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见到王承恩的那一刻，都将自己未说完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云儿倒是挺有眼力劲儿，赶忙站起来对王承恩盈盈一福，反观坐在对面的袁梦，俨然一副看呆了的样子。王承恩自然也是聪明人，见到云儿欠身，忙不迭地陪笑道：“云主子快起来吧。您到底是这后宫里的正经主子，要您给奴才行礼实在是……”王承恩稍稍顿了一下，对着自己的嘴巴轻轻一抽：“真真是折煞奴才了，皇上知道了可是要责怪的！”

云儿如今身份卑微，见到御前的大总管自然该是客客气气的，说起来王承恩是奴才，云儿是主子，可现在的情形却是主子混的不如奴才。

“王公公怎么来了。”袁梦翘着兰花指，盈盈笑道。

“这不是袁贵人吗。”王承恩将目光移向袁梦，草草行了个礼，口气淡淡的。

“还以为王公公不记得袁梦了呢。”袁梦娇笑道：“什么事儿呀，劳烦公公亲自来跑这一趟。”

袁梦以前毕竟是得宠的，自然不太把王承恩放在眼里，永远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哪能呢。”王承恩草草应了一句，转过头又对云儿道：“云主子，您快些准备着，皇上正在乾清宫等您呢。您赶紧预备着侍驾。”

云儿面上一惊，不觉言语失态了：“公公，云儿没听错吧.”

王承恩含笑应答：“皇上亲口吩咐，哪里还有错了的道理，云主子赶紧准备着，暖轿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

“秀儿，还不快替我准备准备。”云儿抑制不住欣喜，对我吩咐道。

“是是！”我赶紧又扶着云儿到妆台前替云儿再好好打扮一番，先前为了应付袁梦，这妆容上的多少有些仓促。

我这里正在替云儿打扮，那里就听年伊对王承恩道：“一点心意，公公千万不要嫌弃。”

“年伊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您如今虽到了这里，也不至于和老奴来这一套吧。”我回头瞄了一眼，发现王承恩还真不是客套，而是真的就将首饰递还给了年伊。

又过了一会儿，我在云儿耳边轻声道：“主子，你看看如何。”

云儿瞧着镜中的自己，面上露出笑容：“走吧。”

我帮云儿化妆的时候，王承恩一直就在里面候着，这会儿见到云儿一切准备妥当，赶忙走了上来，躬身道：“云主子已经很美了，这就跟奴才走吧。”

云儿点了点头，又对年伊道：“年伊，你跟去伺候。”看样子云儿对小桃小翠还是存有疑虑，在御前还是得有一个稳重的人陪在身边。

“是。”年伊轻轻应道，就见王承恩面露难色：“云主子，皇上吩咐了不让您带宫里的奴才过去，皇上说了，乾清宫那里，一应都会准备妥当。”

云儿微微一愣，随即又道：“那自然是按着皇上的意思办。”

在外头的小桃小翠听见皇帝要招幸云儿的消息，很是高兴，一直跟着云儿去了宫门口，直到看见云儿上了暖轿才又兴高采烈地回来。

我和年伊相视一笑，自觉地站在了原地，由着小桃小翠跟在云儿后面。

这两个丫头，看得出对云儿倒是忠心耿耿，只是方方面面还需要进一步的历练，到底还是年伊说的对，这宫里哪能有那许多的聪明人呢。

一屋子人都忙的是不亦乐乎，等我这里全部都忙完了，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个不速之客——袁梦！

袁梦这人倒也是厉害，王承恩亲自过来通知云儿，多少有点儿弄巧成拙打袁梦脸的意思，再后来又是一通忙碌，更是彻底漠视了袁梦的存在。

袁梦倒好，在问王承恩话的时候，翘着个兰花指，现如今还是翘着个兰花指。就见她面色依旧很平静，似乎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然而昔日那双骄横凌厉的眸子，此刻却是了无生气的。

当然，人家是主子，咱们做奴才的也只能静静站着。

“袁贵人。”是小桃的声音，小桃刚一回来，正想与小翠说笑，却是满脸惊讶地看见了袁梦还杵在这里。

袁梦就如一块尘封许久的化石，在听见小桃的呼唤以后，从眼睛到身体各处，原先几近僵硬的躯壳终于露出了一丝生气。

“来人，扶本宫回去。”袁梦似是如梦初醒，对着空气茫然地出言吩咐。其实袁梦这次来根本就没有带上自己身边的丫头。

“我来吧。”我正在犹豫着如何送走它，年伊已经开了口。

我掩口轻笑，压低声音道：“多谢你了，替咱们四个排忧解难。”

年伊不理我，径直去扶袁梦，袁梦见到年伊，竟然也不反感，竟是任由年伊扶着出去了。我和小桃小翠简直都要看呆了，小翠还算是机灵，主动替袁梦把门打开。

外头的雨还在继续，然而细密的雨丝仍是没有阻隔住袁梦的一声轻叹：“能让乾清宫管事亲自搀扶是否也是一种恩宠呢。”

