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朱由检的声音，袁梦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慌忙停了手。

我大喘着粗气，浑身被困住却是动弹不得，袁梦气急，对着屏风的那一脚踹的极是用力。

正觉着稍稍好了一些，忽然有股难以言喻的难受感觉，从下往上急速袭来，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口鲜血已经吐了出来。

而就在这个时刻，听见声响的朱由检恰恰进来，将这一幕完完整整的收入了眼底。

我抬头看着匆匆折回来的朱由检，眼睛竟不自觉地一直盯着，也不顾嘴上还挂着的鲜血，以及胸口处那愈来愈强的阵阵疼痛，更加不顾一个宫女和皇帝之间的尊卑之别，就好像我是要用这样的一张脸瞬间博得朱由检的怜爱一般处心积虑。

这时的袁梦，愤怒之下怒踹屏风发现了人影本就吓了一跳，加之这一切又都被朱由检尽收眼底，这便是御前失仪加上大不敬。

这么一来，如若朱由检追究可是够她喝一壶的了。

想到这儿，心里涌起一阵快意的感觉，心浮气躁的袁梦终于是要受到惩罚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袁梦看见我实在惊讶的不行，她用手狠狠地指着我骂道：“贱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自然是默默低着头，假装没听见，今日我和她之间左右是鱼死网破了。

“雪竹，雪竹人呢。”袁梦依旧是气急败坏地乱吼乱叫，全然不顾朱由检的冷眼旁观。

雪竹这个时候，自然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是以她连着叫了好几声，最后还是没有反应。

“是不是你们之间相互勾结，才让皇上看见这样一幕。”袁梦这时候勉强平静下来，但好像是刚刚注意到了朱由检正站在一旁，心中就像是哑巴吃黄连，绝对是无处倒苦水。

我当然还是不说话，一个是皇帝封的贵人，另一个是皇帝本人，再怎么也是轮不到我这个小宫女随意插嘴的。

“你闹够了没有。”好么，朱由检总算是按耐不住，对着袁梦厉声喝道：“你给我记着，你是朕封的贵人，不是街上的疯妇。”

“是是是。臣妾刚刚行为无状，让皇上见笑了，还请皇上恕罪。”袁梦一面是低头认罪，同时又指了指我，试图向朱由检解释两句：“皇上，这个女人她……”

心底暗暗摇头，这个人还真是笨的没话说，这个时候只一味认错也就是了，还敢把我牵扯出来。

“什么叫皇上见笑了。”朱由检走上前，对着袁梦就是一巴掌：“你以为你刚刚形同疯妇的样子很好笑是吗，至于那个手脚被绑，浑身受伤的宫女。”说着又看了我一眼，眼中好像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怜悯，应该就是那种男人对弱女子的一种本能：“一会儿朕会把她带回去，让太医诊治，朕倒是要看看，平日性子柔弱谦和的袁贵人，折磨起人来究竟是有多厉害。”

“皇上。”袁梦听得朱由检龙颜大怒，早已泣不成声，她跪着不停地磕头，也就是才几下的工夫，头上已经出现了清晰的血痕：“是她，是这个丫头对臣妾大不敬，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如断线珍珠一般的泪水，愈来愈多地从眼眶中滑落出来，哭的不可谓不感天动地，不惹人怜爱，然而这个时候朱由检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一刻，我作为胜利者，坐看着朱由检狠狠地报复着眼前这个给自己带来无限伤痛的女子，我却是再无一丝喜悦可言。想来，一代帝王薄情寡恩，居然可以到了这种地步。

“起来。”就在我神游太虚的当口，朱由检忽然一个箭步来到了我的身边，然后蹲下身子，轻轻地替我解开束缚在手脚上的绳子，用温柔到令我难以置信的口气道：“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谢皇上恩典。”我口中进行着无比机械的应答，想着刚刚他是多么的薄情寡恩，这会子对我的语气却又是百般疼惜，我真真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一不留神，我竟然大哭起来。

我想这是我复仇的第一步，比起我先前的计划，这次相遇多少有些提前了，在接下来的天天年年里，我就是要想方设法地去获得他的宠爱。

为了我的复仇计划，就要求自己在他面前强颜欢笑，这样真的值得吗。

是一次伤痛让我对他恨之入骨，但我却是要用无数次的伤痛去换来他最终的伤痛，这无异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像现在那些网文的套路一样，我正用无数次的被虐去换一个虐男主的阶段。

朱由检对我的哭泣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感，反而用袖子轻轻替我拭泪，一时半会儿我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抱着他的胳膊，将聚集多日的悲伤和愤懑全部蹭了上去。鼻涕，眼泪，甚至还有我嘴上脸上的血迹，全部毫无保留地印在了那用金线绣着龙纹图案的袍子上。

朱由检轻轻抽了几下袍袖，没有抽脱，最后也就干脆由着我在他的袖子上肆意妄为。

听见动静的侍卫全部跑了过来，但见着眼下的场景，在领头的一声咳嗽之后，就又纷纷转过头去，只当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些常年跟在朱由检身边的人，自然是见过大场面的。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我的情绪才稍稍缓了过来，于是主动放开朱由检的袖子，瞧着上面我留下的“满目疮痍”一时不能自持，居然笑了出来。

