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吵什么吵”听见云儿的声音，心里高兴极了，我不由对着两个小丫头轻哼一声于是走了进去。年伊忽然拉住我对我淡淡道：“你进去看看也好，把这些事儿都和咱们主子说说，看看后面的路应该如何走。”

我轻轻点头，推门进去，想到刚刚自己的表现也实在觉着好笑，都这么大的人了，加之和云儿又是怎样牢靠的关系，还和两个小丫头争一时长短。

我刚一走进去，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环视四周我只得是无奈地叹气。屋子里光线很暗很暗，空气中浮动着浓重的潮湿气息，双手稍稍用力一握，仿佛都可以握住空气里遍布着的浮灰。

按说这里的条件比之冷宫要好上千百倍，可我却觉着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差到一定的境界。前几日又一直享受着高床软枕，殊不知云儿却是在这里苦苦煎熬。

过了半晌我才惊觉自己依然停在门口，似乎一步也迈不动了，我用力吸了吸鼻子，空气中的浮灰过大，弄得我挺不舒服的。

云儿正坐在一张掉了漆的圆桌前，两眼无神地不知要望向哪里。

在喊我进来之后，她仿佛就彻底忘记了我要进来，以至于我刚刚如此失礼，她也浑然不觉。

我赶紧向前挪了两步，身后的门被人重重关上，如此一来这屋子更是昏暗的不行。

“云儿，你受苦了。”这是我忍住泪意，说出的第一句话。

“你来了。”云儿好像是在听见我这句话之后，才稍稍有了反应，本来几近僵硬的面部此刻渐渐有了些许的生气，而那所谓的生气也是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重的忧伤和无助。

在看到这样恐怖的云儿之后，我的思维也接近于停滞，于是便问出了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奴婢来了，主子一切可好。”

云儿一脸虚弱，勉强对我挤出一丝笑容：“好与不好，还不是就这样，你还用问吗。”

我本能地跪了下来，郑重地对云儿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还请主子恕罪。”

“你起来吧。”云儿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说什么呢，还主子主子的叫呀。”

我不禁好奇：“您不论什么时候，也都是秀儿的主子呀。”

“行了你不用安慰我，现在我不过是一个小小淑女，这不就等于是没位分吗。”

听云儿这样说，我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可我还是想方设法地去宽慰她：“淑女怎么了，淑女不也是有位分的，不还是有人伺候着吗。’

云儿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强打起精神：“行了，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是一心一意希望我可以好起来。”

“主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做奴婢的可不得事事都为着主子打算。”我本还要继续说，却是已经被云儿打断：“知道你是一个伶俐的丫头，可是你还以为我真看不明白吗，你也不看看这承乾宫的主位是谁。”

“秀儿知道，秀儿当然是知道的。”我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可是主子不是从冷宫出来了吗，虽然降了位分但毕竟……”说到这里我自己都没了底气，于是也就不再说下去。

云儿冷哼一声，声音很大，明显是在刻意发泄心中的愤懑：“是，我是逃出了冷宫，可是如今呢，我到了袁梦的眼皮底下，袁梦的位分比我高出那许多，我在这里可不只有挨整的份儿。”

“主子”我赶紧上前用手捂住她的嘴巴，语声哽咽：“这些厉害关系心里知道也就是了，这样大声要是让袁贵人听见了，可不得又是一通责罚。”

云儿慌忙闭嘴，脸上的愤怒表情也渐渐收了起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捂在她的嘴上，于是赶紧松了开来。

云儿淡淡吩咐：“你退下吧。”

我自然是不会离开的，云儿见我不肯走，轻轻叹了口气：“你愿意留在这里就在这里吧。”

我默默点头，依旧固执地站在原地。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我在心里不住地自责，我本来是想让云儿重拾信心的，可是最后却让云儿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我立在原地苦思冥想，脑子里不停重复着刚刚的对话，这究竟是怎么了，其实进来的时候心里多少已经是有了盘算，怎的这会子被云儿三两句话弄得彻底没了主意。

脑中的愤懑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于是上前对云儿道：“主子放心。’

云儿闻声抬头：“我无须你这样自欺欺人的宽慰。”

“不是。”我赶紧摇头否认，思路差一点又被打乱：“主子知不知道，这次乾清宫的年伊姑姑来了。”

“年伊姑姑。”云儿忽然抬眸，眼睛里似要放出光来。

云儿很是好奇：“可是她怎么会来这里。”

我深吸口气，将自己从冷宫被袁梦带到承乾宫，又从承乾宫被朱由检搭救，加上后来年伊来我身边伺候，以及最终如何在朱由检面前搭救云儿的是是非非，全部细细说了一遍。

云儿听后静默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稍稍喘了口气，又接着道：“年伊姑姑一向是蕙质兰心，在乾清宫日子久，见多识广，想来到时候可以帮着应付应付袁梦的刁难，秀儿当时向皇上提了，没曾想皇上就真的应允了。”

