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怎么来了！”冰儿一脸虚弱的样子，她正勉强抬起头，表情痛苦地看着我。

见状心下又是一阵刺痛，看样子这个宫女不过十几岁，放在现代也就是一个中学生，可是在这里却是要经受这般苦楚，想想自己也曾经在皇后和慧慧之间极力周全，顿时有点儿感同身受的意味。

我禁不住抹了一把眼泪，低声说：“伤还疼吗，药在哪里，要不我替你上药。”

“姑姑说笑了，像我们这些小宫女哪里来的什么药治病。”她自嘲地笑笑，说的却也是事实。

“你不是年伊姑姑的心腹吗。”我一面环视四周，一面又随口问道。

冰儿挣扎着似是想要起来，我赶紧按住她，轻声安慰道：“有什么话趴着说就行了，你都伤成这样了，没人会在礼节上为难你。”

“谢姑姑。”冰儿挣扎着重新趴好：“其实我根本就不是她的什么心腹，只是自幼家境贫寒，姑姑见我可怜，所以平日多加亲近，落在外人眼里就好像姑姑将我视作心腹一般。”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年伊的样子，万万没有想到，年伊竟然还有如此细致体贴的一面。

屋中的陈设很是简陋，一套已然斑驳不堪的木质桌椅，上面放着无比晃眼的蜡烛，因为这样的蜡烛点着以后味道很大，所以现在只有一些低等级的宫女尚在使用。

我看着屋中简陋的摆设，不自觉地有点儿出神，我近几年虽然过得也不尽如人意，但是生活条件和她一比不知道要好出多少。

从某种程度上说，比起精神上的苦痛，物质上的苦痛和贫瘠却是显得更加让人刻骨铭心。在现代人的价值观里，我们常常宣传诸如“用精神世界的富裕来填补物质世界的贫乏”一类的观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着，直到今时今日我才发现，我之所以认同，那不是因为我的精神境界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我未有机会体会过物质世界的贫瘠。

“姑姑。”

听见冰儿的声音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一不留神就想的有点儿远了。

我赶紧收回思绪，想起了这次前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对了，这几天年伊姑姑病着，我会想方设法给你弄些药来，毕竟你伤的实在不轻，要是等年伊姑姑回来看见你这样，她一定会难过的。”

原以为她会受宠若惊地向我致谢，却不料冰儿居然坚定地对我摇头：“不用了姑姑，您要是对我太好，反而会给我招来麻烦的。”

我顿时无语凝噎，这句话，似乎正是一直以来我向慧慧所表达的意思，慧慧一方面高调对我示好，一方面却是将我拉入了与皇后之间没有硝烟的明争暗斗。

我究竟该怎么办，是应该坚定地帮她，还是应该选择置之不理，其实昨日自己出手已经太迟，我要是选择置之不理，我怕是会无限愧疚的。

正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冰儿又道：“姑姑不用为难，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就是年伊姑姑也不会太过明显的照拂奴婢。小时候爹娘就告诉冰儿一入宫门深似海，和宫里人相处，即便是再好的姐妹都应该适当保持距离，倘若你真想帮助一个人也应该点到即止，尤其是像两位姑姑这样身份特别的人，你们要是照顾的太过，冰儿必然遭人侧目，最后反而会适得其反。”

我沉默了半晌，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保持距离，适当帮助，这样一个宫女都明了的道理，慧慧难道就不明白吗。

假使我没有慧慧的帮助，即使单凭朱由校的照拂，昔日的我似乎也可以顺风顺水，那这么说来，慧慧又是否多此一举呢。要是她对我亦如普通宫女，只在必要时刻施以援手。那我是否就不会陷入她和皇后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也就不会想着和她撇清关系，也就不会决定在登基道路上帮助朱由检，从而让自己的前途陷入一种晦暗不明的境地。

“冰儿不知道这样说是否会让姑姑觉着突兀，冰儿心里最清楚，您和年伊姑姑都是大大的好人。您自然是不用多说，至于年伊姑姑虽然面上看着严厉冷峻，心思却是很细腻，也很会体恤下人。”她带着伤痕的脸上扬起了少见的纯粹笑容。

我抿唇笑笑：“你倒是很为年伊说话，她听到之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姑姑，我先前那样说您，你为何还要帮我。”

闻言，我先是一愣，继而想起了她先前的造谣，我并不是很生气，只是觉得奇怪。

通过刚刚的对话，不难看出冰儿绝对是个明事理的人，那她何以会传播这样的流言蜚语。

“我不怪你。”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话锋一转又道：“我只是感觉奇怪，通过刚刚的交谈，我实在不相信你会乱嚼舌根。至于我帮你的话。”我顿了顿，刻意放任脸上的笑意：“因为我看到你被打的样子好可怜。”

冰儿微微挑了挑眉：“姑姑果然是细致入微，其实冰儿也不是有意说那些话的呀。”

