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和朱由检手挽着手并肩而行，在此期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我好像可以隐隐的感觉到，在我们身后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有人正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我想那人无疑是王承恩，然而我也只当做是毫不知情，虽说有人跟在后面总是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当然我心里也很清楚，这是他作为首领太监的职责所在。

今晚的夜最是深沉而宁静，我索性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安全，将自己一切的一切全都交到了他的手上。整个人，整颗心完全处于一种无比放松的状态，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去想，夜是平静的，静的让我听不见一丝声响，心同样也是宁静的，静静的抛开了除他之外的一切杂念。

我不知道朱由检这会子在想什么，可是透过那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眸子，我想他亦是同我一样，被这静谧美好的夜晚所包裹，无限顺从地与之相融。

眼睛闭上的时候，是一片黑暗，刚一睁开眼睛，同样也是一片黑暗，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心砰砰跳个不停，想着他究竟会带我去哪里。

想起他刚刚说过“女人不要矫情。”

这话于我而言无异于是赤裸裸的讽刺，可是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细细一想，有时候我真TM特矫情,他虽说在很大一定程度上深深地伤害并且欺骗了我，可是他似乎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讨厌，我的心好像有点儿无法抑制地向他靠拢。

“你在想什么呢。”朱由检清了清嗓子，笑问。

“没有啊。”我下意识地就要否认。

“这样的掩饰有意思吗。”朱由检凉凉地讽刺道：“朕就不明白，这个时候说句实话会让你怎么样，我看你是该掩饰的时候掩饰，而不该掩饰的时候也是掩饰，你累不累呢？”

“都说了，我没有在掩饰什么，再说了这大晚上的我还要掩饰什么呢，你看得清我的脸，能分析出我在想什么吗。”我沉吟一瞬，强自辩解道，可无奈那话语中的心虚却是表露无遗的。

“你一胡思乱想的时候，步子总是会慢下来。”朱由检也跟着停了步子，定定地望着我，一脸认真地道。

“好，你说是就是吧。”我抬了抬下巴，心道：说不过你，躲还不行吗。

“对了，那地方还要多久能到。”我咽了咽口水，想着尽快转移话题。

“你着急了。”朱由检笑瞥了我一眼，一脸神秘地道：“你要知道，既然是个好地方，那就一定要耐住性子，所谓好事多磨不是。”

“那，那个地方倒是哪里好。”我的兴趣渐渐被他勾起，想着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左右也就是这些地方，究竟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朱由检如此兴致盎然呢？

“是一座山。”朱由检沉默半晌，淡声道。

“哦？”我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方道：“是香山吧，那里的红叶可美了。”

提及北京的山，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香山，按说这个时候也是红叶似火的时节，不过现在可是深夜啊，去那里赏红叶，也太不靠谱了吧。

“梅山。”朱由检呵呵一笑，说出了答案。

“梅山是什么地方。”我咬着唇，脑中飞快地转着。北京除了香山之外，好像还有一座山是令我印象深刻的——梅山，也就是朱由检后来自缢而亡的地方。

“到了不就知道了，你知不知道你的问题真的很多。”朱由检忽然用力攥住我的手，没好气地指出，他手上力气挺大，我差点儿忍不住痛呼出声。

“松手，痛。”我瞪他一眼，同时软语央求。

朱由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戏弄，我也没办法，只好等着过了会子，他自己良心发现，手上的力气也才跟着松了下来。

一阵嬉笑过后，我们俩又经过了一阵的并行无言，再接下来，则是走了一段的山路，等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去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早早到了顶上，此时此刻他正一脸好笑地看着我，嘴里损道：“你怎么搞的，又不是没在浣衣局待过，怎么……”

我恨恨地打断她，嘴里嗔道：“这和有无在浣衣局待过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朱由检撇了撇嘴，不疾不徐地道：“既然你承认自己是在浣衣局待过，也就是说你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可你为什么，连爬一座山都那么费力，当初在那里没被累死，可见是老天开恩。”

顺着朱由检的话，一句句听下来，弄了半天竟然是这么一层意思。

“你这什么逻辑啊。”我挑了挑眉，愤愤不平道：“按着你的说法，那皇上可以爬的这么快，是否意味着你是过过苦日子的人了？”

朱由检果然被我问住，于是我又道：“你可是皇子，要是过的不如意我还相信，可是若说是苦日子还是趁早不要蒙我的好。”

说完之后，我不免有点儿得意，我昂着头瞥向朱由检的时候，他却是低着头的。

他只是低着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但是我瞧在眼里却是有一种莫明的不安感觉。

“是不是我刚刚说错了什么。”我在脑中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你没说错什么。”朱由检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我听来却是隐隐透着一股子的悲凉：“真的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朕有点儿触景生情罢了。”

“对不起。”我上前一步，在他身前低声道。

我怎么忘记了，生在皇家虽然没有过过苦日子，然而那表面繁华背后的东西，却是许多人或许知道，但却是难以想象的。

作为皇家的子嗣，在享受无上奢华的同时，必然就要付出寻常人家所难以想象的艰辛。

“我说了，你没有说错，所以你也无须向朕道歉。”朱由检跺了跺脚，拔高声。

透过他倔强的表达，我好像真的意识到，自己刚刚真的不应该去道歉的。

“我不会说话总行了吧。”我自嘲地笑笑，站在山上指着山下的一景一物：“说说这山究竟哪里特别，在我看来现在往下望黑咕隆咚的，只能看清皇宫的轮廓。”

