的,我其实懂得你的心思,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总以为我还没长大,这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呀,你老弟已经不是青皮后生未褪嫩毛,不要门缝里看人将人瞧扁了嘛。”毛亮转怒为喜,脸上一片红光,毛亮听见话筒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很后悔刚才的冲动,只怕伤了哥哥的心,知道自己一急,就有点孟浪了。

毛力军到大哥指定的银行办了一张卡,那边得了卡号将钱悉数打了过来,毛亮看着银行验钞机上票子哗啦啦响,就像听一首美妙的音乐,笑得脸上开了花。他从来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他这个人从来不节俭,用钱大手大脚,一贯崇尚“吃光用光身体健康”,是典型的月光族。

毛亮从银行职员手里接过钱来时手都有点抖颤,他太激动了,他谨慎地将钱放好,马上人变了一副模样,腰板挺直了,口气也牛起来,他大手豪迈一挥,命令老表头前开路,两人一刻也不耽搁,两人心情一样,都巴不得事儿马上就办了。摩托车一路声嘶力竭开到八十码,人和车一样昂奋,风驰电掣,也就几分钟,两人风风火火赶到了城乡结合部石老板的洗灰作业场,到此地视野一下开阔,只见一排排绿油油的农田,条条马路旁是一排排民房,再远处可见隐隐的山峰,石老兄在农田边上开了两个洗灰池,旁边是一排矮矮的瓦屋,连三间,面公路开着一张双叶木门,白墙上被泥浆溅得斑斑点点,好好的房便显得灰不溜秋脏不拉叽。

胡诌领头推开封闭的木门,门框很低,毛亮差点碰着脑壳,他跨入门槛,只觉眼前一暗,房中能见度很低,他还有点不适应。原来房屋太矮,而窗户又太小,故此采光效果很差,毛亮站了一阵,才发现房里头坐着一个人。这汉子蓬首垢面,胡子拉渣衣衫不整,本来就形销骨立,面上一憔悴就有点怕人,要死不落气一样,象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

毛仁被那模样吓了一跳,估摸了一下,论年纪这人应该跟自己不相上下,顶多三十几岁吧,那人本来靠着一张四方老桌子在打盹,听见动静,他打开了眼,见是二人,他异常亲热地伸出手,“门前喜鹊叫喳喳,我就知道一准有贵人来,稀客呀!快快请坐。”他压抑着心里的喜悦,人是跟胡诌来的,他当然知道二人是来干什么的。

毛亮直到此时才看清,面前这人一身的白泥灰,裤子上斑斑点点,一身邋里邋遢,一副落拓样,他有点同情这个人,同时自身本能地生出一种优越感,他不知道这洗石灰生意太好了,这个老兄只请了一个伙计帮忙,他是又要跑销售,又要亲自开车送石灰,多请一个帮手他又舍不得,故此疲于奔命,将自个支得团团转,象个陀螺转摆个不停,却不知赚了钱也要有命享受,有的人就是这样想不开,赚钱是为了过好点,赚钱本身这个过程也是可以享受的,若为了钱去拼命,那就有违赚钱的初衷了。

毛亮被邀在一旁喝茶,胡诌跟这个石老板倒聊上了,毛亮见许久两人也没触及正题,他着急了,暗中踢了踢胡诌几脚。胡老表这才恍然醒悟,连忙将话拉入正题,这买地可不是买小菜,谁都明白价格是可以砍一砍的。经过几个回合的磨牙拉锯甚至僵持,双方最终依然将价格定在了五万,这个价格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于是一锤定音,就在毛亮松了口气时,却节外生枝,只见石老板面色一变,严肃地道,“还有一事,我不能瞒你,买地皮时,原来姓王的卖主只有一张总发票,所以当时这个发票是没有给我的,如今对你也是一样,我只能打一张收据,和你签一份卖地合同,这个请你放心,地是不会生脚跑的,我们又本乡本土的,这人也跑不到哪里去,为了防止双方反悔,我还可以另外跟你签一个协议,当然,这地也不存在一家转二主的事,我们都是本分人,不会胡来,你要同意,我们这就草拟一份合同出来,若是不放心,那只好就此罢休。”

毛亮料不到还有这一出,他显得犹豫起来,这可是五万元钱啰,这钱捏在手里虽没多大分量,可在他心里却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凭一张收条就给了人家,不靠谱呀。

“‘这样吧,你要不信,我可以把姓王的老主子叫过来,当面锣对面鼓对老了口,也让他在上面签字,并写明白由他协助办理一切未尽事宜,这样一来,你不也吃了定心丸了吗,这以后也就不会出现扯皮之事了,你晚上也可睡个安稳觉呀。”

毛亮料不到会节外生枝,话是那么说,可到底没有打过交道,对姓石的不知根不知底,以后真出了事他找谁去。胡诌却就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这个事老表我完全可以担保,乡里乡亲的,住一尿远,他能跑到卵上去脱壳。再说了,这老石是我看着长大的,自打穿开裆裤我就抱在手里,亲都亲过好几回、、、”

老二正说着,老石怎么听怎么不对味了,就踢了这小子一脚,“怎么臭起老子起来了,站起还没一人高的东西,还在人面前充大。”

老二笑着闪避,老实多了,又道,“说点正经的,你看他在这个地方做生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句不中听的话,除非他脑子烧坏了,敢一家卖二主,那可是诈骗,要坐班房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毛亮还有什么信不信的,他终于点了头,经过多方磋商,一份周详的合同出来了,双方看了,搜肠刮肚都觉得再也没有可补充的了,等到姓王的过来,谈起来毛亮有了一个意外发现,原来这个人还是同事,他也在毛亮所在的饲料集团工作,不过他是在外面跑销售的,既然这样,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看在同事面上,姓王的信誓旦旦,拍胸脯作了保证,办证时可拿他的发票和证件去,于是三方都在合同上愉快地签了字。