意识到以后，我才匆匆收住了笑容。

“还有完没完了。”朱由检淡淡笑着：“朕还没见过如此大胆的宫女。”

我用手抹了抹嘴巴，想要弄去嘴边最后的一点儿血迹，忍不住光明正大的笑了起来：“今日不是见着了。”

朱由检伸手轻轻在我鼻尖刮了一下，站起身子，盯着在一边请罪的袁梦，声音凉凉的宛如冰山融水：“贵人袁氏无故苛待宫人，且在御前屡屡失仪，即日起禁足一月，望其禁足期间好好反省。”

“谢皇上恩典。”袁梦带着哭腔说完了这句话，最后绝望地叩了首。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原还指望着通过朱由检对云儿的旧情，间接打击袁梦，然而今日连半个字都没有提到云儿，袁梦却已经是深受重创了。

朱由检宣布完对袁梦的惩罚以后，又对侍卫首领道：“马上预备着回乾清宫。”侍卫首领忙应了退下，却又被朱由检叫住：“你再派人去请太医在乾清宫候着，告诉太医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给治好。”

侍卫首领略一迟疑，又问：“不知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朱由检想了一瞬，似是真想起了什么，忙又开口补充道：“传朕的口谕，所有承乾宫伺候的宫女全部迁出承乾宫，由皇后和王承恩商量着安排，总之先分到别的宫苑去。”这时候信王府的正妃周氏，按理被册为皇后掌六宫事宜。昔年的先皇后张嫣，则是被加封为孝哀悊皇后。

“皇上，为什么，为什么。”想来袁梦对于朱由检因为区区一个宫女就发这么大的火，心里本就有些莫名其妙，如今还要撤走她身边伺候的宫女，自然是意难平的。

“贱人，你还好意思问。”朱由检冷着脸道：“向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身边若是留着宫人伺候，那些人岂不是都要被你日日责打。”

听到这儿，心里最后的一丝顾虑也就没了，这样一来，包括雪竹在内的另外几个帮过我的宫女也就不会受到袁梦的责难了，尤其雪竹作为大丫头，怕是首当其冲吧。

“皇上。”袁梦哑着嗓子，像是还要再做最后的挽留。

“够了，你趁早给朕闭嘴。”朱由检忽然一把将我抱了起来，走到袁梦身边，恰巧袁梦跪爬过来，朱由检毫不犹豫地抬起脚，对着袁梦的手，狠狠地一踩。

就是在他怀中的我，看到此情此景也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也随着颤抖了一下。

“怎么，痛吗。”朱由检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没有。”我闭着眼睛小声回答，不敢让他看出我神情上的惧怕。。

“到底怎么了。”朱由检好像还是不依不饶的样子，他今天怎的会对区区一个宫女这样好，简直就是见鬼了。

“真的没事儿。”我轻声应着。

朱由检听见我两次都说没事儿，最后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我就这样被朱由检堂而皇之地抱着，有心想下来自己走，但是身体根本就不允许。在侍卫太监的簇拥下，在回宫路上无数人的注目下，我死死地闭起了眼睛。

作为曾经的管事姑姑，我太清楚这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浮华表面下所掩盖的暗流涌动，想必不出一个时辰，一个皇帝抱着一个受伤宫女回乾清宫的事情，就会在各宫各院传的沸沸扬扬。

等我的身子完全恢复以后，我必将成为全宫上下瞩目的焦点。

身体虽然已经多处受伤，但是脑子却是一刻也没停，数年以来的宫廷生活似乎使我渐渐养成了，遇到事情然后第一时间分析的习惯，我甚至觉着这样或有用或无用的分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暂时减轻我身体上的疼痛感觉。

“皇上”是王承恩的声音：”按着皇上的吩咐，太医院几位颇有经验的太医已经到齐了，皇上是要哪一位替这位姑娘诊治。”王承恩的话里陪着小心。

“什么哪一位。”朱由检一面将我交给从殿内出来接应的宫女，一面对王承恩没好气地道：“什么哪一位，既然来了，那就索性一道看吧。”

“这……”王承恩显然是有些为难。

眼瞧着朱由检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怒容，年伊赶紧上前对王承恩道：“王公公还是先下去照应着吧。”

“好。”王承恩轻轻叹了口气，立即退下了。

我被四个宫女抬着手脚，很快便在一张床上安置了下来。

挨到床的时候，人已经困得不行，依稀听见殿外朱由检和年伊好像还在争执着什么，而我的身边，宫女太医却是跑个不停。一会儿是热毛巾，一会儿又是冰块，好像还时不时地听见有男子的声音对我说：“姑娘得罪了。”然后感觉有帕子放在了我的手上，多半是太医在给我搭脉呢。

搭脉过后，好像就是在我的床前，就能听见太医之间彼此交流病情的声音。一串串专业的术语，一味又一味陌生的中药名，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感觉，还有好多个模糊的人影，都在我眼前不停地游走和徘徊。

终于，在某一刻我的大脑彻底陷入了停工状态——我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