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洛英入宫数年从未见过您呢。”想着称“姐姐”可能会出现身份上的不妥，索性就改用“您”这样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称谓好了。

她似是凝神想了一会儿，微微犹豫地开了口：“你说说看。”这时我才留意到了一个细节，眼前的这位“暂不愿意公布姓名”的女子，似是挺久没有和人说话，虽说只是短短的几个字，可是她声音里的那种沙哑还是一听就能听出来的。我忍不住怀疑她都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话了。

“坐吧。”她推门走了进去，并示意我跟她进来，外头雨势依然不减，想着在这儿就当是躲雨，我便随她走了进去。

“我漂亮吗。”我在边上的一张锦凳上坐下，出于好奇地环视了四周，不禁叫我颇感意外，屋外的瓦片都已破碎，就连高高的顶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里面的布置虽然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温馨。

除了一张床，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木制小圆桌，以及几把微显退色的锦凳，环视不大的屋子，最吸引眼球的莫过于窗边放着的一尊小佛像。佛像虽是被搁置在了屋中的一角，但是被拾到的一尘不染。

看了一大通，才想起她似是还等着我的回答，于是赶紧把目光转向她，淡淡道：“当然漂亮呀。”

“看看这些呢。”目光顺着她的手，直到梳妆台前，那个被锁住的小盒子。只见她将盒子缓缓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金钗，极为优雅地插在了头上，喃喃道：“这是他第一次见我时我向他求的，那一晚的他好体贴，那时的我也和你一样是乾清宫的一个小宫女，做着乌鸦变凤凰的好梦，最后居然梦想成真了，可是自从那晚之后，他就彻底把我忘了，我们再也没有相见,这就是人们口中的一夕之幸。”

听着她沙哑的音色，我一下子便陷入了某种古老而悠远的深邃回忆，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竟带着一种莫名的张力，牢牢地将我带入了属于她的苦涩回忆。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年纪，一旦决定了付出，那无疑就意味着全部，可是他却做不到。他所在的那个位子，注定了一生阅女无数，他的一时兴起却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相比之下，朱由校对我还不是一般的好，那我还在胡思乱想什么。

“原来您是前朝妃嫔呀。”确定她说完之后，我才慢慢地开口猜测道。

“奴婢不知道贸然的称呼您姐姐，是否会令您觉着突兀。”见她不语，我又一次试探地开口道。也说不出来由，到了她这里我的心忽然莫名的平静了不少。想是因为她的话在无意间将我带入了她的回忆，使我渐渐淡忘了目下自己的境遇。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过头来，她的脸上是喜悦，是悲伤，是无怨无悔，各种错杂的情绪肆无忌惮的在脸上交织，她似是仍未从回忆中真正抽离出来。

“姐姐，妹妹，皇宫里都是这样的称呼，这其中几句真几句假，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姐姐说的是。”我默默地点着头，低声道。

“洛英看您一直把玩着手上的镯子。”我适时地把称呼又改了回去，顿了顿又道：“能不能说说那个镯子的来历，洛英看着它金光闪闪的，想来这镯子的故事没准也和它一样，有一段灿烂生辉的故事吧。”我仰起头，低语道。

“镯子。”她长叹一口气，“灿烂的故事，那一晚的事情，哪里算的上灿烂生辉。”

呵呵，我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朝以来，宫里都有这样一个惯例，每每皇帝临幸宫女女官，都会依照规矩，赏赐手镯香囊一类的作为信物，听着她的叙述，那镯子无疑是皇帝所赏赐的。

既然她既留着镯子又留着金钗，难道是说她对于他还是念念不忘吗。

站起身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疲惫至极，向外望了望，天色微微发黑，雨下的依然轻狂，不知不觉间，我们在这里都呆了这么久。

“我是前朝光宗的一位选侍，那个镯子就是临幸当日的信物。”

我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问：“洛英想知道姐姐是否后悔，我知道这必然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如若觉着洛英实在突兀，那就当洛英什么也没说好了。”

“理智的时候后悔，不理智的时候又无悔。”她轻叹道。

“最不该有欲望的地方，却总是被无数人寄托着最多的欲望。最是不该留存感情的地方，却总是牵绊着着无数颗痴女的芳心。”既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刻意提醒我的，要是袁梦听到这一切，不知会否有所收敛呢。

“即便明白这个道理，可无数少女，却还是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前人的教训。”

雨势渐停，我再是没有逗留的理由，于是便向她告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心里的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波澜起伏，也说不上平静如水，

这样的通透，必是岁月积淀的产物，我又一次留恋地看了看那间破败的屋子，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头，夜色下银色的月光，把前方的一小片青石板照的格外通透，我的心境又几时才可以这般明澈如镜。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是青石板上还是积起了一个个小的水坑，我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双脚无力地在地上乱踩，不多时的功夫，从下往上，都被脚上溅起的水花所沾湿，等走到乾清宫的时候，——按说我该回寿康宫，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了那里。

远远地，就见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心下不禁微微有点儿疑惑，都这么晚了，怎的还亮着灯。莫不是朱由校已从西苑回来了。

对呀，这次朱由校西苑游湖必然会落水，莫不是因此匆匆赶了回来。想到这里只觉整颗心像是被什么硬物敲打了似的，钻心的疼。

脚下抑制不住地加快步子，待我走到近前的时候，一群太医模样的人正纷纷涌入寝殿，看着这阵势，我知道无疑是出事了，我本想随着他们一道进去，可是却被一个宫女阻拦在了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