毛亮爽快地将钱交给了石老板,毛亮给钱时还有点舍不得,这钱在他手里头还没捂热哩,石老板接钱时没肉的脸上笑得皮打皱,嘴也合不拢了,这么快就成交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双手颤抖着接过钱来,双手小心捧着,仿佛那钱是一块豆腐,面对那么多的红票子,他显得极其兴奋,他嘴里说不好意思,早埋头点起钱来,只见他的眼瞪得溜圆,他的手太干燥,点一下时不时要在嘴里点一下,点完,又不厌其烦挨个对着亮处照了一下。

“你这人可真够细心的,”毛亮看着他照完最后一张,吁了一口气,他屏息静神,等得都有点坐立不安了,他嘲弄地说道,“这可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还能有假吗,数量也不会错,这一路我老表跟我在一起,我也没私下揣几张。”

“这可是五万元钱呀!对钱都不细心,那世上还有什么事重要,”石老板心里颇不以为然,他没看见毛亮撇了撇嘴,这生意人天生有一股对钱的崇拜,每天开着门面盼着人进门,有点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钓的味道,若是哪天忙不赢,大把的票子进了腰包,店主就会乐坏了,吃糠咽菜都是香的,要是遇上哪天生意冷淡,没有进账,店主就会唉声叹气,如果这淡日子一拖好几天,就会坐立不安提心吊胆了,用这类人的话讲,人是靠钱生活的,没了钱人一天都不能活,羞于提钱就如同既想当biao子又想立牌坊一样,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胡诌眼睁睁看着毛亮拿着合同,欢天喜地地骑车狂飙而去,他转过身来盯着石老板嘿嘿傻笑,石老板也是光顾自己乐晕了,沉浸在一片遐想中,他一抬头,就被胡老二的眼光看得发毛了,就说,“你别这么看我呀,看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别给我装傻充楞,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吧,真是新人娶进房,媒人扔过墙呀,我算服了你了,”胡诌话是这么说着,却向他狭了狭眼,拇食指搭在一起做了一个摩挲的动作。

“唔,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自己高兴,把这事都给忘了,”老石拍了拍额头,只见他利落地抽出一张票子往他手里重重一拍,“不就是要钱吗,给你!”

胡诌接了钱,手并没就此缩回去,有点贪心地伸着,双眼瞪着他。

“哇操!”老石脸色一变,“你他妈的还嫌少呀,胃口不小呀,来来,干脆都给你,怎么样,这下你就该高兴了?”

“那好呀,别以为我不敢要,只怕你舍不得,都会肉痛了,”胡诌手掌叉开,形如五齿扒,做出抢的姿势,老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钱藏到了背后,胡诌哈哈大笑,继而一本正经地道,“你小子可别忘了,你那块地荒了多久,听说要那么多钱,以前那些买主哪一个不是头都摇断,再无多话,若不是我替你拉来这么个冤大头,你能那么快从那泥潭里头挣脱出来。”

“操!那是一个泥潭吗?亏你说得出口,我可不这么想,目前那块地是欠点火候,将来的发展怎样,谁又掐得准?你他娘的倒是蚂蚁上树顺杆爬,再给你一张伟人头行了吧,堵住你那张破嘴。”老石不耐烦地抽出一张钱,丢在桌面上,趁胡诌眉开眼笑抓钱的功夫,他连忙将余下的钱迅速收了起来,好像再让这个伙计盯着,那钱会被他盯没了。

胡诌面露喜色收好钱,道,“这就对了么,做大事的人,一副小家子气,要你的钱好像要你的命似地。我这是不按规矩来,依照行规,这中间人要收百分之几的中介费,想想你得放多少血,我也知道你小子不会掏这个钱,那还不等于剜你的心割你的肉。”

“钱都给你了,你还说风凉话,放屁也不看个时候,”老石横了他一眼,心里有点不高兴了,“要真按中介规矩来,我也不找你了,你以为我赚头蛮大吧,一点蝇头小利,就这两百元,不也是割我的肉呀,你这人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同乡面前这么计较,不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了吗?”

“好啦好啦,话说多了生分,”胡诌哈哈大笑,掩饰尴尬的氛围,两人不自觉转移了话题,老石冷静下来,却感慨万千,“你这个老表倒是一个痛快人,也没见他相机压价,急急忙忙就成交了,好有气魄的主呀!”

“嘿嘿,你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这钱是他大哥给的,俗话讲,崽卖爷田不心痛,钱不是他的,花起来自然不心痛,他那后台老板硬扎呀,人家一年的收入抵得上一个小厂的收入,你说说我们这个地方,这样的主儿有几个?”

“哎!怎么别人赚钱都不劳神费力,我们赚两个饭钱却千辛万苦,这他妈的是什么世道,太不公平了。”

“咦!你怎么能跟人家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人家拔根汗毛都比你粗,他是考上大学出去的人,在地方上考了个第一名,也算得上是中了状元了,放在旧社会那就是一个文曲星,这个人的能力远远不在这里,据说这位仁兄还会写书,出了几本书,赚了一打钱,一高兴就赏了两个老弟四万元,给他们置地,这个人可了不得,他现在可是某大报堂堂的一个主编,那可是全国响当当头一家大报,想破你的木脑壳,你也猜不到人家是怎么坐上那个位子的吧,那里可是藏龙卧虎,没有点真本事在那种地方是站不住脚跟的。”

于是胡诌现说现卖,将毛亮告诉他的有关他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他中了多少奖发了多少文章啦等等,老石料不到农场还有这样的能人,于是就唏嘘感叹,为自己刚才的话心生汗颜,大感轻狂,是呀,他们的距离有多大,没法跟人家比嘛。在看地时,毛亮把心里话毫无保留地都对胡诌说了,胡诌心里明镜似地,他挪揶老石道,“其实,你再坚持一下,多加个几千,我那个老表也是会同意的,你不知道他看了你这块地是一万个欢喜,心里那个急呀,生怕别人抢走了,真是好笑,他不知道这是块烂地,加之钱又来得容易,还不由你摆布,这些还在其次,这个人典型的一个大方,这么大的事,你看他只看了一回就决定了,当然这里面少不了我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他信任我,他怎么会喝你这个洗脚水哩。”