听她这么说，我不由来了兴致，什么叫不是有意这么说，难不成还是无意间说漏了嘴，这简直自相矛盾呀。很明显冰儿对我并无不满，又哪里来的诋毁之意，我越想越是觉着突兀。

冰儿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子，才缓缓开口道：“实话和姑姑说了吧，其实那些诋毁姑姑的话现在整个皇宫好像都在传，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唯独咱们乾清宫没有传言。前几日我也是听宫中认识的小姐妹说了以后才知道的，当时自己无意间和别的姐妹说起这事儿，打心眼里是替姑姑打抱不平，那时云姐姐恰巧进来，结果……就误会了。”

原来是一场误会，我蹲下身子凑到她的跟前，看着她满是血痕的小脸儿，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疼不疼。”

“不疼”冰儿干脆利落地回答：“姑姑能来看冰儿，冰儿就已经很满足了。”

“冰儿，等你伤好之后，我想请你做一件事儿。”不知不觉的，我差点儿忘记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姑姑请说。”

我满意地点点头，但还是没敢直接说出来，于是稍稍加了些铺垫：“你如今留在宫里，袁选侍必然还会为难你，她是皇上的新宠，你不过是一个小宫女，我或许可以救你第一次，可是这第二次第三次就……”

我故意留下半句话，但愿她能按着我的意思往下说。

“可是姑姑，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冰儿出宫避祸吧。”

“对，就是出宫，但不是避祸。”我起身关上门，以防隔墙有耳。

冰儿脸上写满疑惑，许是见我一脸严肃，小丫头又不太敢问。

我面上表情淡淡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你放心，既然让你出宫，就必然会给你安排好一切。”我随手拿出以前攒下的金银首饰，直接将话挑明：“只要你愿意出宫，那这些东西就都是你的。”

也不等她追问，我又赶紧补充道：“三天之后照例会安排人出城采买，到时候……”我贴着她的耳朵，将帮助陈圆圆出走的计划据实相告。

“怎么样。”我不敢看她的表情，这个时候，我无疑要比她紧张百倍。

我意料之中地发现冰儿在犹豫，按着原先的计划又道：“就算日后官府追查最多也是把圆圆姑娘带回去，任谁也不会注意一个小宫女的。再者说我先前查过记档你无父无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你还担心什么呢。”

说完之后，我定定地望着冰儿，她要是再犹豫或是干脆拒绝，我便是再无别的说辞了，成败在此一举，就看她肯不肯点头了。准确地说，我最怕的还不是她拒绝，关键之处就在于，她得知了我的全部计划。

人在沉默的时候总是相当清醒，原来这个所谓的出走计划，竟是如此的冒险，将计划的成败完全寄托在一个宫女的身上，实在是太欠稳妥。如果……总之现在不允许再有如果。

“冰儿。”我颤抖着声音，话语里几近哀求：“就算你不同意，我也希望你守口如瓶，好吗？”

“好，冰儿答应姑姑。”那一声好字，竟像是隔了整整一个世纪。

“你真的想好了，从此之后你再也不可能进宫了，为了实现这个计划，那个宫女就必须出宫。”

冰儿微微蹙眉，半调侃半认真：“办了这样的事儿，就是让我进宫，我也没这个胆子。姑姑所赠已足冰儿后半生的花销。”

“出宫以后有什么打算。”

“隐居。”

鼻头有些泛酸，心中无比起伏，愣了半天我才想起想要嘱咐的话：“出宫以后务必珍重自身，但愿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说完这番话，我没再回头看她，深吸口气儿，径直走了出去。

“姐姐，你刚刚去哪儿了。”快走到乾清宫正殿的时候，云儿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我无意识地应道：“办了一件大事儿。”

“什么大事儿！”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云儿知趣儿地没有再问，我的心仿佛也跟着传来一阵莫名的轻松。

客氏，张嫣，还有如今的陈圆圆，难道我的人生，就是在这样与你们一次又一次的交集中，缓缓流淌的吗。我本可以干干脆脆地做一个局外人，然而如今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三天之后，就像我和陈圆圆商量的那样，整个计划悄然展开。

陈圆圆经过丑化，拿着云儿送去的令牌扮作普通宫女和冰儿一道出宫采买，因为手里拿着慧慧的令牌，守门的侍卫也不敢阻拦，两人就这样顺利地出了宫，从此不再回来。陈圆圆那里我自然不用担心，至于冰儿那里我则是付出了自己几乎一多半的积蓄。

对于守门的侍卫，我更是下足了血本，一面正常派人出宫采买，事后又对侍卫们重金收买，让他们抹掉了陈圆圆和冰儿的出宫记录。

转眼她们出宫已经过了三四个时辰，仍是风平浪静，看来一切顺利。

这次帮助陈圆圆的出逃计划，可谓是由我全权负责，这也是我来到古代之后，第一次敢于在当权者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冰儿真的就是一个小宫女，没人会注意到她的去留。陈圆圆失踪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了朱由检那里，但愿朱由检真的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而大动干戈。

袁梦最近很得朱由检的宠爱，可谓是风光到了极点，对于此刻无限得意的她而言，哪里还会记得数日前那个被她折磨到半死的丫头。

一天，两天……在紧张和惧怕当中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这个计划不仅赌上了陈圆圆的幸福，更加赌上了自己的小命。

我只能保佑这件事儿能够尽快含糊着过去，否则盛怒之下的朱由检，我真的难以想象呢。

意识到这一点时候，既定事实已然形成。