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伊走出去之后，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

总是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

然而当下的我呢，爆发似乎是不可能的，而死亡呢，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因为我现在正蜗在高床软枕上苟延残喘呢。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好像真的是累了，心累了。

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应该会更加适应这里的生活，我的心会变硬，变得麻木，以至于自己有一天足以全凭理智而不带一丝感情地处理自己所面对的一切。

事实证明，我是远远做不到的。

“算计和谋划是必要的，但是却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它们来换取的，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年伊的这句话里传达着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道理，是啊，算计是得不到一切的，我不由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这样提醒着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真的就是一个很不堪的女人，即便谈不上不堪，那我也早早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了。

如若我是这个时候才穿越到大明王朝，不知道朱由校见了我究竟会有怎样的一种反应，试问当他认识了真正的我，又是否还会如从前那般对我很好吗。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了袁梦，当年袁梦就是想着直接引起皇帝的注意，结果被朱由校一句话罚去了浣衣局。

容颜弹指老，时光弹指逝，也就是三年左右的时间，现在的我和从前的袁梦做的不就是同一件事情吗。

只是，因为我有年伊的支持，有曾静的支持，甚至对于张嫣我也是具有一定的利用价值。

另外，我还比袁梦更有心机，至少我明白做事应该保持低调。

这个时候，我的感触好像是特别的多，我甚至开始为袁梦的死而感到痛心。

就是冷宫，这样一处最不受人待见的所在。在那一张张或痴傻，或疯癫的面容里，殊不知又隐藏了多少的陈年旧事。

我努力让自己停止一些无谓的遐想，努力让自己尽快的平静下来。

最后的思绪停滞在——我对于张嫣而言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张嫣这次为了救我，也是间接出了力气的。等我回去以后，是必须要向她谢恩的。

张嫣、朱由校、朱由检、云儿、彩莲，还有慧慧。

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庞就像是放电影一般，不时地从我的眼前晃过。

那些熟悉的容颜，那些因为看见他们而回忆起的，或开心或伤心的事情，又一次在脑海里出现。

意识模模糊糊的，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我好像又一次体验了曾经的快乐和悲伤。

“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张嫣的那一边。”慧慧的身影有点儿模糊，然而那张张牙舞爪的脸孔，却是分外的突出。

“对不起，对不起。”嘴里舌头都在发颤，拼命地晃着脑袋，嘴里喃喃道：“你不是知道的吗，我为了生存，你不是也理解我的吗。你是奉圣夫人，注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不是吗。”

“胡说。”慧慧厉声呵斥：“我什么时候理解过你，今天我要向你来索命。”

“放手，放手。”我拼命地大叫，然而慧慧的动作却是不停，仿佛只是一秒钟的工夫，我的脖子已经被她狠狠地掐住。

“放手。”我大喘着粗气，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双眼开始不自觉地向上翻，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喉箍断裂的声音。

就在我已经要放弃抵抗，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忽然感到自己脖子上的力气一松，再一睁眼的时候，一切都又恢复如常。

我坐起来，四下望望，熟悉的陈设，熟悉的味道，看来什么都没有变，那我刚刚怕是做恶梦了。

我用手摸了摸脖颈，果然上面全是汗。

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梦都是反的，在梦里慧慧说不原谅我，那她在天堂一定是原谅了我。

一番心里暗示下来，感觉情绪稳定了许多，当我想再躺下睡会儿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声音判断，好像就是之前进来伺候我的那两个。

我默默听了一会儿，结果声音一直不断，我不禁觉着有点儿好奇。

按说宫女们偶尔在应值的时候说说话本是无可厚非，可是像她们这样一直说个不停的，实在是有点儿少见。难道是说，她们两个还没有弄清这里的规矩，在乾清宫都敢这么随意。

我忽然来了兴趣，倒是想听听她们俩究竟在说点什么，正好也可以缓解一下，刚刚噩梦所带来的惊吓。

打定主意之后，于是我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因为怕被她们发现，于是又不敢离门口太近，只是大约选了一个地方站好，保证可以听见她们的说话即可。

“别说了，万一她醒了，听见了弄不好咱们俩就没命了。”其中一人道

“怕什么，我就是这性子有啥说啥，不怕她听见。”另一个人显得满不在乎。

听二人这么说，我更是来了兴致，想着等下直接出去，把她们吓一跳。

“你小声点。”先前说话的宫女提醒。

“知道了。”另一人没好气地答道。

只听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你说说，这田妃娘娘也真是的，简直就是狂妄自大。”