老石嘲笑地看着胡诌,“谁叫他碰上你这么个亲戚,奸到连亲戚也敢骗,没心没肺的,都钻钱眼里去了。”

“哇操!小心我一拳打出你的屎来,你他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不也是眼红人家,他那钱是谁的,是他大哥的嘛,人家赚钱容易,这样的钱不赚白不赚,话说回来,我这不也是帮了你吗,不指望你说好话,倒给老子扣上了帽子,你就不怕老子收拾了你呀。”胡诌说着半真半假捋拳挽袖,上来想拾掇他,老石哈哈笑着,由他挠痒痒似地撸了几把,胡诌才停止了胡闹。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后悔起来了,财神爷都送上门来了,没好好留住他,”老石发出一声长叹,要是事先知道对方这么急着买地,他完全可以咬住一个价格不放的呀,怪只怪以前那些上门的主子都太小气了,闹得他不敢开高了价,在不知情之下,白白丢失了一个发财机会,这下他连肠子都悔青了。

“其实还有办法,虽说合同都签了,可如今这个社会早变了,合同没有公证也未必做得数,你看以前只有公检法,这个社会也太太平平,越到后来,什么反贪局监察厅纪委等等机构越设越多,贪官污吏反而越来越抓不尽,为什么?社会进步了,钱货堆积如山,加之风气变了,人心变贪啦,谁不向钱看,不管那个人以前是干什么的,只要搂到了钱他就成了能人,成了一个成功者,观念变啦。如今发票没捏在他手里,这就如同捏住了他的痛脚、、、。”胡诌狡黠地看着他,阴阴地笑了。

“哦,倒要请教,”老石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老乡,他仿佛有点不认识他了,一边在心里暗骂,他娘的够损的,连老表也要刮油,平日他算是看走眼了,怎没看出这人还是一个人才呀。

胡诌欲言又止,有点卖关子的味道,命他附耳过去。老石听他在耳边叽哩咕噜一阵,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主意倒是个主意,只是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钱榨不榨得出难说。”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胡诌一脸阴沉,“只要你下得这个决心,你听我安排就是。”

“还有,我看报上人家给顾客出点子,那可都是要算钱的,我也是借窝抱崽,赚了钱可不能按你的老套路来,你得大方点、、、。”胡诌嘿嘿笑着,老石觉得他笑得格**冷,让人从头到脚顿生一股寒气。

“他妈的,你小子就知道钱钱钱,六亲不认的家伙,你这种人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打入畜生道的,不过有钱不赚是傻子,话说回来,这又关我鸟事,又不是我亲戚,你帮我做成了这笔生意,给你十个点怎样?”

“马马虎虎,我就吃点亏算了,就是这样了,”胡诌一拍桌子,嘴巴一咧笑了。

“你小子别太得意,这个钱也不是那么好赚,至于做不做你容我考虑一下。”

“还考虑个屁呀,你小子做事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没劲。”胡老二有点瞧不起这人,不过也拿他没办法。

二十一章

毛亮将地买好了,心里乐坏了,原来他答应一买好地就马上告诉毛仁的,冷静下来一想,决定暂不告诉弟弟,他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他也说不明白自己想干什么,因为就一个门面,给谁是好哩?可笑毛仁还在幻想,以为毛亮还在为他们俩买地的事奔忙。

毛仁已将表做得炉火纯青,不免自鸣得意,却不知麻烦来了,这男人也有痛经的时候呀。这天马头兴冲冲地自办公室来,毛仁从没见这小子如此容光焕发,兴奋过头。只见他向毛仁挤眉弄眼,一脸坏笑,“老伙计,你们课长叫你快点过去。”

毛仁困惑地看着那张脸,那张脸激动得脸上青春痘粒粒大冒红光,一片灿烂,

有点不怀好意,便问,"瞧你小子乐的,叫我什么事儿?"

“你傻呀,今天过节都给忘了,领导叫你去吃三鲜饺子哩,”马头儿挤眉弄眼笑得更张狂,北方人只有过年过节才吃饺子。

毛仁早知道这点,他摸透了这小子脾性,这人历来喜欢反话正说,性子刚烈,他多次见过这小子训质检和领班李胖子,那是半点情面也不留,劈头盖脑象骂崽一样,整个小钢炮直轰,轰得人灰头土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小子骂完人,人家那心里正百般不痛快,象猫抓心,他倒好,一会儿功夫,他又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地开起了玩笑,让那俩人哭笑不得。若还给点笑容,他立即蹬鼻子上脸,孩子气般闹你一阵。

毛仁一直纳闷,这小子从没训过他,可能是顾及他的来头吧,天知道。他就有点得意,跟马头打招呼,他也喊头儿,也喊小子,反正什么顺口喊什么,毛仁也没见他生过气,今天这小子这般幸灾乐祸,毛仁心一沉,不爱搭理这小子,匆匆奔办公室去了。

推门只觉一楞,他看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一幕,办公室里,除了课长,还有一个女人,那个毛仁心目中吊着个长辫子土得掉渣的婆娘,竟然跟课长争得面红耳赤,大打口水仗。争什么呢?毛仁纳闷,课长偏着身子没瞧见有人进门,邹瓶却看见了他宛如不见,毛仁觉得新鲜,没打断俩人,干脆隔岸观火,竟然抱臂站在房中,听俩人说些什么。听了半天,原来课长质问的是有关门片的出货量,这些东西到了油漆车间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很多,好似人间蒸发了哩。邹瓶却固执地辩护说,油漆的出货没错,一定是门片数量有误,错不在她,在门片车间。明显土老冒婆娘在强词夺理,这女人好气魄,面对顶头上司也敢这么耍横。这让课长烦透了,看着邹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课长竟然拿她没有办法。这可把毛仁搞糊涂了,她们两个到底谁在上谁在下,一个小小的生管也敢对课长叫板。

课长无意中将皮椅转过来,见了毛仁就夸张地叫起来,“哎呀!你这鬼家伙,来了也不吱一声。”明显在抱怨。

毛仁不解,这场戏有他什么份。不待毛仁问,她的手一招,“你过来,你们两人到底谁的数据有误,你们俩的数据怎么会对不上,出了天下奇闻啦,她的成品难道不是从你们车间拉去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呀?”

