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和朱由检的这次对话，又和之前许多次一样不欢而散。朱由检走后，自然是去上了早朝，我则是被放在殿顶上晾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自己都快要被人忘记的时候，曾静出现了，他轻轻将我拦腰抱起，接着是顺着梯子，只轻轻几步，我就安安稳稳地踩到了实地。

我本想和他说几句话，但拿眼扫了扫四周之后，我才发现，身边除了曾静，还有好几个太监。

曾静看了我一眼，迅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自然是心知肚明，无奈之下只得是放弃我想要和他说话的打算。

约莫着也就是两三秒的工夫，在确信我站定之后，曾静已经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仿若我们刚刚真的是没有经过一丝一毫的交流。

一个太监上前一步打千道：“奴才领姑娘回去。”

我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回去之后，我便是默默坐在屋子里，心里乱乱的，原先的计划和盘算，好像一下子全部都白费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只能是默默的承受。

因为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早膳也几乎是一口未动，我本是打算一口都不吃的，怎奈何年伊在场，我也只得应景地对付上几口。

不知道是因为年伊知道了我是曾静弄进宫来的，还是因为我说话做事的确是谨慎低调，她对我的态度似乎是改善了不少，自然谈不上是恭恭敬敬，但嘴里的话已不像从前那般夹枪带棒。

年伊恐怕还不知道朱由检已经给我安排了去处，嘴里还一口一个姑娘，叫的格外顺嘴。其实姑娘这个称呼也实在尴尬，尤其是在皇宫里，在我看来这就是没名没分的代名词。

“姑娘今日好像心情不好。”今日乾清宫的事情不多，年伊便一直在我这里，双手拿着针线绣着香囊一类的物件。

“我没事儿。”我并不想把今日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瞧着她绣东西绣的有模有样，不禁出言调侃：“殊不知姑姑还会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

年伊放下针线，嘴角微微上扬：“年伊就是个女人，姑娘刚刚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刚刚是说胡话了，嘴上勉强带出一丝笑来：“我是觉着以姑姑性子，怕是甚少碰这些东西呢。”

“是吗。”年伊用了疑问的口气：“不过那也未必，做这些只是素日打发时间罢了。”

我点了点头，一时找不到新的话题，也就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年伊忽然开了口：“这几天下来，看来还是年伊小看姑娘了。”

这时思绪早早飞去了别处，忽听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点儿莫名其妙：“姑姑这话什么意思。”

年伊撇了撇嘴，眼未抬，仍是盯在针线上面：“听说皇上要让你回永和宫，你如今这般镇定自若还真是厉害。”

“姑姑怎么知道。”问题刚一出口，但转念又一想，这乾清宫里的事儿，能有是年伊不知道的吗。

年伊不答，接着道：“皇上放了你的旧主，不过只给了淑女的位分，然而身边宫女倒是一个没少，倒是还按着选侍的品级给的。”

我淡淡道：“那自然是皇上的恩典了。”

年伊盯着我，缓缓地点头：“不过，我听说皇上还把袁贵人给放了出来。”

“这我知道。”

年伊轻哼一声，似乎对于我无意间打断了她的话，显得有些不悦：“袁贵人被禁足，你是脱不了干系的，这次不但放了你的旧主，同时又解了袁贵人的禁足，还特意让两个主子共处一宫，你说皇上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一提到这个安排，就让人来气，这个安排明摆着就是让两方逗得你死我活。

我轻咬下唇，温声细语道：“还请姑姑赐教。”

年伊这时候才抬起头，将针线丢到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开了口：“皇上素来知道你主子和袁贵人不睦，却还非要这样安排，还让你参合进去，这可不好说。”

这话说的不是等于没说吗，她当然是无所谓，不管云儿和袁梦将来如何如何，她不都是当着她的乾清宫管事姑姑，哪个妃子见到了不都是得给她几分面子。

我轻叹口气，压着心中的怒气，一言不发。

年伊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你如今夹在二人中间该怎么办，你说本来袁梦都被禁足了，你家主子在冷宫里日子虽然清苦左右也还是过得去，而你在这里有着皇上的恩宠，岂不是各取所需。”她微微挑眉，不觉她话锋一转：“但是现在呢，袁梦解了禁足……”年伊顿了顿：“好要我接着说给你听吗。”

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不禁恍然大悟。

如若一切不曾改变，我，云儿还有袁梦三方，已经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平衡。但是经过我的“搅局”之后，所有的矛盾都被激化，两个矛盾体会无限的接近，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怎么想明白了。”年伊打量着我，不疾不徐地道。