“是的。”朱由检莫名的叹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但是在白天的时候，你就可以俯瞰整个紫禁城。”

“皇上不会仅仅就是为了看紫禁城，从而寻了一处可以登高望远的所在吧。”我摇了摇头，不觉有点儿失望了。

“什么登高望远的所在。”朱由检面色一沉，转过身子，显然是不乐意了。

“那你说，这山还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我沉住性子，向朱由检询问。

“的确是没什么特别。”半晌之后，朱由检给出了这么一个相当中肯的答案。

“那你为什么还带我来。”我手握成拳，作势就要去锤他。

“其实，朕之所以喜欢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里可以看到一个完完整整的紫禁城。”朱由检深深地看着我，认认真真地道。

“朕一直不喜欢皇宫，很多人都会被‘皇帝’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无尚权势所吸引，而朕却是从来都没有过，自打朕记事起就知道，这里面其实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魔窟。父皇一生唯唯诺诺，当了许多年的太子，真正登上皇帝宝座的时候，却只有短短一个月。至于皇兄呢，一心爱着客氏那样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明媒正娶的女子，而因此失去了许多的妃子。”

当年客氏害死朱由校的妃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可他就硬是做到了讳莫如深。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说这座山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准确的说是，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故意这样说，其实是想让他转移话题，这样子实在是太压抑了。

“因为朕讨厌这里，但很多时候又不得不面对这里，所以朕常常站在这里，至少站在这里，朕可以看见这紫禁城的全貌，而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便要面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尴尬境地。”朱由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目远眺。

“原来是这样啊。”听了朱由检的话，我的心里好像也挺不是滋味的。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那皇上现在呢，既然已经当上了皇帝，是否就觉着不一样了，至少这下皇上有权力去操控这一切了。”

“高处不胜寒。”朱由检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道。

“相信自己，总是会成功的。”我忍不住出言宽慰，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何以会变得这样，我真的很少见到，准确说来是从未见过朱由检如此的感伤。

每每听见这些话，我的心好像也是会跟着被牵动，一次两次，渐渐的打乱原先的节奏。

这样的感觉，似乎很奇怪呢。

不得不说，我是很怕应付这样的状况的，我想岔开话题，但是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因而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我闭着嘴，任由朱由检自顾自地往下说，任由这样一种充斥着颓唐与压抑的氛围次第蔓延。

我一度甚至觉着，朱由检好像都忘记了我的存在，也许在他的眼中只剩下了远处的晦暗不明，而在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了脚下的这座山。

梅山，梅山——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对了，这不就是崇祯后来自缢而亡的地方吗，只是现代人一般都把那里叫做景山，而梅山则是更多的出现在一些史料的记载当中。忽然想到这里，我的心忽然别地一跳，顿时觉着周身被一种恐怖的气氛所包围。

“皇上，我们可以离开吗，毕竟皇上之后还是要回去的，站在这里也只是一时的放松，不管是当局者迷还是旁观者清，皇上注定会成为当局者的。”我走过去，轻轻拽着朱由检的衣角，语带央求。

朱由检身子微微一动，但好像还是没有意识到我在叫他。

就听他喃喃自语道：“如果有一天朕若是驾崩了，朕的灵魂一定会时时刻刻待在这座山上，时时刻刻地俯瞰那里面的一切。纵然那个时候朕已经无力改变，但朕也要做一个旁观者，去看明白其中的纷繁复杂。”

听他这么说，再一联想起后来朱由检梅山自缢的事实，也不知道若干年后的结局是他走投无路的无奈选择，还是他对此刻誓言的一种践行。

我不敢再往下想，否则我觉着自己一定会生出心病的。

“你不要命了？”耳边忽然传来朱由检的一声怒喝。

“什么。”我一时莫名其妙，猝不及防地应了一句。

转瞬之间就觉着身子一软，意识回笼的时候才惊觉整个人居然都倒在了朱由检的怀里。

“你做什么呀。”我顿时就羞红了脸，忙不迭地想要挣开。

“你还好意思问。”朱由检冷哼一声，深邃的眸光落在我的身上，我被他盯得浑身不是滋味。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撇了撇嘴，质问道。

“因为你想死。”朱由检顿了顿又道：“若不是朕手快一步，你现在已经跌入悬崖了。”

正当我还想再辩解几句的时候，就感觉嘴巴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愣了片刻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朱由检的吻，一个近乎侵略而粗鲁的吻，而在我意识混沌的当口，从嘴唇再到牙齿，已然瞬间失守。

我试图想要发出声音，但却是又发不出来，这样难受的感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一瞬间，口中之物顺着唇齿间的缝隙灵巧地滑出，与此同时我竟开始不停地干呕。

“喂，你怎么回事儿。”朱由检瞧着我狼狈的模样，笑得无比灿烂。

“还不都是因为你。”我怒斥一声，双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道。

朱由检忽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道：“你有喜了真的与我无关。”

闻言，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禁不住用手指着他，大声骂道：“你不要脸，你混蛋，你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