毛仁凑过去,将该日俩人做的两份报表对照了一下,毛仁什么都明白了,道,“我的数错不了的,当初油漆车间拉货并没经我的手,我也是事后上她们车间将数抄回,怎么仅仅隔了一天,门片拉到油漆车间的货就少了这么多,这明显是油漆出了问题呀,”

课长困惑了,“咦!你们的产品,怎么事先不备案,还跑到油漆车间去抄数,难道你连个数也不会点吗?”

“不是,这可怪不得我,”毛仁着急了,迟疑了一下,心里想再不说,难道还让自己为她背黑锅呀,他将脸一拉,揭露了这个女人行事霸道,不跟他通气,拉了料就走,毛仁说这些话时有点气呼呼的,说完嘘了一口长气,心中那口恶气压在心头,此时方得宣泄,他大感痛快。

课长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她转过头严厉地看着邹瓶,那女人若无其事地答道,"他做事象个老太婆一样,点个数老半天,我们油漆车间忙,赶着出货呢,谁耐烦等。"

课长沉默了好一阵,含糊地支应过去,“好了,你们的烂帐我也不管,我只要你解释一下,这数量怎么凭空消失了,难道是谁将他它们吃了不成!”

课长将矛头指向那女人,那女人强词夺理,咬死了口风,不肯认错。课长的巨眼透过厚厚的镜片罩着她,脸上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般,由板起僵硬冰冷直至要破脸,土老冒婆娘这才换了一副脸,笑嘻嘻的,想和稀泥,让人越发怀疑此中大有蹊跷。

“好你个邹瓶,越来越长进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课长,“课长一拍桌子,手一挥,“你什么也别说了,说得最多我也不听,我要提醒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生管,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病猫,想干就好好干,不想干人有的是,趁早走人。”

课长显然忍无可忍,训得那女人灰头土脸,她压制了一下心火,话锋一转又道,“说一千道一万,你们还是归我领导,什么时候也不要站错了队伍,如今你看看,竟然与组长一块来瞒我,这不是倒打一扒,跟错了人吗?言尽于此,你自己去揣摸明白。”

毛仁听着那个乐呀,课长话中带炮,够人受的,毛仁见邹瓶气得眼都绿了,心说骂得好骂得呱呱叫,这女人太强梁太狂了,狂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坐上一个热气球就可以上天了,老天爷随便打一个喷嚏就能将你打翻在地。这女人见课长板着脸,扭头就走,头也不回出了门。

课长撑着个头,使劲搓脸揉太阳穴,人心烦都爱折磨自己的脸,课长也不例外。看见毛仁想溜,就喊道,“你留下!”

课长并不说话,手肘支在桌上,揉按太阳穴,好一会两手一放,吁了口长气,好似刚才那口恶气都从太阳穴里揉出来了,她道,“给我盯着点油漆车间,看看他们车间到底在捣什么鬼,出了事我课长不报,上头迟早会知道的,算是请你帮忙了,嗷!这课长当得可真不省心呀!”

毛仁点头,这冯华是公司副总,每天都坚持看报表,最爱鸡蛋里挑骨头,没刺也要搞出几根刺吓唬吓唬他们这些人。毛仁出了门,他一脚轻一脚重地走着,心想这可怎么查呀,油漆车间他没一个熟人,他是两眼一抹黑,既然这个女人胆敢睁着眼晴说瞎话,一定作了准备,不会那么轻易让外人查到什么。不过想到那婆娘一副骄横,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想,再难也要查,不正好可借课长的手打压一下她的气焰吗。他越想越兴奋,一拍大腿,对呀,何不趁热打铁,上油漆车间四处找找,说不定露出蛛丝马迹也不一定呀。老话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阴谋总有破绽。毛仁立功心切,越想越觉得可能,太可能了。

毛仁往西一拐,直接去了油漆车间,他暗中策划,准备到车间内四处暗访一下,或许从下面员工那里,会顺藤摸到瓜,正往车间走,办公室的吵闹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知你这组长是干什么吃的,事儿真多,你到是逍遥快活了,自己拉了屎让别人替你揩屁股,你说世上有没有这个道理”。是那女人的声音,

得,毛仁听得话中有话,不由驻足不前,

只听一个浑厚的男中音慵懒地回道.“车间内千头万绪,你是没当这个家,不知瓶瓶罐罐都是碰不得的,一碰准出事。”

“哎呀行了!我还不知你那些破事儿,吓唬谁呀,老出状况,就不会总结经验,少出问题,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以后自己的黑锅自己扛着,你是没看到课长那副脸色,怕生吃了我的心都有了,受一肚子气不说,让人憋屈死了,她不知道,我是不能说,而不是不想说呀,一说就什么都穿帮了,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们俩就都别干了,也不用人赶,走人就是。”女人调门奇高,她恐怕没想到,自己车间也是隔墙有耳。毛仁听着那调调就反感。这个女人哪里练就的一股霸气。

“也没人敢叫你不干了呀,他课长算老几,也就图嘴上痛快痛快罢了,你还真的怕她了,退一万步讲,你就不干这破生管了,我也可以养活你呀”。

“啧啧!好大的本事,你也就图嘴上过过瘾,屁大的本事也没有,”女人讥讽那男人,有点不知好歹。

毛仁听那男的口气如此托大,吃了一惊,这人是邹瓶的丈夫,大小不过一组长,他是半点也未将堂堂课长放在眼里了。人们都说,县官不如现管,可这现管也不灵了,他纳闷这对夫妻搭档是什么来路,他不明白那女人如此强势,已经让人猜疑,这个男人原来也不简单。