我苦笑着点头，“不知道姑姑有什么办法，若不是姑姑提醒，秀儿自然是想不到这一层的，姑姑既然可以想到那一定是有办法的吧。”

年伊轻笑出声：“你去和皇上说，就说自己愿意留下便是。”

我“哦”了一声，用手拼命拍着脑袋，这么简单的方法我怎么没想到呢。

然而兴奋劲儿还没过，我就发现这样还是不行——朱由检放了云儿又与袁梦同住，袁梦位分高出云儿自然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如果我去了，自然会帮助云儿好好谋划，但我的到来必将会使得云儿和袁梦之间的矛盾进一步升级。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该怎么办呢。

“年伊。”我听见是朱由检的声音。

闻声年伊也是一惊，慌忙地起身行礼：“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朱由检撇了年伊一眼，淡声道：“起来。”说着又扫了我一眼：“你是何德何能能让年伊心甘情愿地在这儿替你打算。”

年伊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即会意，跪下道：“皇上，年伊姑姑只是觉着今日无事，所以与秀儿说上几句罢了。”

朱由检轻哼一声，眉毛皱了起来：“年伊你先出去，朕要和秀儿单独聊聊。”

年伊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诧异的目光，朱由检拔高声：“听见了没有。”

年伊颔首应是，缓步走了出去。

“你现在还决定走吗。”朱由检一改先前的好脾气，话语里顿时平添了几分霸气。

“秀儿恳求留在这里，也恳求皇上不要把主子和袁贵人放在一个宫里，否则……”

朱由检似乎是看不明白：“否则什么。”

我深吸口气，决定不管不顾地说出一切：“皇上明知道两位主子素来不睦，如今袁贵人不但被解了禁足，位分上也是比云儿高出许多，云主子还不如不放出来。”

“是吗。”朱由检的脸沉了下来：“你是让朕事事都按照你的意思来吗。”

我赶紧摇头，语气诚恳：“不是，奴婢不敢。”

朱由检沉声道：“你不敢最好，不过朕可以给你一个选择，你要是怕自家主子受气，那朕就让她还住在冷宫，袁梦则依然禁足。”

“这……”朱由检的话让我有点儿不置可否。

这几天，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终于到了今天忽然发觉自己此刻脑子是一片混乱，根本就不知道哪里对哪里，还有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更是弄得让人头疼不已。

现在的我，脑子基本算是短路了。

朱由检抬着我的下巴，双目圆睁：“你不选是吗。”

“我……”被他的气势所迫，我更加是没了主意。

朱由检嘴角微扬，一字一句道：“这样吧，就按着最初的方法来，反正这一切不论好坏都是你自己苦苦争取到的，朕会好好留意你，看看你如何帮着自家的主子，”

“可是……”

朱由检冷哼一声：“可是什么，都说金口一开，你觉着朕会随意更改吗。”

“那好。”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再次跪下，满脸渴求地望着朱由检：“奴婢自知无法改变，还请皇上答应奴婢一件事儿。”

朱由检显然是有些惊讶，这会子还想着提要求：“什么事儿。”

“奴婢希望年伊姑姑可以在云主子身边伺候。”我大胆地说了出来。

朱由检面色立变，我自知这如意算盘多半是成不了了，本来也是，朱由检怎么会舍得让年伊跟着我掺和进袁梦和云儿的争斗呢。

“朕答应你。”

“什么，真的！”按说这是我心心念念想要达成的补救措施，朱由检居然真的会答应。

“是的，朕答应你。”朱由检对我道：“一个淑女一个贵人本来也翻不了天，袁梦先前跟着客氏，客氏倒台之后自以为可以继续受宠下去，但她过分骄纵，朕索性也就废了她的恩宠，也算是给那些依然观望的人一个警告。就算是一个小小贵人只要和客氏有牵连或者瓜葛都不会有好下场。”

听完朱由检的话，我才豁然开朗，也就是说我的出现恰恰成了一个让袁梦失宠的契机。纵使我没有任何计划，纵使是别的宫里的一个丫头被袁梦无故责打，朱由检要是知道想来都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的！

“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早上便回承乾宫，朕很好奇你到时候会如何帮着你家主子。”朱由检冰冷而高傲的口气，两个妃子逗得天翻地覆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游戏罢了。

“袁梦现在还能待在乾清宫里，其实还得谢谢你，朕特意留着她的命，等着看好戏呢。”似乎先前说的还不够，朱由检又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添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