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七 别了,濑户内海!(39)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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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影子也许就是千代子呢?谁能说一定不是她?

他看见了,千代子穿着她那身藕荷色的和服,雪白的布袜,站在台阶上,从那里不是正好能看到濑户内海吗?她微扭着头,黑亮的眼睛眯细了,遥望濑户内海,望着和平,望着她心上的人。那海边正飘过一艘挂着白色风帆的船,她打算让这船把她带到一个陌生而又亲切的地方。她怀里揣着那张纸,纸上匆忙写下的:“我家的,咱们家的地址!”

“我是你的,我听你安排!”

陆虎士记不得他是怎样放下电话,又怎样走出旅馆的。当人们碰到他的肩膀,向他说“对不起”时,他才觉悟到已经置身在一条繁华的大街上了。满是穿西装衣裙的妇女,没有人穿藕荷色的和服。霓虹灯明明灭灭,乐器店往外散播出电子琴的音乐,游戏机前像电话交换台似的坐满全神贯注与电子设备斗智的人,一个山区来的人戴着有红色毛发的假面,散发什么传单。灯光显示的新闻广告在重播当日新闻:“广岛进入特大都市行列……”

他无目的地信步走着,为了把自己烦杂的思绪排解开。转了几次弯,人影稀了,树荫浓了,灯光暗了。从濑户内海吹来的夜风带着咸味,轻柔凉爽。他猛抬头,前边一幢楼房挡住了去路,竟是“原子弹爆炸纪念馆”。他弄不清自己是否有意往这儿走来的,可现在他相信自己确实正要来这个地方。纪念馆锁了门,看不到那花岗岩的台阶了。可是远远能看见当初这台阶存在的地方,看到那栋被原子弹扭曲,变形了的保险公司残骸。而那下边就是石阶所在,他睁大眼睛,寻找石阶上站着的穿藕荷色和服的千代子,他认为一定会找到,而他看见的却是马鞍形的纪念碑,围绕纪念碑的水池(这水池使人想到,遭受原子弹炸后的人们那种渴求饮水的可怖景象)。水池旁立着那黑色的大理石棺。

早上,他来过这里。满广场是人,打着小三角旗的观光团,捧着花圈的国际朋友,在碑的前边默祷致哀!刚学走步的孩子,手拿着面包,被一大群鸽子包围着。一队队小学生,亲手叠了千羽鹤,放到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的纪念亭中去。那小姑娘被炸伤后,在医院里每天用包药的纸叠千羽鹤,她相信等她叠到一千只时她就会痊愈。会像鹤一样自由飞翔。可是叠到九百多只时她逝去了。从那以后,别的孩子就不断接替她往下叠……虎子也叠了一只千羽鹤放在亭内。那时,他心中有无限的惋惜、同情。却没有太多的痛苦和悲哀。现在广场上静寂、空旷,连鸽子都睡去了。他望着这碑,这水池,这石棺,像刀绞似的痛苦。沉重的悲哀压得他喘不出气来。满腔的悲哀啊!

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那手帕包。几十年过去,手帕变黄了,头发也失了那牛奶似的气味。可它一天也没离开过自己的身边。在他心中,千代子一直活着,一直像小时候那样,生活在日本的一个什么地方。或许在上学,在教书。甚至带着苦味设想她已做了妻子和母亲。现在才知道,那头发的芳香尚未散尽时,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直到一小时之前,这广岛,这纪念碑对他还是遥远的异国的一个毫不相干的所在。现在变得和他血肉相联,是再也不能忘记的地方了。

侵略战争,你这遍身是血的妖魔!使人们分合聚散!仇敌结成亲眷,骨肉生离死别!人们统计这战争杀了多少人,毁了多少物,费去多少钱;有没有一种方法来统计它撕裂了多少心,埋葬了多少真、善、美啊!

濑户内海、广岛与这泰山脚下、东海之滨的放羊娃有何相干?海山相隔,天各一方,谁想到竟在他心中和你这黑色石棺里埋藏着同一个名字!

陆虎士把手抚在那冰冷的石棺上。低下头,闭上眼,任凭泪水无声地顺着面颊流下去。一阵风吹过,他听到濑户内海在叹息,在呜咽!

明天就要回国了,这地方今生不一定再来。祖国正热火朝天地为实现四个现代化战斗,要把全部的感情、理智、生命投入到这个伟大的斗争中去……

别了,濑户内海!

别了,我亲爱的人!

别了,我灾难深重的少年时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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