毛仁巴不得二人争论下去,说不定就将底细泄露了,正想得美。不料此时,一个精瘦的男子手拿一块上了油漆的门片往办公室闯,进门前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门边上的毛仁几眼,毛仁警觉,就知道待久了定会让人生疑,那母老虎正愁无处发泄哩,这不正好撞枪口上了,毛仁心虚,正在犹豫,一进人里面那争吵声便消失了,显然是有所顾及。毛仁瞟见那人在日光灯下拿着门片左看右看,手晃脑摇,也不知此人在干什么,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从里屋出来,遮挡了日光灯射线,高个子从瘦子手里抢过门片,也左看右看,推远拉近,平放侧翻,看了一阵满意的点点头,“嗯,可以啦。”

毛仁知道没戏了,怕撞见这位组长,他默然退出油漆车间,他知道这内中果然有蹊跷,可到底隐瞒着什么呢?心中不由暗埋怨那看色的主机手,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毛仁后来才知道,那是一间看色室,门片喷上清漆匀不匀,在灯光下一照,一目了然。

毛仁立马去了办公室,办公室人多,毛仁神秘地附在课长耳边说了一番话,课长脸上顿时云开雾散,一脸灿烂,“其实我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看来真是油漆车间管理上出了问题,那货这么折腾,也可以理解,毕竟组长是她丈夫,她总不能将自己丈夫卖了吧,厂里不该将这对夫妻安排在一个车间,嗷,不过情归情理归理,你多留点神,看看问题到底� �在哪里。”

毛仁见课长高兴,灵机一动,鼓动课长压一压邹瓶,不要再是拉了料便跑,害得他老上油漆车间看人脸色,忙得八爪鱼似地。

课长半响无语,面有难色地道,“哎呀!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这课长也为难呀;其实,你怕她干什么。人活一张脸,树活一身皮,你是男人就自己去搞掂。”

毛仁有点气馁,突然有所悟,这不是课长在暗示加鼓励吗,明摆着的,课长对那女人有成见,但她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允许她偏私,他就不必守这个规矩,象掐架一样,什么顺手捞什么,先整服她。

他窃喜把着了上司的脉,心里有了底.毛仁是否会与那女子交手呢?他摸不到那女人的底牌,毛仁有那么鲁莽吗?思之再三,毛仁慎重的打给老表一个电话。毛仁一个劲在诉苦,陈壁认真在听,毛仁的话听得他皱起了眉头,陈壁的心火被点燃了,他良久不发一言,最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姓邹的婆娘有什么了不起,原来这么专横霸道,真看不出、、、,这样吧,我跟她老公打一声招呼,大家都是厂里的‘老人’,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她丈夫倒是好说话,或许他们俩夫妻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相信这点面子他们还是会给的."

毛仁唔了一声,有点愤愤不平道,"她丈夫不就一个小小组长么,有什么好招呼的,难道你这大厂长还怕了他不成!"

电话那头可急促了,调门提高了八度,如雷声重重敲击着他的耳膜,“这下你可是大错特错了,你千万千万别这么想!别看我比人家大了两级,,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头来只怕我这厂长求人家的地方还多些。”

老表的话颇令毛仁不解,然而原来一度国家主席是最大的,后来中央书记处有了邓老掌权,权力中心便移向了他那个衙门,改而以邓总书记为一国之领路人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并非一条铁律,有时还论资排辈讲实力哩。.

“你是不知人家的背景,慢慢你自然会明白的,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若是得罪了人家,什么时候脑后挨一闷棍,还不知是谁打的,或许更糟糕,连我也保不了你,你只有打包回家一条路。”陈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毛仁就哑口无言,心里堵上了,他闹不明白呀。

陈壁却道,“你管他是怎么回事,做好手头上的事,这厂里他妈的够复杂,有些破事知道不如不知道,知道了反而会畏手畏脚,但是也不要看扁了自己,更用不着看人家脸色行事,厂规对谁都是适用的,你记住一条,可以化解矛盾更好,原则问题上该坚持的决不放弃,不一昧示弱,也不逞强。”

毛仁听他说了一通大道理,就想我的妈呀,这个分寸叫他怎么把握,而且他听了半天,老表就是一通废话,他什么也没弄懂。他决定静观其变,嘴里却道,臭婆娘,老子放你一马,不要将老子惹急了,惹急了老子将你裤子扒了,谁怕谁呀,大家一拍两散,毛仁老家跟女人斗,都这么放狠话。到了见真场合,借给他十个胆也不敢这么干呀。毛仁老实了很多,他再面对女人的粗暴,就暗暗告诫自己,权当是碰见了一只咬人的狗,避开就是,说也奇怪,这么一想他心气儿自然就顺了,晓得是这么一个人,若跟她计较,完全是自寻烦恼。

这天在油漆车间忙完活计,一看表,离例会时间竟出奇的早,不由嘘了口气,诸事越理越顺,原来那走钢丝般的感觉消失了,他对那句‘会者不忙,忙者不会’有了很深刻的理解,欣慰之余,不由生出点闲心,竟兴冲冲地拐向压模车间,毛仁在心里暗笑,这‘压模’进出多少回了,他并未真正了解那个车间,只是对肚板生产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对整个工序他还是半懂半不懂,这个车间也是一张大铁门,车间南北贯通,两头都有大门。他一脚跨进门,严肃地向车间扫描了一通,车间人稀少,显得不紧不慢,紊而不乱。

他决定从进门一项项初步熟悉一下。大门边摆着几张长方形条桌,有为数很少的几个女工在砂肚板,旁边是几台呼呼转动的小型砂光机。两个男子拿着肚板靠着风叶上下翻飞。忽左忽右,忽正忽反,就像手中在抛一块砖,手法熟如流水行云,风叶呼呼转动,一块块肚板被砂光了,那砂下的木灰却被鼓动的风吹得满头满脸都是,头发一片灰白,连眉毛都沾的是。此处正是压制成型的肚板过头道粗砂,肚板转到桌面上,再经女工们手工细砂一道,压模肚板加工的程序便OK了,相比门片制作,这里太小儿科了。