按说此刻我该是高兴的，可是听见她的话我却是有一种莫名的悲凉感觉。昔日骄横张扬的袁梦，似乎是在禁足之后，性情明显缓和了许多。然而她最后的一点骄横，也在王承恩的到来之后，被击打的荡然无存。

我忍不住轻叹，原来皇宫真的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现在的我也似乎不再如从前那般痛恨袁梦，我只是觉着她很可怜。

倘若我和年伊帮的不是云儿而是袁梦，那或许一切就都会不一样。在这个宫里，没有绝对的谁对谁错，有的只是站在自己立场之上的不同考量。

心中实在是难受，于是紧走几步，冲到了外面。

外面空气很好，蓝白相间的天空上，雨丝依旧无比欢畅地向下落，密密麻麻的竟是看不到有丝毫的间断。微风吹拂着雨点打在脸上，带来一种凉凉的刺痛感觉。雨点密集依旧，风似是越来越大，在风雨中站的久了，人似乎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我深深呼出口气，只见空气中瞬间升腾起一小团白雾，我这才意识到冬天似乎是要到了。

暖轿并没有顶棚，不过想来云儿这会子可能都要到了，外头再冷，乾清宫里头的地龙总是烧的格外暖和。

“秀儿。”年伊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你瞧瞧都湿了，还不进去。”

“好。”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短短的一个字，似是很快就会被风吹散，被雨打湿。

“跟我进去。”年伊强拉着我走了进去，小桃小翠依然是沉浸在主子受宠的喜悦当中，两人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们瞧见浑身湿漉漉的我，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年伊将我连拖带拽地弄进来以后，对小桃吩咐：“去拿个手炉过来。”

“你脑子没烧坏吧。”小桃毫不客气地将这句话丢给年伊。年伊也不生气，立时明白过来，忍不住轻轻叹气。

“没瞧见秀儿湿漉漉的吗，去泡杯姜汤过来吧。”小翠在一旁解围。

“哦。”小桃撅着嘴，不服气的去了。

“姑姑。”左右四下无人，我用了这个称呼：“您还以为自己是乾清宫的管事姑姑吗。”

年伊一声不吭，低着头似是要掩盖内心的酸楚。自觉刚刚的话说的不对，于是又道：“秀儿不是这个意思，秀儿是想说。”我顿了顿，脑子一时有些错乱：“是说这手炉都是只有主子才能用的，主子是个淑女每月上头分下来的用度本就少，但主子身边的奴才却是远远逾越了位分。”

年伊低着头，声音很轻：“你说的对，我也是的，还以为自己在乾清宫呢。”

我赶紧出言安慰她：“你看现在咱们的主子不是快要受宠了，只要主子受宠以后日子不就好过了。”自己当日对朱由检本就没什么真情，加之他还用那样卑劣的手段让我失身，现下更加是再无一丝感情可言，是以我这个感性的人可以平平静静地说出这样客观的分析。

“你说的对，主子受宠之后日子就会好过许多的。”年伊双拳紧握，平日冷淡平和的年伊，这时候竟然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你说主子真的会受宠。”年伊没来由的一句话，把我弄得晕晕乎乎的。

“会吧。”心中暗暗思量，年伊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年伊对我道：“你知道云主子怎么会成为选侍的。”

是啊，云儿怎么会成了选侍，我还真不知道，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进宫不久的宫女秀儿，对洛英和云儿的前尘往事一无所知。

我装作很好奇的样子：“怎么会。无非就是被皇上看上了，然后就有了一夕之幸，再然后不就水到渠成了。”

年伊重重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还真是不害臊。”

“赶紧说说吧。”我又凑近了一些，带着撒娇的口气。

年伊嗔道：“一个小丫头，倒是对宫里这些旧事有兴趣。”

“兴趣也是被你给勾起来的。”我轻轻摇着年伊，讨好地道：“说吧。”

年伊苦笑道：“当年宫中有一个女子与云主子情同姐妹，后来这个女子被人下毒害死，云儿一时也就没了靠山。当时袁贵人还很得宠，而袁贵人恰恰又与那女子有些过节，出于报复就将云主子要去身边当了宫女百般羞辱，云主子一次躲在墙角痛哭便被皇上看上了。”

我深吸口气，原来我“死了”以后，云儿还经历了这么多事儿。

见年伊眼圈有点儿发红，我忙出言打趣道：“以后要是宫女们都跑去墙角哭泣，这皇上的后宫可就热闹了不是。”

年伊轻笑出声，这会子小翠恰好端着一碗浓浓的姜汤进来。

这时候，身子已不觉着寒冷，但还是硬着头皮将一大碗姜汤通通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