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想刚才那个叫‘袁梦’的宫女吗。”朱由校抬头看着我，轻声询问道。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洛英原先只是觉得她多少有点儿不懂规矩。”我无奈地摇摇头：“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样赤裸裸的事情。”

朱由校轻哼了一声，看来他对袁梦的行为反感到了极点，不过很快又缓和了许多：“这座紫禁城自古就是孕育欲望的地方，公证地说一句，宫里想一夜变凤凰的女子又岂在少数。如果你不是孙承宗的女儿，你没有与慧儿的特殊关系，想必你也会如此吧。”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了，你应该还不至于向她这样赤裸裸的行事。”

听着他的话，心下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我努力控制住心底愤懑的情绪，对他道：“即便洛英没有这些外在的光环，即便洛英注定要在宫中碌碌无为地了此残生，洛英也断然不会那样做，更加不屑于那样去做。”

他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好了，那就当是我小瞧了洛英姑姑，既然姑姑心性这么高，那必然是前程似锦了。”我还未及有什么反应，只见朱由校身后的侍女已经抑制不住地发笑了，但依照宫里的规矩，她们又不能笑出声来，那种想笑不能笑的纠结，恐怕唯有当事人可以体会。

我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她们，她们被我盯得难受极了，一个个都红着脸低下了头。我怀着“看好戏”的心态，又盯了一会儿，才把目光转到了对面的朱由校身上，而此时此刻，正对上他满眼的戏虐。

“啊！”突地感觉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我赶忙打量了一下四周，就见朱由校的手上正拿着一副筷子，这下全明白了，他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还和我开这种玩笑，简直就是——无言以对。

“呵呵。”我对她笑了笑，忍不住调侃：“您可是一国之君呀。”

他双手依然在脑后交握，面上也还是那抹不变的戏虐笑容：“那又如何，一国之君又怎么样，一国之君也是普通人一个，他的生活并不缺少那些仰视他的人，更多的时候，他也需要一些能够毫无顾忌地去平视他的人。我可以和你这样不顾礼节，因为你是除了慧儿之外，又一个敢于平视朕的人。”

听着他的话，心下酸酸的，原先都到嘴边的调侃也默默地收了回去，原来这他顽童般的性格背后还有这样细腻的一面。

他顽童般的性格，并不会令他无忧无虑，相反他似是在借助这样一种众人皆知的性格特质，把真正的自己越藏越深，他希望在玩笑中去发现更多敢于平视他的人。

每当触及这样略显沉重的话题，我的内心总会无可避免地经历一番涌动，以前是如此现在也还是如此。

“不说这些了。”朱由校想是也意识到了渐入佳境的氛围，此时又被他带得陷入了低谷，忙不迭地没话找话：“到时候去西苑游湖，我一定让慧儿替你好好打扮一番。”

我欲应景地点头，可就在一瞬间，我的头仿佛又被那种熟悉的感觉所包围，好痛好痛，这次的疼痛似乎比先前的几次来的都要强烈，像是要深入骨髓一般，我一只手用力地撑住石桌，生怕自己会忍受不住疼痛而跌倒在地。“原来头痛欲裂就是这个感觉。”我喃喃开口道。

意识渐渐回笼的时候，耳边想起了不高不低的人语声。

“洛英，你没事吧。”就如那晚一样，我的意识开始迷离，可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渐渐丧失了意识，我依旧不得而知。

“你没事吧。”朱由校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又冷声对身后的宫女吩咐道：“传太医。”

“我没事。”忽地只觉头部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当然有事，头很痛很痛。”

“别担心。”他无比轻柔地替我在头上揉搓着，“这是在宫里，你不会有事的。”

是呀，这里是皇宫，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可是现在，顿觉眼前一片黑暗，最后入眼的是朱由校那充满关切的眸子。

“慧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朱由校正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慧儿也不清楚，那晚与洛英聊到尽兴处，就吩咐人准备了一些酒，哪知道她一下子喝了这么多。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喝这么多，不头痛才怪呢。”慧慧居然也在这里。