毛仁来到条桌旁站着,默默看着女工们双手擂上擂下,一用劲,那些堂客们不免掀动屁股,颇具挑逗的味道。他心里痒痒的,来了兴致,也在桌板上拿了一张砂纸对折成小块,这选砂纸可有讲究,砂纸有大号小号,粗砂细砂不能选错了,女工怕他弄错给他指点迷津,毛仁这才知道还有这讲究。他正儿八经鼓捣了一会,额头上都出汗了,只见白灰粘满手指,象涂了一层白胭脂,他估摸应该处处都打磨到了,便让一个女工摸摸光不光。那女子用手细摸了一遍,指指点点,“这些地方还没打磨透,有些咯手”。

他按其所指一摸,果然,她不指出来,他几乎感觉不到。,他自嘲的笑了笑。看来干什么都有里外手。他把这块肚板砂好,算是体验了一回肚板砂光的过程。

毛仁见有三个垛子,靠向一位女性,“哪里是刷好了的?”

那女的不安的看着他,毛仁觉得可笑。“你对着我瞪眼干什么,我想检查一下,看看你们的砂光质量。”

那女人指了指一处托盘上的肚板,毛仁拿起那砂好的肚板试了试手感,块块光滑极了,摸上去灰嫩嫩的,十分滑腻。毛仁暗暗叫好,这东西滑得让他不自然想起小孩光滑的屁股,摸着就是爽。当初他看门片主机手从这儿拉料,手拿肚板这么抚摸,不明白个中技巧,原来是在看质量,不觉失笑,到得明白过来便大骂自己笨,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参详不透。世上的东西神秘是因为缺少接触,一个女人远观貌美如画,近看却是有血有肉,美中不足,甚至脸上有斑点麻子痣或者甚至头上长癞子,美人也就不那么神圣啦。

毛仁较了真,他一心想通过手感找到检测肚板质量的感觉和办法,他发了狠心,一连挑了几十块测试,竟然被他不声不响挑出两块不太光滑的来,他摸不准是不是该拿给旁边的女工检查,女工应他所指摸了摸,声都不作,拿起砂纸就打。毛仁见这女人面显愧色,心中明白了,便有点自我陶醉,他也会看质量了,这世事原是如此简单。

这边问题解决了,他的好奇心随即转向机台,不由双手后挽,装模做样往机台边走去,越近机台,毛仁越觉气味刺鼻,不过毛仁已明显感觉那气味不刺眼了,他一下心中雪亮,自己也有免疫力了,这气味果然是欺生的啊,丢你老母,这屌东西也敢这么欺负人。车间的人几乎占大多数都在机台边,在忙碌的人从中她发现一个细小的背影,匀称的身段,细细的蛮腰,长长的腿,女人一头长发拖在脑后一摆一摆,别有韵味。在这厂内,女人几乎都将长发织成辫,为了防灰已顾不得风情和体面。再说有时加班加点,她们实在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洗头发上面。

这女人是陈鹃,自从锅炉房有了接触,他一看那背影无端生出一些亲切的感觉,他总觉得,这女人很不寻常,既大方又有亲和力,既对人示以友好又不孟浪,这女人的大气吸引了他,另一方面,这女人脸上挥之不去的哀愁,竟然那么吸引着他,惹人格外怜爱。他暗暗打量她窈窕的身材,迷失恍惚了自己,突然,背后一只手搭上了他肩膀,他一惊,猛然回头,一张圆圆胖胖的脸差点擦着他的鼻子。

“你搞乜鬼呀搞,盯着人家女人屁股,眼都看直了,八成魂被勾走了吧,”胖组长一会儿白话一会儿普通话,象一道夹生饭,那双眼特贼地溜溜他,溜溜那娇俏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发出一笑。

毛仁脸色就一变,厚着脸皮辩解道,“这从何说起,看女人就看不得呀,专家还说,看美女长寿哩。”

胖组长捧腹大笑,“有没有搞错,看美女还能长寿。”

毛仁一本正经的道,“怎么不是,看美女就会兴奋,荷尔蒙分泌旺盛,心情自然就非常高兴,人活着高兴,那还不长寿呀。”

胖组长不置可否,却重重拍拍毛仁的肩膀,毛仁的肩晃了晃,死胖子的手劲真大呀。胖组长也意识到了,向他狭了狭眼,利落地套上一双满是油污的手套,操着一把大扳手,矮身钻入机台下去了。毛仁目不转晴地看着他左扭扭右紧紧,原来他还懂得机器修理这手,毛仁注视着胖子有板有眼地鼓捣,内心十分感慨,难怪厂里愿出这么高的工资请他,也不是没来由的。

毛仁回想死胖子的玩笑话,心里困惑,他怎么会那么关注她,厂里谁不知道这个女人新寡,他丈夫是一气之下喝农药死的,他接近一个热丧期的小寡妇,能指望人家理解你吗。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他迷惑自己没有见不得人的目的呀,或许他只是对这女人身上所发生故事感到新奇,或许这个女人与表哥有牵连,成为他不自觉亲近她的一个理由,他大惑不解,从来都是男人力大无穷,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女人只有被欺负的份。可他听到了一个奇闻,那个男人竟然被这个女人剁了**,想象中应该是男子蛮气人可恶,以致惹得女人起了恶念。一个男人没了**成了太监,哪里还有什么生活乐趣,一定是实在熬不过日子,一气之下将农药往口中一倒,象青蛙四肢一探,肚皮朝天一命归西。毛仁不敢相信,这个这么单瘦的女人怎么会有那么狠。那女人脸上表露的哀愁不会作假,这个女人一定不是绝情之人,毛仁想这里面一定有隐情。他对这件事十分好奇,想搞明白,可怎么开得了这个口,陡然去问女人,只要提起这个事,只怕都会碰得灰头土脸,或许她还会怀疑你别有用心,赏你一个耳光,劈头盖脑将你一顿好骂,这种事你也能问,你就是一个蠢猪。

毛仁走近陈鹃,见她端着一盆木屑,这盆都是铁制的,长方形状,他见女人端得吃力,心里不落忍,想顺手帮她一下,陈鹃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动作停了几秒钟,口罩捂住了那女人半张脸,看不出她的表情,毛仁还想帮她送入机槽内,她的手却一拂,“你走开吧,让人看到多不好!”