“你疯了吧你。”另一人拔高声喝止。

“我就是要说。”她口气虽然强硬，但是这声音却是又稍稍低了一些：“你听说了没有，她即便是害死了顺妃娘娘被发配冷宫，皇上还是要救她。”

“可不是吗。”另一个宫女好像也是引起了共鸣，声音不禁稍稍提高了一些：“就咱们进去伺候的时候，我也看见了，说实话她的长相实在是一般，真不知道这个妖女使了什么手段。”

呵呵，原来在这些宫女眼中，我就是妖女。好吧，我忍，倒是要听听她们俩还能说出什么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宫女轻声道：“人家靠的可不是美貌。”

“那是什么。”另一人狐疑道

“你没听说吗，她和以前的一个叫洛英的宫女有着诸多的相似之处，所以啊，皇上格外高看她一眼。”

“洛英，这个我也听说过，我听姐妹们说，她以前，就是奉圣夫人和如今的太后娘娘都高看她一眼呢。”

“就是啊，反正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宫女像是在总结陈词。

听到这里，我只是无奈地摇头，倒是也谈不上生气，反正在这些人眼中，我也不指望自己会是什么高大伟岸的形象，妖女就妖女吧，只要不是什么毒妇就好。

“我还听说啊。”率先挑起话题的宫女，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还听说啊，这次她能从冷宫里出来，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另一人很很配合地道：“莫非你知道”

“也谈不上知不知道的。”她略微沉吟，低声道：“我听说，这次皇上要让冷宫里的妃子全部迁到宫外居住，又是专程用暖轿抬了来觐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都是为了把她救出来。”

“这你可别胡说。”小宫女的语气，骤然间严肃起来。

“你看她倒好，就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了，要是我是娘娘，起码也知道要去给太后和皇后谢个恩啊什么的。”

“可是，你还不是娘娘呢，对吧。”小宫女笑着调侃道

是啊，我怎么给忘了，我居然一直待在这里，暂且不论宫里的那些主子是如何看我的，就是这些个表面恭顺的宫女，背地里居然如此看我。

回想起她们刚刚的对话，我不由一惊。

我是害死王顺妃的凶手，如今我又再次复位。

天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的确，朱由检是明白我是被冤枉的，他甚至知道这件事情就是皇后的阴谋，但是他必然是不能承认的，那么我便成了替罪羊，成了大家有目共睹的坏女人。

如此也就罢了，我既不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同时又一直赖在这里不走，那更是坐实了我恃宠而骄的罪名。越想越觉得难办，为今之计只有赶紧离开。

想到这里吗，我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停顿，赶紧回到床边，匆匆穿了衣服。

就在我基本打理妥当的时候，门口的两个宫女忽然走了进来。

“娘娘。您这个是要……”小宫女看着我的样子，简直是要看傻了。

“怎么了。”我心中本就不快，语气有点儿冷。

“您的衣着，是不是。”另一个宫女不停地打量着我，说的小心翼翼：“是不是？”

我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要命，我居然穿的是自己从冷宫出来时的衣服，于现在的身份来说显然是严重不符的。

“把衣服拿过来，我自己换，你们都出去吧。”我勉强掩饰住一脸的囧破，咽了咽口水，抬头扫她们一眼，正色道：“没听见吗。”

“是。”两人先是应了一句，又相互对视一眼，上前将衣物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接过衣服，目送着两人离开。

一番穿穿脱脱，总算是全部搞定了。

我站直身子，又浑身上下自我检查了一遍，确定一切都已经妥当之后，便大步向门边走去。

门口的宫女像是听见了脚步声，已经替我将门给打开了。

我走出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阳光正好，我左右看看，想是应该回去了。

“娘娘，您早膳还没用，您看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左侧的宫女上前，冲我欠了欠身子，微微一笑道。

“随便吧。”我懒懒地应道，又问：“年伊呢。”

“奴婢这就去叫姑姑过来。”右侧的宫女上前，恭声道。

转眼，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眼睛不由盯着两个人的背影，心道：先前还在那里把我一通数落呢，这会子就又跟个没事人一样，这变脸的速度当真是比翻书还要快。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没有这两个宫女的这一番数落，我都还稀里糊涂的，以为形势一片大好呢。

这时候，心里已然做了决定，等到用过午膳以后，便去向朱由检道歉，然后就领着年伊回承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