“可是你没听见太医刚刚在说什么吗。”朱由校一时气急，好像还摔了个杯子。

“不知太医怎么说。”慧慧淡淡道。

“回奉圣夫人的话。”隔了好久也没有听见太医的话，忽然又听朱由校冷哼了一声：“刚刚对朕说的什么，现在就对她说什么，她不敢把你怎样的。”

“是。”太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慧慧道：“从刚刚把脉的迹象来看，洛英姑娘应该是中毒了。”

“什么毒。”朱由校轻哼一声，“话都说了一半，也不在乎再多说几句。”

“回奉圣夫人的话，此毒不论是与浓郁花香还是香料的味道都很接近，可以加在饮食中，也可以粘在衣服上……”

我没有再听太医接下来的话，分析这刚刚的对话，心里顿时泛起一丝冷意。

事情大致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晕倒之后，朱由校赶紧命人把我送到了这里，然后又派人分别通知了慧慧和太医。

先到的太医诊断出我的头晕是中毒所致，然而他事先并不知道我是从慧慧那里回来以后才头晕的，所以刚刚朱由校质问慧慧的时候，他表现的唯唯诺诺。如果事先他知道这些，他恐怕就会随意编造一个理由，因为如果据实相告，那无疑是在告诉皇帝是奉圣夫人有意给一个宫女下毒，

朱由校对我不同一般，对慧慧更是百依百顺，这一点他必然是清楚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趟这趟浑水，因为得罪任何一方，对他将来的前途乃至性命都会受到威胁。

他刚刚还说到，这种毒药的味道接近于浓郁的花香或者香料，等一下，先前自己在听到朱由校说粥很香的时候，我微微失神，而现在太医的矛头又直指香料花香什么的，心间豁然开朗。

丢失的记忆在一瞬间全部回归了大半，彩莲把水泼到我身上以后，慧慧给我拿了件带有浓郁香气的貂皮大氅，我当时还在奇怪她明知我对花香过敏，还偏偏要这么做，现在联系起太医的言辞，瞬间全明白了。

只是还有一个疑惑，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短短数秒的功夫，骤然增加的信息量仿佛要把脑子炸开，慧慧你为何这样对我，我真的好伤心，这算是报复吗，报复我这几年以来对你的逃避吗。

“这种毒药如果不及时解毒治疗，就会时常发作，每次发作都会伴随着头痛以及意识涣散的症状，而且每发作一次症状都会严重一次，长此以往，人不但形如痴傻，有一天还会头痛致死。”

想是因为之前已经说了不少，倒也没有丝毫可在乎的了，太医语气平淡，一口气说了出来。

“那现在发现会有危险吗。”

“回皇上。”太医谨慎道：“因为发现的及时，几副药下去，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听见太医说我没事，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那三日后的游湖她是赶不上了。”

“那是自然，不过身重此毒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太医思忖了一番，中肯地开口道。

“下去开方子吧，她可是内阁首府的女儿，用药上不准有丝毫的节省。”朱由校对太医叮嘱道。

“皇上。”慧慧倒是主动开了口：“你以为我会害洛英吗。”

“那可说不准。”朱由校的应答让我颇感意外：“因为她是内阁首府孙承宗的养女。”现下的朱由校可是在为我和慧慧起了冲突，你们两个人都是我最在意的，对于慧慧的所作所为我想你终有一天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即便到了现在我洛英依然把你视为这个时代我最在乎的女性之一。

对呀，也不知道这时候的皇后又在忙些什么呢。

屋中的语声逐渐弱了下来。“慧儿，朕还等着你合理的解释呢。我们出去说吗，不打扰她休息了。”

你们别出去呀，不仅是你期待，你可知道，洛英也是那样的期待呀，慧慧几时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慧慧轻轻地叹了口气，“皇上为了洛英竟然这样质疑我，慧儿好伤心。皇上大可放心，慧儿不会去为难那个太医的，您也无须刻意叮嘱太医说什么内阁首府之女云云。”我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甚至不惜为了我而和慧慧起冲突。可是你对我的好却是让我左右为难，心如刀绞。”

屋外，两个熟悉的声音正此起彼伏地想个不停，我想尽力去听，可是什么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