毛仁被她粗暴地拂开,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惊讶地看着女人转过身去,大惑不解,这女人可真奇怪,一会儿阴一会阳,春天娃娃脸一天有三变。正发楞,旁边有人敲他胳膊,一张肥胖的女人脸凑过来大声说;“你还不知道吧,那天你在车间与她说了一回话,广东佬将她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晴不是眼晴,你还来纠缠她,不是又让她挨骂吗?”

毛仁恍然,这才记起多日前的一幕,亏得胖女人提起,他几乎忘了这回事,

心里就有点愧颜,转而就恼了死胖子,这个广东赤佬,认真到咱哥们头上来了,太伤面子了。不就瞎扯了那么几句话吗,也太小题大作了,丢你老母。那些人各忙各的,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站在那里,傻杵了一会,觉得无聊,机台操作程序千篇一律,老是在做着重复的动作而已,看一会就厌烦了,毛仁怏怏地准备开拔。

女人见他要走,飞快摘下口罩,急促地道,“对不起!不好意思,有空还是去我们宿舍玩吧。”

毛仁见这女人一会冷一会热,大感突兀,不过他还是欣喜地点点头,心里头困惑,一路走,毛仁还在咀嚼那句话,就觉得这女人特别,怪有味道的,一会儿他突发奇想,这个女人对自己为何那么热情,她邀他去宿舍会不会另有目的?越往那方面想,越勾引得他肚子里的蛔虫翻江倒海。男人是经不住女人小小的一点诱惑,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她若是抛出一个媚眼儿,嗲声嗲气,男人腿就软了,若是女人在男人面前百般做作,搔首弄姿,男人就会头皮一炸,魂飞魄散。而目前毛仁就陷于这样的迷魂阵里了。

毛仁对头上这张脸历来是自信的,他相信自己的长相放在哪里也是打眼的,不说玉树临风,起码也是充满阳光味道,他偷偷拿镜子照过,这是一张欣长的脸,脸颊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眉粗而浓,紧抿下弯的嘴显出几分英俊严酷,一张脸五官搭配十分协调,这样的帅哥背后女人一扫一大群,对少女是蛮有杀伤力的呀。

毛仁走了很远,说不清是为什么,不由回头一看,就见一张脸迅速转过去,

那纯粹是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毛仁为自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而讶异,毕竟他已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他暗道惭愧。殊不知,饱暖思**,男人天性都爱新鲜,扒到碗里还看着锅里,老牛都还巴不得吃一口嫩草哩,要不然,皇帝富有后宫佳丽三千还在外寻花问柳,宋朝某皇帝贪李思思的美色,不惜偷鸡摸狗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挖地道直通妓院偷人,这偷情玩的就是心跳,真要是娶进门,只怕玩两下就会丢手。

事实上,打工生活太苦太无聊,男男女女都对生活充满一种期盼,做梦都盼着有朝一日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而无意中得到一个美女的关注,这也是令人振奋的。毛仁想得很深,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哩,他就幻想有美女缠上他,真要是碰上了这样的美事,他会是一种什么态度哩,乐不可支是自然的,男人碰上这事没几个不乐的,除非他是性无能,然而乐了之后哩,世上绝没有白吃的午餐,玩了乐了就得付出代价。他客观的分析了一下,认为无外乎是这么两种结果,要么是男人乖乖的上了女人的套,被女人死死缠住,拖下水,就像落水鬼讨替,摆你一道,最后只好放倒红旗,向绿旗投诚,这是毛仁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另一种就是逢场作戏,无非用钱打发了事,好说好散。而毛仁恰恰不是那种吃光用光身体健康任情挥霍的逍遥派,他这个人平日里精打细算得近乎抠门,多数时候更象个娘们,自小家里太穷了,常常过的是缺油少盐的日子,干饭里头搁点酱油就吃得咂嘴咂舌,好像吃了什么了不得的人间美味一般,他过怕了穷日子呀。他还是一个重感情的男人,要他抛妻弃子也不可能,于是他想,自己还能干什么?

二十二章

毛仁万万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本来以为平息了邹瓶那婆娘的争执,万事大吉,不料又祸起萧墙。这天,毛仁例行公事,定时给各机台派发流程登记表,发到大门口平面砂光机那儿,平日里十分温和的主机手竟将工作表往地下一丢,‘写尸写咒啊’,这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怒气冲冲地拖着一堆料压在了登记表上面,毛仁象被人煽了一耳光,这个男人却正眼也不觑他,象一个将军似地大手一挥,“你们几个,赶快放料!”