“居然会是这样。”云儿眨了眨眼，着实有些不敢相信。

“可不就是这样。”我淡淡笑着，见到云儿已不似从前那样颓废沮丧，连带着我说话的口气也不像先前那么沉重了。

“可是……”云儿似乎还有疑虑。

我赶忙问道：“主子担心什么。”

云儿不答话，而是将一杯茶递给我：“先喝点茶，后面该听我说说了。”

我拿过茶盏一口喝了下去，就听云儿道：“你怎能为了救我而忤逆皇上，你既然得了皇上的欢心何不继续下去，等着有一日身份地位可以与袁梦比尖的时候，再出言救我。”

“我……”记得当时年伊对我说破这一层的时候，我也是无言以对，我万万没有想到就连云儿也可以轻易看破这一层厉害关系，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主子。”我轻声应道：“奴婢当时实在是没有想的这样深，奴婢只是心心念念地想着早日让主子脱离冷宫，情急之下也就疏忽大意了。”

“你一贯是伶俐的，可是这次怎么……”云儿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望情绪。

“云儿，我这样做实在是为了早日救出主子，秀儿怕主子认为自己是个背主忘恩的人。”心知这样说也是无济于事，但我还是说了出来，试图稍稍缓解自己心里的惋惜之情。

“主子，其实当时就是年伊姑姑帮着秀儿看破了这一层，有年伊姑姑在一定可以帮助主子方方面面应对自如的呀。”

“也许吧。”云儿显得不置可否。

“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何不全力以赴呢。”言语上一退再退，居然都到了这一步。

云儿轻声问我：“怎么全力以赴。”

我沉吟片刻，想到刚刚进来时与两个小丫头发生的争执，于是便有了主意：“主子，我们应该立即团结人心。”

云儿轻轻蹙眉：“团结人心，怎么团结人心，自从到了这里一个个都懒洋洋的，就是从前在冷宫里也没见着如此没精打采。”

我顺着云儿的话往下说：“松散懒怠想来也是自然，外面的两个虽说年纪是小了一些，可是她们谁不知道进了这承乾宫就等于是羊入虎口，奴婢想一会儿去和她们说明其中的厉害关系，我想她们会明白的。”

云儿点了点头：“就按着你的意思来吧。”

“是。”我低声应道。

“若是无事的话，秀儿就先告退了。”我对云儿欠了欠身子，准备离开，刚刚走出几步，就听云儿道：“慢着，我还有话要问你。”

闻言，我不觉吃了一惊，赶紧回过头问：“不知主子还有什么事儿吗。”

云儿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方道：“你说皇上为什么会把我放在袁贵人的宫里。”

此话一出，就如五雷轰顶一般，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云儿会问这个问题呢。我究竟应该如何回答，难不成告诉云儿，这是朱由检想要看看我如何帮助云儿去斗袁梦，然而转念又一想，因为袁梦失宠已是必然，那为什么不暗示云儿说袁梦必定会失宠呢。

云儿拿眼打量着我：“怎么，你不清楚。”

我本能地应了一句：“皇上的意思，秀儿哪里清楚。”

云儿看来是相信了我的话，只听她道：“也是，皇上的意思我们哪里猜得透。”

就在这时候，脑子里忽然想起朱由检曾经问袁梦的那个问题，于是索性将它抛给了云儿：“记得皇上曾经问过袁贵人一个问题‘汉武帝为何不宠爱陈皇后，后来又宠爱卫子夫，最后却是爱上了李夫人’。”

云儿一脸的茫然：“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我慢慢向云儿解释：“当时袁贵人随口说是汉武帝喜新厌旧，结果皇上很是不高兴。袁贵人性子向来张扬轻狂，皇上怕是多半心中有数，可是皇上一直宠着她，然而那日忽然问这么个问题，似乎是别有深意呀。”

听我这样说，云儿渐渐来了精神：“说下去。”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时不时地会去想想，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猜中了朱由检的用意。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对云儿道：“陈阿娇是馆陶公主的女儿，身后有当时的太后窦漪房，卫子夫的弟弟卫青是汉朝著名的大将军，这些人的得宠并不单单是因为美貌，而是身后都拥有着盘根错节的政治势力。”

云儿轻轻“嗯”了一声，对我道：“你说的这我知道，皇帝的婚姻不都是这样吗，纵使不全是政治联姻，可是历朝历代的那些宠妃身后，谁多多少少不都有些势力的吗。”

“可是……”云儿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我继续道：“这些人的得宠与否，不都是伴随着一股势力的没落，另一股势力的兴盛，而袁梦呢？”

一提到袁梦，云儿立时恍然大悟：“我知道袁梦是客氏的人，如今客氏倒了，你是说袁梦的恩宠也就跟着到头了。”

我微微一笑：“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当然袁梦位分低微，所以皇上出言试探，要是答的妥当兴许还不会……，结果回答却偏偏激怒了皇上，所以想来袁梦失宠是迟早的事儿。”

“但愿事情真的可以如你想的那样。”云儿望着我，对我的话半是相信，半是疑惑，想着心里自然是无比期盼的。

“等一等吧，那一天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