他手下有三个帮工,其中一个瞥了一脸茫然的毛仁一眼,背地里嘴一咧乐了,拿起框架便往轰隆隆的机台里送。毛仁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门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人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发那么大的无名火,哪根腿肚子在抽筋呀。”

那家伙终于沉不住气,转过身来嚷道,“不是我要找岔子,你看看我这机台,机械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气儿都歇不匀,哪种料不过砂光机,整天忙得四脚做狗爬,还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们出门打工,不就为了讨口饭吃么,可不是来受气的,我完不成任务,就要挨批。你也看见了,都忙到这份上了,哪还有时间填表,你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毛仁见此人板着脸转过身去,心里满不是滋味,这填表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可由不得你我,全是上面安排的,这有困难可以当面提出来,也不能动不动就发火,冲谁哩,毛仁心里就堵堵的。

他继续往下发单子,心中想得找马头说道说道,马头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四处督工催命。近期订单大量的下,车间内一片繁忙,好像乌龟下蛋,一片瞎忙。而老板的大老兄也生产这种门片,由于缺乏经验,生产的门片白板质量差上十万八千里,都送往他们车间来检查加工,往往一百块门片里挑不出十几二十块合格品,也不知这个老板怎么弄出这么多山寨货,让毛仁这个车间忙中添乱,一听毛仁提起这事,马头眉毛一竖,“你们这些人,不给我帮忙,净给人添乱。砂光机每天累死累活的,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你这个事我还真懒得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他撂下这些话,头一偏再不理毛仁,蹬蹬往车间外就走,看去的方向,估摸是去厂办。

毛仁窝了一肚子的火,心想今儿个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吃了枪药似地,他可是夹着尾巴做人也没得罪谁呀,他也不是忙得鳖翻潭似地,那邪火又该冲谁发去。毛仁心中添堵,就负气地想,世上还没了讲理的地方了,得找课长好好说道说道去。毛仁再也想不到,他会看到那么让人惊讶的一幕,所谓走多了夜路总会撞见鬼。

他一进办公室,便见马头跟课长剑拔弩张,象两只呆头鹅叫上板了。“你这家伙找我吵闹,你知道这张表是谁定的吗,这可是总公司冯总拟定的,她可是公司的老二,这个女人可是冷面无情的。”

“啊哟,我好怕哟,”马头做出一个畏缩状,谁都看得出他故意戏耍的味道,只见他脸色一变,又换了一副面孔,“少跟我扯淡,冯总又怎么了,不也得讲道理不是。’

“狂妄!轻浮,你说说你这个组长还干不干吧,要不想干了,趁早走人,厂里没人会留你,”课长见不得他那目空一切的摸样。

“稀罕!你少扯虎皮当大旗,姓马的也不是吓大的,走不走人还轮不到你课长来管,还蛮把自己当回事,笑话。”

马头油盐不进,课长面色一下垮下来。她料不到这小子这么横,看来他是半点也没将她这个课长放在眼里呀,光棍眼里进不得沙子呀,这女人就气得连连拍打桌面,“反了你了,就你这个德性,我偏不同意,你能怎么着吧,一个小小的组长,倒爬到我头上拉屎来了,都是老板惯的你无法无天了,今天你说什么也没用,你没听说过无规矩不成方圆吗,依你说的,我们这些人没干正经路,是瞎捣乱,那你不如叫老板把我们都撤了,不是还能省下一份工钱吗?老板怎么也犯浑了。”

“什么狗屁报表,我还就不信了,不写它难道产品就出不来了,你纯粹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马头变成了一个街头上的泼皮,脸上青筋暴露,口不择言。

“你放肆,你这个组长是白当了,亏你还管着一个那么大的车间,你这花岗岩脑壳,你明不明白,数量不跟进,质量不去检查,你能知道做到哪里来了,能不能过关出货,你少来点信口开河,黄牙小儿乱叫。”课长涨红了脸,气呼呼的,巨大的肚腩起伏着,无意中见门口站着人,脸色一变,看着马头手一指,“你给我出去,马上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在这里大吵大闹。”

马头赤红的双目狠狠剜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甩门出去。毛仁立在一边目瞪口呆,这姓马的怎么如此混账,跟那邹婆娘一个德性,一个个都敢冲课长叫板,这让他怀疑,课长在厂里到底有多大权威。毛仁心里替这小子捏着一把汗,眼见二人闹得如此对立,他进退两难,立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什么事?你说,”课长闷了好一会才长吐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他,肚腩是平静了,脸却板着。

毛仁感觉嗓子发干,吞咽了一口,试探的语气问,“你们刚才、、、?”

不料他的话还没出口,那女人扬手一挡,他后半截话便掉回肚里。他明白这个女人提也不想提刚才那事。沉默了一下,毛仁这才想起此行来意,便道,“刚刚我在向车间分发表的时候,门片主机手将登记表丢在地下,还冲我发火,扬言以后再也不填表了,我仔细想了想,砂光机人人忙得八爪鱼似地,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这鱼沉下水还要浮起来换一口气哩,何况是人。我的意思强摁牛头喝水也没意思,实在不行,就按他的意思,这一项免填了吧。”

毛仁说得轻描淡写,课长听了面色变得很难看,双目瞪着他,毛仁本能的一哆嗦,连忙解释道,“这也不是我的本意,我不会偷这个懒,而确实是砂光机负荷太重,主机手赌气说再要加压就不干了。”

课长释然,可心里沉甸甸的,良久方发一声叹,“你不知道,刚才我与那个刺头儿争论的正是这件事,事其实是小事,但那家伙一进门就冲着我发火,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惹得我也恼了,就跟他较上了劲,什么人呀,仗着那种关系他以为好了不起、、、,如今看来,倒是我武断了,这样吧,我给冯总挂个电话,看看他的态度,表是她整出来的,谁也没权擅自做主呀。”

课长叽叽咕咕在电话里说了一通话,然而毛仁看课长面色凝重,阴转多云,就知道这事**要黄,果然,课长话筒一挂,看着毛仁苦笑摇头,“看看,问也是白问,害得我无端被那女人抢白了一顿,我就知道,那么重要的一环,没那么容易变动。”

毛仁暗中皱起了眉头,有点束手无策了,早就听说冯总办事极为铁腕,没多少转圆余地,毛仁算是领教了一回。课长也不理他,独自发了一回楞,长叹一口气,往外便走,毛仁无所是从,这个烫手山芋还是扔给了他,主机手顶不住压力,就耍无赖,以辞职相威胁,怕是谁也拿他没办法。毛仁头就大了,他已经感到问题的棘手,上下象斗牛,都不肯松动一下,他夹在中间受夹板气,这不亚于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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